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旗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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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君同最终没能答应潘怡，只说要再想想。
他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先不说那宅子现在在鹭城价值多少钱，这是老师留给女儿的财富和回忆，怎么能拱手让人？更何况，这从法律意义上就是属于老师一家的，就像他的画，原本就是属于他叶君同的，他们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物归原主？
可是他也知道，按照潘怡的性子，不管最后答没答应，她一定会去找潘敏威的。
他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接受这件事的过程。
叶君同弹了弹指尖的烟，烟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一声“家人”，值得让对方为自己放弃极为重要的东西吗？
正想着，手中的香烟突然被人抽走了。
“你是真的觉得尼古丁能杀死癌细胞？”
叶君同怔了一瞬，随即笑了，“好久不见。”
闻祁川在他身旁坐下，不满他转移话题，语气有点冷：“身体不好就不要吸烟。”
叶君同嗅了嗅鼻子：“吸烟有害健康，你又为什么吸？”他分明也从对方身上闻到了烟味。
“……”闻祁川从他的小动作中看出一丝狡黠，第一次有了无法反驳的感觉。
“强词夺理。”
叶君同搓了搓手，把冻得僵硬的手揣回了口袋里。
闻祁川将燃到一半的烟在地上捻灭，去不远处的垃圾桶扔了。回来时，看见他垂着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绘本已经定稿了，这回又是遇到了什么？
他坐回叶君同身边：“说说吧，怎么了？”
叶君同侧着身，突然很想看看眼前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可以省去多余的寒暄。如果他的世界是一座小花园，那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乱草丛生，而对方，就像是一个意外闯入的外人，却在不经意间承担了园丁的角色，替他修剪了疯长的杂草。
叶君同此时非常渴望他能再次出手，帮忙剪去这些纷扰的枝枝蔓蔓。
“如果我面前有一个洗白的机会，但是会让亲人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你觉得我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吗？”
闻祁川的眉头微微皱起，无法给出叶君同想要的答案。
他或许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事情的轮廓，但却无法站在叶君同的角度去衡量事情的得失，简而言之，他不能左右叶君同去做选择。
“这个东西重不重要，或者说，现在什么才是重要的，得由你那位亲人说了才算。”闻祁川说。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眼前的人耷拉了肩膀，陷入沉默。
闻祁川没去催促，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面对叶君同的时候，自己总是有过剩的耐心。他直视着对方，似乎要透过那双湿漉漉却无法对焦的眼睛，洞察他所想。
两人的沉默足够久，久到寒风猎猎，卷起最后的叶片。
“叶君同。”闻祁川最终叫了他的名字。
“嗯？”
“带你去个地方吧。”
*
这算起来应该是第三次坐聂三祈的车，叶君同拒绝了对方的搀扶，因为他不想再被提溜起来。
那实在很没面子。
摸索着爬上副驾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那人绕过车前，上了驾驶位。
叶君同把这视为“嗤笑”，故意使了点劲儿把车门甩上了。
“安全带。”闻祁川说他，“知道自己上车，自己关门，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系安全带。”
叶君同：“……”
刚刚甩门还是甩轻了。
大概行驶二十分钟后，车子熄了火，叶君同猜测还在闹市，或许是在一个车流量很大的地下停车场，车轱辘声离得很近，喇叭声还有回响。
他正准备下车，胳膊被拉住了。
“等等。”闻祁川递了个口罩过去，“这里人多，把口罩戴上。”
叶君同了然，他现在确实不适合在公共场合露面，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接过口罩，叶君同用指腹摩挲着，试图分清楚正反面，而下一秒，手里的口罩又被拿走了。
叶君同茫然地抬起头。
“我帮你。”
闻祁川将口罩两侧的挂绳小心翼翼地勾在了叶君同的耳朵上，一边一个，手指不经意碰到了他的耳朵，茸茸的，冰凉的。
接着又替叶君同扯开了口罩的纺布，让他的整张脸都能被罩住。
最后捏了捏鼻梁上的金属条。
叶君同一整个被摆布的状态，感觉对方捏在自己鼻梁的时候下了手劲儿，他合理怀疑这是故意的。
“下次出门戴好口罩，冬天流感高发。”
“……嗯。”
叶君同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刚刚被捏住的地方好像还留有触感。
下车的时候闻祁川伸手要扶，叶君同摸到了他的手臂，直接伸手穿过挽住了。
“聂老板，劳烦带路了。”
闻祁川见到这番主动，不由挑眉道：“觉悟了？”
指的是不愿意让人搀扶的事。叶君同倔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不论怎么招呼都对你不理不睬的猫崽子。
