12、澜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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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路虎挤入了高峰期的车流中，等红灯的间隙，闻祁川低头回起了消息，不经意地问：“你吃早餐了没？”
叶君同坐在副驾，半张脸被包裹在一条羊绒围巾下，陌生空间令他有些局促，没吃，但此时也没什么胃口。
“……吃了。”
闻祁川的视线扫了过来，没说话，只不过几分钟后将车靠边停下了。
“我没吃，稍等我一会儿。”
话音落下，叶君同听到关车门的声音，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半小时前——
叶君同接到连钦华的电话，对方说他正在回海市的路上，特地留给君同2个小时的签约时间，结束后他又要即刻返回鹭城。
“如果现在方便的话，请到澜园来。”
叶君同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原因，只知道宝贵的两个小时能让他们团队省去一周时间的浪费。
他连忙应了下来。
可是就凭现在的他，是没办法独自完成签约的，连出门都是个问题，叶君同下意识要打给许丹青，却突然想起这人还在外省出差中。
正愁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试探道：“……聂老板？”
闻祁川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走了过来：“怎么？”
叶君同感觉人已经站在他跟前了，问：“你一会儿有空吗？”
闻祁川抱着胳膊，笑笑：“那位神仙显灵了？”
叶君同一哂，心里感叹对方的敏锐，无奈道：“是啊，趁他开恩，我只有两个小时。”
闻祁川很干脆地让他赶紧回去收拾，人在病房外侯着。
不一会儿叶君同换好衣服出来，俩人正要出发，他突然说：“等下。”
“你帮我看看，我今天穿的颜色正常吗？”
闻祁川怔了一下，回身打量着他。
叶君同大大方方地给他看：“我看着像去吃席的吗？没有一身黑或者一身白吧？或者红配绿？彩虹糖？”
眼前的叶君同学生气息浓厚，浅蓝色羽绒服搭配深蓝色牛仔裤，还有一顶白色的针织帽。
闻祁川回答：“不会。”
叶君同松了口气：“那我们走吧。”
“倒是有点像蓝精灵。”
“……”
叶君同咬咬牙，“是夸我活泼又聪明呢。”
他听到身旁这人低笑了一声。
去停车场的那段路很长，叶君同走得比较少，只好一路搀着聂老板的小臂过来。
聂老板的车底盘高，叶君同腿没抬到位，被踉跄了一下，好在被人一把抓住了。
然而下一秒，他竟然被人从咯吱窝处架了起来，直接塞进了副驾里，还没等反应过来，安全带也一并扣上了。
一串动作下来，叶君同有种被当做小鸡崽提溜的感觉。
“抱歉，耽误不得，你只有两个小时。”
“……”敢情比他还着急呢。
叶君同在车里待了没一会儿，闻祁川就回来了，他把一杯咖啡放在杯架里，用另一杯碰了碰叶君同的手。
“热牛奶。”
叶君同连忙合拢手指握住了暖烘烘的杯子，“……谢谢。”
重新回到车流中，叶君同主动说起了这次出行的目的和拜访对象。
“所以你今天是过去签合同。”闻祁川带了点油门进入匝道，准备上高速了，“连钦华是美国华人联合商会的会长，你是怎么认识的他？”
叶君同能拿下澜园，他是意外的。
连钦华是制造业出身，虽然闻祁川与他在商场上并无交集，但一直知道对方在业内出手相当豪横，再加上掌握着在美中企的资源，权力与财力都不缺乏，詹奉铭几次带着诚意去都没能打动。
几乎没有背景的叶君同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势在必得，令人不得不猜测这当中还有些什么故事。
叶君同笑了笑，并不打算瞒着：“我的老师，是连钦华的高中同学，在我小时候就有往来。”
“本来只是不咸不淡的认识，是因为他的孙女……才有了更深的接触。”
闻祁川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敲，认真地听着。
“第一次见到琪琪她还是半点大的小孩，6岁。”叶君同回忆起了小女孩的模样，“她眼睛很大很漂亮，但是经常会发呆，眼神从来不会跟别人对视，无法交流。”
闻祁川偏头看了他一眼，“自闭症？”
“……嗯。”叶君同点点头，“但是她在绘画上有很强的天赋，尤其是在颜色方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一定会再打开一扇窗。”
“连钦华得知琪琪有绘画天分，没过多久就把她带来老师家，希望老师能一起教她，想通过兴趣爱好的引导，让她能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一点。”
“可是琪琪的情绪很不稳定，几次上课后，老师发现她有……自残的行为。”
故事开始急转直下，闻祁川听得皱起了眉。
“一旦离开大人的视线，再次回来时就会看到她的身上总有伤口。像身上的钥匙，纽扣，拉链，指甲，都有可能成为她伤害自己的工具。”
