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往事 ...
-
十分钟前，Ryan专注地在工位上冲咖啡，不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闻总”。
Ryan下意识朝闻祁川的办公室望去，诶，人刚刚不还在这儿的吗？
他连忙接通，电话那头语速很快：“去17楼洗手间接一下叶君同，送到我的车位来。”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要告诉他是我安排的，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接谁？
去哪儿？
不是，为什么搞这么神秘？？
Ryan一边马不停蹄地往楼下跑，一边试图理解老板说的每一个字。
到了洗手间，他编了个理由把门口的王钊打发走，又编了个理由把人从向岚那里抢了过来。一路汗流浃背，总算把人带到了B1。
远远就看到186车位旁站了个人，那是本该在办公室批文件的他的老板。
只见对方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迈开腿大步迎了过来，二话不说握住了叶君同的手腕：“是我。”
Ryan：“……”
叶君同的反应十分平静，他点点头，显然是习惯了他的打招呼方式。
目睹一切的Ryan感受到来自老板的目光，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忙道：“人带到了，我先回去了哈。叶总，闻……”他差点闪了舌头，“呃，闻闻风油精可能会舒服点，我先走了，二位路上小心！”
Ryan跑得飞快，直到人进了电梯，闻祁川才捞起叶君同的手，看了看：“袖子怎么湿了？”
叶君同任由他抓着手腕，说：“刚刚洗脸了。”
闻祁川看向叶君同的脸，才发现他眼尾很红，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怎么了？”
叶君同小声道：“……放疗的副作用。”
闻祁川紧蹙着眉：“现在还难受吗？”
头疼，恶心，但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
叶君同选择摇摇头，闻祁川见状，避开潮湿的袖子，改为牵住他的手，带着人往车子走去。
手掌的触感比手腕清晰，叶君同不太适应，想要挣脱，可是对方的手心却那么干燥温暖，就像被正午阳光晒透的松木。
他难以拒绝这唯一热源，只得蜷蜷手指，以表示无声又无力的反抗。
闻祁川察觉，用力握紧了。
“别动，会痒。”
“……”
回到车上，闻祁川把空调调高了，说：“把外套脱下来吧，湿着容易感冒。”
叶君同确实觉得袖子湿湿的不舒服，于是拉开了拉链，在座位上艰难地褪着衣服。闻祁川帮他扯住袖子，三两下把它脱了，又往他的腿上盖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做完这些，叶君同都忘记了要尴尬。明明上次对话，还十分不愉快。
其实没有联系的这两天他想了很多。
最初拒绝Elysian的方案，究竟是因为他对两年前的事心有余悸，还是因为不想揭开向岚的过往？或许都有，或许前者更胜……他终究无法确定。
所以他拨通了聂三祈的电话，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会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他渴望听到有人对他说：你不用直面脆弱。
这样，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选择逃避。
说到底，他只是想要把自己的怯懦，或转移，或藏匿到别人身上罢了。
可是聂三祈温柔地揭穿了他，令他的灰暗无处遁形。
“为什么还是来了？”闻祁川看着他问道。
叶君同转过来，被衣服盖住的手交叠在一起：“我还能怎么办。”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起那些不痛快的经历，他更担心这次合作没有水花，DreamTong难以东山再起。都坚持到这里了，自己或许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叶君同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了闻祁川的前襟，眼睛有点雾气，带着湿漉漉的决绝。
又来了，闻祁川心想，为什么叶君同总能露出这幅模样，就像家中的猫，无论怎么逗弄都不搭理，但当你转身的时候，它就站在不远处，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你。
闻祁川叹了叹气，将手覆在叶君同的后脑勺上，很轻地往后捋，让他抬起头来。
叶君同的目光随着仰头的角度缓缓上移，直至落在了闻祁川眼里。
闻祁川带着几分调侃：“你是壮士吗，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还是说Elysian是什么深渊，掉下去就万劫不复了？”
叶君同眼珠子一颤，正要反驳，又被闻祁川按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排斥那个方案，或许你经历了什么……”
他本想直接告诉叶君同，想说Elysian不会放任设计师的热度高于设计，后续他们的重心仍会回归产品本身。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能表露得太直白，只好改口道：“但是，事在人为，事情的方向你完全是可以把控的。”
“多相信自己一点，嗯？”
“……”
叶君同感觉到面前温热的气息，他总觉得对方能看透自己，别扭地将脸撇开一点角度。
小动作落入闻祁川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问：“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实际上他刚刚已经从詹奉铭那儿听说了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这当中竟然还有向岚的因素，这是他没想到的。
所以叶君同挣扎的原因可能不全是自己那些不好的经历。
沉默良久，叶君同又转了回来，耳朵不经意蹭过闻祁川的袖子，说：“DreamTong有位很优秀的设计师，他叫向岚，你有听说过么？”
