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线索 ...
-
车里流动的暖风让人昏昏欲睡，叶君同已经取下了口罩，手支着脑袋若有所思，纸袋晃动发出的窸窣声不时从后座传入耳中。
是的，那套西服和袖扣被叶君同买了下来，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购买冲动从何而来，可能是想给员工一点正向的鼓励，又或许是觉得这一身跟想象中的聂三祈很相衬，想送给他。
不过他付完款后就有点后悔了，他想送，人家还未必心甘情愿收，毕竟西服很挑人，他全凭感觉的“相衬”真的合适聂三祁吗？而且送西服这个动作太私人了，他自认把聂三祁当做帮了大忙的朋友，而人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一路把叶君同愁坏了，不论怎么揣摩对方的语气，猜测对方的神情，真实度远没有用眼睛看到的十分之一。
所以，变成瞎子后连送个东西都要患得患失。
车子停稳在陆军总院的地下车库，闻祁川熄了火，先绕到后座将纸袋拎在手上，才打开副驾的门，把叶君同扶下了车。
一路无话。
医院的车库比商场的空旷多了，两人的脚步声交叠，回荡在硕大的空间里，缓慢的，却也是稳当的。
走进电梯厅，声音明显不一样了，叶君同终于开了口。
“衣服和袖口，是送给你的。”
话音落下，他听到了耳畔传来了笑声。
“原来是送给我的。”闻祁川故作惊讶，“看你沉默了一路，还以为你为了给门店创收，买回家珍藏的。”
听到他的打趣，叶君同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他笑道：“给门店创收是真的。”
“但是，想送给你也是真的。”
闻祁川愣了愣，道：“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风格，希望适合你。”
“确实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不过我很喜欢。”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不用送我上去。”叶君同从斜挎的邮差包里拿出了一根伸缩盲杖，“我有这个。”
但他还用不太习惯，有点笨拙地将盲杖展开，险些要戳到自己的眼睛。
闻祁川被他吓了一跳，正要把棍子夺下来，而下一秒盲杖已经成功杵到地上了。
他收回手，皱眉，“小心点。”
叶君同以为挥到他了，忙说：“对不起，没事吧？”
“……”闻祁川叹气，“你小心点，受伤就麻烦了。”
“……好。”叶君同讪讪地。
他准备转身上电梯，突然想起了什么，晃了晃手中手机。
“聂老板，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闻祁川笑了笑：“当然。”
他拿过手机，往里面输入了一串号码，打给了自己。
摁灭后，他替叶君同将自己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里。叶君同用的是手写输入法，闻祁川用食指在上面划拉了几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写好了一个“门”字。
“……”
他停顿了两秒，手上打了个转儿，将“门”改成了“聂”。
*
最后叶君同还是给潘怡打去了电话，同意她的做法，但十分坚决地说会补偿她。
电话那头回应他的不是潘怡的声音，而是机场的广播声。
叶君同：“……你在机场？”
潘怡：“是啊。你这个电话打不打过来，我都会回鹭城。”
叶君同：“……”
“补偿什么补偿。”潘怡又说，“我做这些是图你的补偿吗？”
再争论下去就会闹得潘怡不开心，叶君同知趣地不再反驳了，只是叫她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过了几个小时，潘怡打来了电话。
开头第一句：“弟，潘敏威承认将纸灯卖给了王蔚。”
病房里除了叶君同还有许丹青和路遥，三人刷地一下都抬起了头。
意料之内，但它真的成为了狼狈为奸的真相，简直气得想笑。
“王蔚这孙子……”许丹青咬牙切齿。
叶君同皱着眉问：“是怎么回事？”
据潘敏威说王蔚是自己找上门的。
王蔚计划要出一本作品集，想把少年时期留在老师这里的作品一起收录进去。那时潘延年刚过世不久，他没打招呼直接去了潘宅，在那里恰好遇到了正在清点艺术品的潘敏威。
两人打了个招呼，这才知道潘敏威要把手上的成品送去出售。
潘敏威学的是工艺美术，木雕和剪纸手艺比较突出，在本地小有名气，大大小小也产出了不少作品。彼时继承老宅的矛盾还没爆发，潘家两兄弟的作品仍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堂屋中。
潘怡：“王蔚一进门就相中几副挂画，还有君同的松鹤图纸灯。”
许丹青：“他就这么给卖了？”
“潘敏威说王蔚非常喜欢，又看在是我爸学生的份儿上，就一起打包卖了。”
许丹青冷笑：“说的什么狗屁理由，潘老师的东西他说卖就卖？”
潘怡：“估计王蔚给了不少。”
回想上午回到潘宅的时候，堂屋干净得只剩下墙上的神龛供台，她与潘敏威当面对质，问他为什么、凭什么把父亲的东西卖了。
潘敏威被逼问得恼羞成怒：“什么哥的，我的，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那你分钱分房的时候怎么不说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潘敏威被噎了一下，气势弱了不少，“大不了钱还给你！”
潘怡被气笑了，她现在没有耐心去跟眼前这个傻逼解释那不是钱能买到的东西，也没有心情去指控他因为利益熏心导致君同的心血白白蒙冤。
潘怡问：“所以，王蔚他知不知道这是君同的作品？”
潘敏威诧异道：“什么？那是叶君同的？”
“是。”潘怡语气转冷，“这是君同送给我爸的，他亲手做的。”
“这谁知道啊，上面又没写他的名字。”潘敏威还在为自己开脱，“我……我也没说是我的作品。”
“但你也没说是我爸的。”潘怡恨不得把手上的包甩在他脸上，“所以你卖给王蔚的时候，他只会觉得是你的作品。”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结果就是他把那画拿去临摹打板了！他这属于剽窃！”