“啊，”叶君同坦率承认，“觉悟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叶君同不太乐意别人扶他，宁愿自己支着雨伞敲敲敲。
可是聂三祈却总是出现在一些“迫不得已”的时候，下雨的时候，情急的时候，还有……前路未知的时候，例如现在。
一回生二回熟，他不得不承认，聂三祈是位很好的导盲者。恰到好处的大方，细致入微的得体，他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闻祁川将他的手往上带了点，勾住，似笑非笑地：“抬脚吧小叶总，有台阶。”
叶君同感觉他们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商圈，从电梯出来后便能听到来来往往的交谈声，能闻到精致名贵的香氛，这让习惯了鸟叫虫鸣和消毒水味儿的他有些无所适从。
叶君同将鸭舌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另一只手不由得抓紧了对方的袖子。
闻祁川察觉了他的不安，低声安抚：“快到了。”
约莫过了两分钟，周遭的声音变小了，叶君同从杂乱中捕捉到一丝清脆灵动的声响。
是他很熟悉的，玉珠与陶瓷碰撞的声音。
“这里是——”
“欢迎光临DreamtTong，两位想看些什么款？”
身后响起的女声打断了他，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闻祁川道：“我们自己看看。”
女销售微笑颔首，说了句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们，便退出了两人的社交范围。
闻祁川看向叶君同：“知道这是哪里的DreamTong吗？”
叶君同没有回话，挣脱闻祁川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就触碰上了一件男款长袍。他捞起了柔软的袖子，用拇指轻轻摩挲着。
“寰宇广场店。”叶君同歪了歪头，“这边是男款，女款在我的十点钟方向，对吧？”
闻祁川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果然是男装区域。
“怎么知道的？”
叶君同弯了弯唇，他可太熟悉了，这里是DreamTong全国首家线下旗舰店。
当初这家店的装修和陈列方案，是他跟团队一起商讨了很久，淘汰了很多个版本后才最终敲定的。
为了突出中式复古的格调，特地选用了竹帘作为区域的划分。设计的特别之处在于，门店中央的竹帘下摆吊着剔透的玉坠珠，每当室内空气流动时，竹帘会轻轻摇曳，而坠珠则随之舞动，与一旁的陶瓷陈列架触碰又分开，发出宛如珠落玉盘的声音。
只要分辨出声音在哪个方向，就大概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
此时又响起了一串轻盈的叮铃声，叶君同用手指示意声音的方向：“听出来的。”
闻祁川微微倾耳，果然注意到了清脆的声音，笑道：“原来如此，这个设计挺巧妙。”
“那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里吗？”
叶君同手指一松，袖子从他的指缝中滑下。
没等他开口，一旁静候的销售在这时走了上来，她礼貌地问：“看您二位似乎对这款衣服感兴趣，需要我介绍一下吗？”
闻祁川看向销售，说：“那就请介绍一下吧。”
叶君同一直沉默着，将自己的上半张脸都收进了帽檐的阴影里，默许了。
女销售先是问了他们之前对品牌是否有了解，闻祁川回答没有，她便用一两句简单地介绍了品牌理念，接着回归到衣服上。
“刚刚这位先生拿的这件，是本季度新品羽鹤系列中的羊绒长袍，您看，这个领口比较特别，设计灵感来源于唐宋时期圆领袍的领襟……”
她从设计灵感讲到材质工艺，从穿着场景讲到搭配建议，粗细有致，闻祁川出奇耐心地跟她一问一答。
末了，销售提议可以试穿，问二位是否有兴趣。
闻祁川便道：“帮我取个合适的码，谢谢。”
“好啊，请稍等。”销售用眼睛丈量了一下闻祁川的身材，返回去找码数。
叶君同问：“你不会真的想试吧？”
闻祁川气定神闲地说：“这位销售能说会道，我被她说动了，为什么不呢？”
叶君同：“……”最好是真的。
闻祁川又说：“你们在销售人员的挑选和培养上花了不少心思吧？不管是客户接待，还是专业介绍，她的表现可圈可点。”
叶君同：“这是DreamTong的标准。”
闻祁川总结道：“这套服务体系不错，人也不错。”
叶君同“嗯”了一声，接着听到对面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店里一共六名员工，除了刚刚的销售顾问，还有一位安保，一位在门口迎客，一位在使用电脑，应该是店长，还有两位在整理陈列。他们严阵以待，尽管店里只有我们两名顾客。”
听到这里，叶君同口罩下的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动，他皱着眉问：“你想表达什么？”
“显然，以现在的流量，这些高素质的销售并不能发挥他们应有的才能。”闻祁川抬眼，看见销售拿了衣服朝他们走了过来，“口碑下降随之带来的，除了销量的减少，还有人才的流失，我想你应该知道。”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但叶君同却感觉这人仿佛往湖里扔了一块巨石，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撞在了他的心上。
寰宇广场店曾在一天内多次打破全国单店的营业额记录，高峰的时候店内人潮涌动，甚至需要提前预约……短短一个月，处在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却无人问津。
店员专业而真诚，因为他们秉持着要将每一个顾客都当做朋友去对待的工作态度，哪怕这种时候，服务意识也没有变形。
然而就如聂三祈所说，如今这样的DreamTong，用什么留住这些的员工？