说到这里叶君同不由得绷紧了下颌，那些画面回想起来实在是触目惊心。
“所以必须看得很紧，离不开人，可是有一次琪琪走丢了。”
走丢的第五个小时，心急如焚的连钦华打来电话问有没有见过琪琪。
答案是否定的，但是他们不敢耽误半点，潘延年赶紧带着叶君同一起出来找人。
走丢的第十二个小时，鹭城几乎要被连钦华的人翻遍了，也报了警，可是依旧没有下落。
中途喘息的间隙，叶君同坐在马路牙子上翻起了相册，试图从琪琪的照片里找到一点线索。
然而手机里琪琪的照片没有几张，她的画倒是保存了挺多。这些画是琪琪用画笔蘸着颜料一笔一笔戳的，乍一看都是小圆点，当时叶君同觉得马赛克一样的色块搭配起来很有意思，便用手机拍了下来。
他一张张地翻过去，没察觉到有用的信息，点击了返回。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里的照片都缩成了小图，一眼看去，十几张画在一个屏幕中规规整整地平躺着，竟朦胧地拼凑出了一个不太规整的轮廓……
叶君同灵光一闪，连忙将其中的几张画调整了方向。
接下来就跟做拼图游戏似的，那个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将最后一张调转了180度，一幅由十二张画拼成的图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准确来说这才是一整张画。
画里是一片海域，深深浅浅的蓝色形成了阳光下的光斑，远处的沙滩矗立着一座白色建筑，顶部是黄色的，好像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这是鹭城彭湾海岸的灯塔。
琪琪一直在画彭湾海岸的灯塔。
意识到这一点，叶君同赶紧将这个发现告诉连钦华，对方在电话里有一瞬怔然，几秒后反应过来，匆忙道谢便挂了电话。
“琪琪被找到了，那会儿她已经在海岸边徘徊了很久。”叶君同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在被发现的时候她身上只有一些划痕，没有造成糟糕的后果。”
闻祁川心中有些猜测，问道：“她对灯塔有这么强的执念，有什么缘由吗？”
叶君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琪琪的父母计划搭乘游轮前往美国，那时候琪琪太小了，才三四岁，没有跟着去。他们从彭湾海岸的码头出发……但在海上出了事，没有回来。”
她小小的世界里承载不了太多的内容，但那座灯塔却一直矗立在那儿，似乎是对父母最后的印象，也是对他们的无声的想念。
他们有理由相信，琪琪是能感知情感的，那画便是最好的佐证。
这个故事让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重，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闻祁川一连超了好几辆车，黑色的越野车在高速上疾驰，通往城区的指示牌从眼前不断闪过。
他看了副驾一眼，突然问：“你还和连钦华谈了些什么？”
叶君同轻挑眉尾，“为什么这么说？”
“连钦华是个很好的资源。”闻祁川直白道，“如果你只求一个澜园，未免太可惜。”
用一个澜园还一份人情，两不相欠，但二人的交情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总觉得叶君同并不会满足一次性的交换。
“你说得也太功利了……”叶君同转了转手中的牛奶，笑道，“好吧，我也确实提出了别的。”
“我拜托他，让琪琪来创作我们画册的封面。”
“……原来如此。”
与其说是叶君同向连钦华请求一张封面，不如说是他提供给了琪琪一个展示的舞台。届时，琪琪的天赋将会展示在众人面前，而DreamTong的画册会被赋予更深的意义。
这不是单方面的索求，是双方的共赢。有了这样的合作，连钦华将极有可能成为DreamTong资源人脉中的一环。
闻祁川看向后视镜，恰与那双眼对上。
他们迎着朝阳出发，此时充满生命力的晨光映在他眼里像湖面跳动的碎金，只是一瞬，他好像看到了奕奕的光芒。
*
澜园的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看着徐徐走来的二人，一位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像个大学生，另一位稍微年长，长款大衣下西装彰显精英感，两人挽着的手臂十分惹眼，可身体之间又克制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时间没摸清两人的关系，他换上笑脸，等候二人走近。
“前面五步有台阶。”
那位年轻人在男人的引导下慢慢抬起了脚。
管家一愣，连忙迎了上去。
“两位好，我是澜园的管家，我来给两位带路。”
闻祁川瞥了一眼，点头。
叶君同扶着闻祁川的手臂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劳烦了。”
穿过小径和几处洞门，管家将二人带到一座水榭中，连钦华身旁没有助理，他正坐在中央亲自沏茶。
“来了。”连钦华抬头看向来人，笑容停在了嘴角，惊讶道，“怎么瘦这么多？”