潘敏威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怪异，喃喃道：“打、打板？难怪……难怪他问过我有没有底稿，我说做这些哪用底稿……”
转述听到这里，许丹青一把夺过了叶君同的手机：“王蔚是怎么敢的？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作品，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控告君同抄袭？！”
“因为他从来就没说过作者是他。”叶君同的声音随后响起，“你们发现了吗，他从没说过。他知道松鹤图作者另有其人，不是他，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不是我，在他的认知里，我就是抄袭的那个，他抛出‘证据’，就是为了向DreamTong泼脏水。”
所以王蔚发的微博才会如此简洁，用两张画稿引导大众往抄袭的方向遐想，同时又把自己摘得干净，还给他的品牌带来了一波流量。
“呵，信息差被他玩明白了。”许丹青冷静下来，双手抱胸，一身寒气，“交易记录，监控，人证……不管什么都好，能证明他买画的证据，有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后潘怡的声音才传来：“没有监控，而且那时为了不留下痕迹，潘敏威特地用现金进行交易。”
哪怕潘敏威愿意出面作证，他们也没有铁证能把王蔚定死。
这场风波又陷入了一个新的漩涡中。
“别灰心，我们还是有收获的，”潘怡的声音中带着长姐般的安抚，“至少现在知道王蔚在打什么主意。我手上有很多媒体资源，想办法将舆论扭转过来。”
许丹青的脑子转得飞快：“没错。松鹤图跟他过去的设计风格相差如此大，就从这里做文章，他指定会心虚。”
记者出身的好处就是，许丹青这边还在安排人手写通稿，潘怡那边的各路媒体就已经准备好坑位蓄势待发。
晚上11点，打工人下班得七七八八，潘怡手上的野路子和正规军开始开火，给网友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通稿铺天盖地，横着嘲讽了LOVEN用一个故事养活几个系列，竖着甩出对比图，暗示王蔚的云鹤和以往风格相差甚大，不像一人所作。除此之外，还引用了闻祁川在推荐会上对LOVEN的评价，方方面面，有理有据。
而此时，刚送走一波人的叶君同正窝在被窝里，跟人发着信息。
聂三祈：「那些通稿你买的？」
叶君同回道：「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很难不注意到。
闻祁川此时倚靠在办公桌边缘，手指在手机上下滑动，荧光照亮了他面部的棱角，这层办公室几乎只剩下他一人，只留了孤灯一盏。
他刚结束线上会议，打开手机，就看到那些指向性明确的通稿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冒头，甚至还在文中看到了自己名字。
他很快反应过来，DreamTong找到了对方的破绽并开始猛烈回击了。他把几个大号下方的评论都翻了个遍，喜闻乐见，舆论已经开始倾倒，朝着DreamTong期望的方向。
终了，闻祁川解开领带，转身扔在座椅靠背上，领带微微晃动了一下，才渐渐停止。
终于舒服了。
不远处的窗户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他的轮廓，也反射出稍显凌乱的前襟。穿了一天的西裤已经不再笔挺，透过咖啡冒出的热气隐隐能看到胯部的褶皱。
没有谁能在与各种人周旋一天后还保持体面，哪怕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能避免工作上的心力交瘁。
不过，28楼的窗外依旧绚丽，交相辉映的霓虹一点点映入眼眸，似乎也一点点亮了他的心情。
他微微眯了眼，在手机中敲了敲，按下发送。
「干得漂亮。」
叶君同收到信息的时候嘴角有收不住的笑，他说为了写这几篇东西，他们团队在他的病房里奋战十几个小时，差点要住下了。
闻祁川准备下班了，边关电脑边问：「你们翻了他过往所有作品？」
叶君同翻了个身：「是啊，怎么？」
闻祁川简单地回了几个字：「加你微信。」
他登录了小号，根据叶君同的手机号搜到微信，那是一个叶子的头像，绿油油的，看上去充满了生机。
按下添加到通讯录后很快就通过了好友，闻祁川打开了电脑，发了几个文件过去。
叶君同：「这是什么？」
聂三祈：「内部研究报告，LOVEN已经被分析透了。」
叶君同：「……」
叶君同：「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闻祁川索性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答道：「分析流行趋势和品牌走势是每个面辅料制造商的重要工作。」
没等叶君同回复，他又紧接着说：「这些资料里有些内容你们是没提及的，可以用作参考。」
Elysian有专门的市场分析部门，原先已对各品牌做了初步的调研，收录了他们每一期的作品，只是近期闻祁川又吩咐员工专门针对LOVEN做了更深度地对比分析。
在已有内容的基础上再进行分析，难度当然会小很多。他原本打算完成后将这份资料给到叶君同，以Elysian的名义，或者以聂三祈的名义。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叶君同他们已经先一步做完了分析，写好了通稿。
叶君同这时已经开始犯困了，转了一天的脑子卡了机，没有丝毫精力去琢磨为什么一制造商会有如此前瞻的目光。
他甚至懒得语音转文字，直接发了语音。
“谢了啊，聂老板。”
略带含糊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仿佛给办公室里的夜色拢上一层柔软温暖的丝绒被。
闻祁川的声音不知不觉温柔下来：“困了？”
“有点……”
闻祁川合上电脑，起身穿上了外套，准备跟对方结束今天的对话，就在这时又收到了一条语音。
“对了——”
叶君同的声音比刚才清亮许多，瞌睡虫明显已经跑了：“我有个面料的问题想咨询，你现在有空吗？”
想下班的闻祁川：“……”
半分钟后，再次打开电脑的闻祁川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回道：“问题发来，人睡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