“先生，您的码数已经拿来了，我带您去试衣间。”转眼销售已经走到跟前。
闻祁川突然化身为善变的顾客：“不好意思，我好像没那么喜欢了，我们再看看其他的。”
叶君同：“……”
销售愣了一下，面露遗憾，但仍然十分好脾气地笑道：“没关系，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不同的款式，您可以再看看。”
叶君同在这时突然开口：“等等……”
闻祁川和销售一同看向他。
“我听说DreamTong这个季度有一款西服，是右衽交叠门襟的制式。”
闻祁川太阳穴一跳。
“能帮我拿给这位先生试一下吗？要赤缇红那个颜色。”
销售闻言眼睛一亮：“好呀，请稍等！”说完高兴地转身取衣服去了。
闻祁川走近叶君同，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酝酿什么坏水呢，小叶总？”
叶君同眼睛弯了起来，“来都来了。”
*
若云是DreamTong寰宇广场店的第一批员工，金牌销售顾问，她见证了开业时的盛大，火热时的人潮，也经历了低谷时的冷清。
正如现在，这个星期到店的顾客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通常包含店长在内，至少会有12名员工，但因为人流减少，当班人员也在削减，尽管没班的同事只是被安排去学习了，但她难免担心这种情况会持续下去，更担心学习课程会变成离职礼包。
正想着，有人走进了店里，她的工作热情一下支棱了起来，连忙跟上前去。
两位顾客的背影都十分俊挺，稍高的那位穿着咖色翻领夹克，笔直修长的腿被西裤包裹着，透露出成熟男性的硬朗。
另一位则有明显的反差，他穿着一件雾蓝色的刺绣毛衣外套，下身是做旧的宽松牛仔裤，头戴棒球帽，任谁看都像一个男大学生。
更吸引眼球的，是他们进门时挽在一起的手臂。
是兄弟，还是情侣？
若云不禁猜测。
不过很快她已经顾不上猜测两人的关系，得是她发挥专业能力的时候了。
然而一番介绍下来，并没能促成销售，因为那位男士突然失去了兴趣。
好吧，没关系。若云想，这还是正常的，比他善变的顾客见得多了。
没想到的是，年轻的男生——姑且称之为男生吧，虽然脸部被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打扮和声音让人感觉岁数不大。男生提议他的同伴去试一款休闲西服，特地强调要赤缇红色的。
很大胆，但不得不说，也很有品味。
羽鹤是这个季度发布的新品，而他所提到的这款则属于其中的一条支线，云羽系列。因为腰间搭配一条系带的独特设计，她个人特别喜欢，可惜因为赤缇红这个颜色比较小众，鲜少有人能驾驭。
那位先生笑了一下，有点无奈的样子，但并没有拒绝，拿了她手上的衣服就进试衣间了。
男生一直守在试衣间旁，若云说他可以在一旁坐着等，男生说没关系，她也就不再劝了，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不一会儿，试衣间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的人让若云一下精神了。
刚才只是觉得这位先生身材不赖，没想到换了一身竟然这么顶，那腿看着比她的命都长。
三开身收腰的版型完美地展示了男人的身材比例，腰间的绑带被他随意地系了个单结，垂落在髋侧，平添几分禁欲的味道。
男人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和袖口，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有点冷峻，举手投足间却又都透着一股从容。赤缇红是暗色系的红，彰显矜贵又不过分张扬，简直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怎么样？”
若云听见男生问了一句，她有点疑惑，下一秒便看见男人朝他走过去。
男生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水，没喝过的。”
若云注意到杯子并没有递到那位先生的面前，而是偏向了他的左手边，不过对方很自然地接过，抿了一口。
“面料很舒服，版型不错。”男人放下了杯子，“我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衬，是这么搭吗？”
他似乎在描述自己的穿着，若云的脑子突然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串了起来——
男生笑了笑，说：“是的。”他说完，脑袋偏了偏，“你好，店里的金色瓦当袖扣还有吗？”
若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因为男生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啊，原来他看不见啊。
“你好？”
若云回过神来，连忙说我帮您查查。
瓦当样式的袖口是限量款，店里上个月售出了一对，现在不一定有。
不过幸运的是，还剩最后一对。
若云将袖口取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给男生还是他旁边的男人。
好在男人先朝她伸出手，她连忙递了过去。
“我戴？”男人问。
“试试。”男生说，“原本的设计，这枚袖扣和你身上的这一身是完整的一套。后来考虑到更多的可能性，袖扣单独发售了。”
闻言，男人将袖扣別了上去。
圆形的金色袖扣上面雕刻瓦当纹路，跟衣服的云纹提花相得益彰。
完美。
若云在心里感叹，真想把眼里的成像一键分享给姐妹啊。
殊不知，更让人激动的是，10分钟后DreamTong寰宇广场开出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单。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旗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