跟连钦华联络上以来，叶君同一直没提及自己的事，等连钦华走近了，才用三两句解释了当下的境遇。
连钦华听得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晚辈的疼惜。他拍了拍叶君同的肩膀：“要好好的。”
叶君同抿了抿唇，点头，继而向连钦华介绍了身旁的人。
“这位是我的朋友，聂三祈，今天陪我来签约的。”
连钦华的视线在闻祁川身上停留了片刻，虽说是陪同，但很明显这位的气场看上去并非一般。
他收拢了打探的目光，冲闻祁川伸出手，“初次见面，聂先生。”
闻祁川回握：“连老板，久仰。”
三人落座后，连钦华解释起了这次回来海市的原因。
事情还有点曲折，他原本是带琪琪来海市参加冬令营的，但没想到期间她跟同学发生了肢体冲突，脸被挠得跟猫抓似的。连钦华一看急了，以为琪琪犯了病，连忙带她回老家鹭城找熟悉的医生做疏导。
刚平复没两天，就接到了那位同学家长的电话，说自己孩子去医院检查发现小尾指断了，需要一个说法，连钦华只好又赶回海城处理。
“琪琪……怎么会跟同学发生冲突？”叶君同眉头紧皱。
连钦华：“老师说是琪琪想要同学的玩具，同学不乐意给，就闹起来了。”
叶君同听完心里堵堵的，琪琪过去会对自己下狠手，但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她可能不是有意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
连钦华心情也不佳，不愿意说太多，借煮茶的功夫将沉闷的气氛转移走了。
他为二人添上茶，突然意识到叶君同看不见，手中的茶杯欲递未递。闻祁川伸手接住了，他端着茶杯碰碰叶君同的手指，轻声道：“连老板泡的茶。”
叶君同双手握住杯身，抿了一口，叹道：“好茶。”又问，“是……武夷山金骏眉？”
连钦华颔首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记得的。”叶君同眉眼柔和下来，“您每次来，老师都会泡上一杯。”
提到潘延年，面前的茶水似乎染上了光阴的味道，二人不免换了个话题叙旧起来。闻祁川在一旁安静地倾听，偶尔帮叶君同递上主人斟的茶汤。
时间不早了，连钦华看了看腕表，说来谈合同细节吧。
趁着连钦华起身换新茶的功夫，叶君同在桌下戳了戳闻祁川的腿，小声说：“三方的法务已经将框架定了，一会儿细节的地方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
闻祁川的视线向下掠过叶君同的手，极淡地“嗯”了一声。
回来的时候，连钦华还带了一张澜园的平面图。他铺开，指着几处楼阁说：“有个事要跟你们提一下，东边这几座楼阁是不对外开放的。”
叶君同一怔，下意识从记忆里去搜寻他说的几处建筑，却听身旁那人开口了。
“如果以水上廊桥作为T台，观众席和媒体的摄影区大概率会设置在四周的楼阁中。”闻祁川的手指在两处建筑之间点了点，“这两处我们希望能争取一下。”
连钦华皱了眉，没有回应。
闻祁川把目光投向位于上座的连钦华，声音沉稳：“如果您是担心阁楼中的藏品，我们可以安排专人进行转移。”
连钦华这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与他对视。
私人园林往往也会存放主人的私藏，叶君同没想到这一层，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有聂三祈的“支援”，他很有可能走入胡同里，错失几处绝佳的观景位置。
但他一直没听见连钦华的动静，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令他心里多了分忐忑。
“转移……”连钦华突然哼笑道，“你知道我这里的东西有多少件，价值多少钱吗？”
“不论是什么藏品，有多少件，在您心中必定视若珍宝。”聂三祈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从容，”但市面价值是可以评定的，我们可以说服Elysian为您的藏品进行投保。”
听到这里，叶君同觉得头有点大，但很显然连钦华动了心：“我已经投过了。”
“追加保额不是问题。”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连钦华吹了吹滚烫的茶汤，呷了一口：“既然这样，将投保也写进合同里吧。”
叶君同的心随着话音一起落了下来，连钦华这是松了口的意思。
接下来聂三祈问了连钦华几处细节，几个不利于布展的地方被他一一点出，甚至争取了另外几处建筑的使用权，叶君同在一旁听得叹为观止。
可能是解决了连钦华的顾虑，他在这件事上的忍耐度变得颇高，一番推拉下来，结果还算是皆大欢喜。澜园的公章已经交给管家，只需DreamTong和elysian再次确认即可完成最后的签约。
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二人告别连钦华往回走。
叶君同挽着聂老板的手，忍不住抓了抓他的袖子：“你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