闻祁川感觉手腕处痒痒的，放下了手，一边替叶君同整理歪了的帽檐，一边道：“听说过，他怎么了？”
叶君同一顿，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理帽子，愣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他在奥瑞利安工作了三年，但离开的时候闹得非常不愉快。”
叶君同大学毕业前曾在奥瑞利安实习了半年，那时向岚已经是奥瑞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他的设计风格带有强烈的叙事性，每一系列作品都像是在讲述一个独特的故事，也让穿着者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再加上中国人的身份，让他在国内外获得了不少的关注。
不久后叶君同萌生了要回国创立中式服装品牌的想法，向岚便是他第一个想邀请的人。
叶君同的橄榄枝抛得十分真诚且直接，但向岚也拒绝得干脆，他坦言不看好国内的创作环境，叶君同又去劝说了几次，他都不为所动，最后只好作罢。
“可是我回国后，发现向岚发表周期越来越长，作品数量越来越来少，我以为他在酝酿什么，问了我的前同事才知道，向岚已经离开了奥瑞的主创团队，被调到另一个岗位。”
“不久后，我在奥瑞大秀上看到了一个以团队命名的作品，团队里却没有向岚的名字……”
“那个设计创意明明是向岚的，我曾在他家中见过草图，但成品却冠以另一个团队的名字。”叶君同愤然道，“说什么在职期间设计师的作品归公司所有，离开主创团队就不能著名了，那明明就是窃取！”
见他表情紧绷，闻祁川没去劝，手扶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
他在国外工作多年，虽然不是服设专业，但接触了不少那个圈子的人和事。最大的感触是那群人十分排外，带着莫名的傲慢和优越，国人要想在那儿生存并站稳跟脚并不容易。
可想而知中国设计师在那里遭到的排挤和打压，该有多沉重。
“然后呢？”
“然后……我再去打听，发现向岚从奥瑞离职了。前同事，嗯，是一个亚裔的设计助理，她告诉我他们团队的人一直觉得中国人难以理解西方时尚的精髓。”叶君同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一边利用他中国人的身份打开中国市场，一边嘲笑向岚的文化背景，还夺走了他的成果。很可笑吧？”
闻祁川沉默着，他要怎么回答呢，可笑吗？
可笑。
在某些层面，商人的视角比设计师的视角更加宏大、也更加现实，他深知理想主义和商业行为之间充斥的矛盾，也知道资本操作下的腌臜，更经历过国外对中国的偏见……
比起可笑，他感受到更多的是气愤和无奈。
不过叶君同不需要知道这些，闻祁川淡淡道：“他很难。”
说完，踩下油门，驶出地库。
户外的雪还没有融化，白茫茫的光线随着车子的爬坡，从两人额头漫到嘴角，映照出一片清冷的光。
“然后你就把他挖过来了？”闻祁川把话题接了下去，趁看后视镜的间隙扫了叶君同一眼，“坐好。”
叶君同坐直了身体，“嗯”了声，又说：“不全是我。”
向岚掀了奥瑞秀展的事，他还是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说的。奥瑞封锁了消息，向岚几乎被国外同行封杀，他不得不回了国。
叶君同心想这可能是转变向岚的好机会，便和许丹青两人打听到向岚的住址，直奔人家里去。
然而，招待他们的是闭门羹。
碰了一鼻子灰的俩人也没有闲着，向岚闭门不见人，他们就往他家门口塞邀请函。那是DreamTong首秀的邀请函，叶君同想让向岚看看，他们的理念是多么的契合，这里适合他，也需要他。
“我们再去他家，发现大门上贴了张纸条，你猜上面写什么？”
讲到这些往事，叶君同兴致起来了，闻祁川见他心情开阔，便配合地猜道：“大概率是骂人的。”
叶君同笑笑，说：“也差不多吧，上面写「再来烦我就报警」。”
“还挺克制。”闻祁川眼里也含着无人瞧见的笑意，车子渐渐驶向大马路，他问，“回医院？”
“对。”
“那后来呢？”
“后来……”叶君同顿了顿。他想聂老板一定是谈话高手，自己竟然在他的引导下讲了许多。
“后来多亏了许丹青，你知道许丹青吧？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师兄。”
闻祁川“嗯”了声，除了一个月前短暂地一瞥，他对许丹青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那次路演——年轻气盛，横冲直撞。
似乎想到什么，闻祁川问：“他也是学设计的？”
“不是，同校但不同专业。”叶君同又继续说，“设计展临近，我事情特别多，挖人的重担就交给了他。”
据说许丹青在向岚家门口蹲了几天，观察到了一个规律。向岚不见人，也不买菜，只是每天到点就点外卖，一餐没落下。于是大秀当天，许丹青逮着向岚中午开门拿外卖的瞬间——
“就这么把他薅到了秀场。”
闻祁川：“……”
叶君同从突然的沉默里感受到旁边人的无语，也跟着乐了。
但也得亏许丹青那多少匹马都拉不走的毅力，才让彼此有交流的机会，才在大秀后顺利把DreamTong的设计部搭建起来了。
一个故事说完，叶君同的别扭劲儿早在话里给说完了。他尴尬地想，这事儿就此翻篇了吧，别再提起了。
谁知，耳旁突然一道声音：“那天晚上……”
叶君同直接僵住，又听见他说：“抱歉，我有时候说话比较直接，你别介意。”
“……”是挺直接的，叶君同心道，不过，“不介意，你有你的道理。”
我也有我的原因。
闻祁川看了他一眼，笑了，“信息还发吗？”
叶君同揉了揉鼻子，又感觉自己耳朵有点热：“发。”
不论是谁的阴影谁的原因，只要能往前走，那就够了。
“对了。”闻祁川突然正色，“你现在治疗情况怎么样？”
提到这个，叶君同这才想起还没告诉对方自己的病理结果，便说，“是二级的胶质瘤，恶性程度不高，听说预后会比较好。”
“嗯，那就好。”闻祁川哪能不知道结果，Ryan早已经把人的报告复印交到他手上了。他又问，“放疗要做多久？”
叶君同想了想，说：“这周还有一次，下周……周四我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我下周要出差。”闻祁川打了把方向盘，“你出院前发个信息给我好吗？”
叶君同微愣，意识到他可能是想来接自己，忙说：“你忙你的，我有人接，不用担心。”
闻祁川略了叶君同一眼，没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