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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那一声“慢着”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染坊门口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

      裴砚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就站在几步开外,神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管事,还有方才给沈疏月送契约和点心的那个机灵小伙计。

      两个衙役显然认得裴砚,脸上那股子公事公办的冷硬气势顿时一滞,抓向沈疏月的手也停在半空,转为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裴…裴公子?”

      裴砚没看他们,目光先落在沈疏月脸上。她神色还算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下的紧张和愤怒,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又扫了一眼染坊院子里堆放的污泥和那些惶恐不安的工人,最后才看向那两个衙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两位差爷办案辛苦。只是,抓人问话,总要有个明确的章程。不知是何人状告沈姑娘这染坊污染河沟?状纸何在?具体指证了哪条河沟,何时污染?可有苦主或人证物证随行?”

      他一连串的问题,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语气虽平和,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压力。

      高个衙役额头微微见汗,连忙将手里的告状文书递上:“裴公子请看,是…是城西的几位乡民联名具告,说这染坊每日倾倒大量恶臭污物于西郊荒沟,致使流经下游的清溪河浑浊发臭,鱼虾绝迹,他们打水浇地都嫌臭!”

      裴砚接过状纸,目光快速扫过。状纸上的措辞激烈,罗列的罪状听起来触目惊心。

      他看完,将状纸递给身后的管事,目光重新落回衙役脸上,依旧平静:“状纸我看了。不过,差爷,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既然有人告状,想必也提供了倾倒污物的地点和证据?烦请差爷带路,我们一同去那所谓的‘西郊荒沟’看看,也请那几位苦主一并到场指认。若真是染坊所为,裴某绝不袒护;若是有人诬告…”他顿了顿,眼神微冷,“裴家商行与瑞祥号,也定要讨个公道,不能让正经做生意的商户平白蒙冤。”

      他这番话,既给了衙役台阶,又点明了利害——沈疏月的染坊是瑞祥号的供货商,诬告她,等于是在打裴家商行的脸!最后那句“讨个公道”,更是掷地有声。

      两个衙役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们只是奉命来拿人,哪里真去核实过什么地点证据?更没料到裴砚会亲自出面,态度如此强硬!
      “这…这个…”高个衙役支吾起来,“苦主…苦主可能稍后就到…至于地点…就在西郊…”

      “无妨,”裴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这就去西郊荒沟。正好,裴某也想知道,我瑞祥号重金采购的上等染料,其原料产地究竟是如何‘污染水源’的。烦请差爷引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从容,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衙役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是…是…裴公子请。” 他们再不敢提抓沈疏月的事。

      裴砚这才转向沈疏月,眼神温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沈姑娘,烦请你也带上染坊负责处理废料的工人,一起去现场看看。是非曲直,总要当面说清。”

      沈疏月看着裴砚,心中那点被诬告的愤怒和紧张,在他沉稳有力的处理方式下,奇迹般地平息了大半。她点了点头:“好。” 她立刻转身,点了老钱和另外两个老匠人,“钱伯,你们三个跟我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衙役的“带领”下,往西郊走去。裴砚带来的管事和小伙计也紧紧跟着。裴砚有意无意地走在沈疏月身侧,离得不远不近,却恰好挡住了衙役可能带来的无形压力。

      沈疏月能感受到身边那股沉稳可靠的气息,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她低声问:“裴公子…怎会刚好过来?”

      裴砚也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瑞祥号的钱掌柜听到些市面上的风言风语,又得知衙门有人去染坊,怕你应付不来,立刻派人通知了我。我刚好在商行,就过来了。”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和,“来得还算及时?”

      “多谢裴公子。”沈疏月真心实意地道谢。没有他,今天这场无妄之灾,她很难全身而退。

      很快,众人来到了所谓的“西郊荒沟”。这是一条早已干涸废弃多年的沟渠,沟底长满了枯黄的杂草,沟壁风化严重,堆着不少乱石和生活垃圾,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但与染坊污泥那种刺鼻的酸腐味截然不同。沟渠下游确实连接着一条小河,清溪河。

      河水不算清澈,但水流平缓,也绝没有“浑浊发臭、鱼虾绝迹”的迹象,岸边甚至还有妇人在洗菜。

      衙役的脸色更难看了,指着沟渠一处堆积着不少垃圾的地方,硬着头皮说:“就…就是这里!苦主说他们亲眼看到染坊的人把黑泥倒在这里!”

      老钱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再也忍不住,跳着脚骂道:“放屁!睁眼说瞎话!官爷你看清楚了!这堆的是烂菜叶子破布头!哪有一点我们染坊的黑泥?我们染坊的废泥,按大小姐的吩咐,都堆在染坊后面那片乱石滩上晒干!离这鬼地方隔着一大片荒地呢!八竿子打不着!谁他娘的看见我们倒这里了?叫他出来!老子跟他当面对质!” 另外两个老匠人也气愤地附和。

      裴砚带来的管事已经机灵地跑到那堆垃圾旁,仔细翻看了一番,又蹲在沟边看了看水流痕迹,然后回到裴砚身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公子,这堆垃圾是些生活垃圾和建筑废料,没有染坊那种特有的黑泥。沟渠早已干涸多年,沟底泥土板结,近期并无大量污水冲刷流入清溪河的痕迹。清溪河水流正常,岸边还有人在使用。”

      事实摆在眼前,两个衙役额头的汗珠滚了下来,脸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这时,裴砚身后那个小伙计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穿着破旧短袄、贼眉鼠眼的汉子喊道:“公子!就是他!刚才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一路,在茶摊上跟人吹牛说收了钱去告状,诬赖染坊!”

      那汉子一见被认出,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想跑。裴砚带来的管事反应极快,几步就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拎了回来,重重摔在众人面前。

      “说!谁指使你的?”管事厉声喝问。

      那汉子吓得浑身筛糠,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官爷饶命!裴公子饶命!是…是城南‘彩云坊’的刘管事!他给了小的一吊钱,让小的去衙门告状,说…说只要搅黄了沈家染坊的生意,以后还有赏钱!小的…小的也是猪油蒙了心啊!” 他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彩云坊!正是沈疏月染坊崛起后,生意受到冲击最大的那家老牌染坊!

      真相大白!

      两个衙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砚脸色沉了下来,看向那两个衙役,语气带着冰冷的压力:“两位差爷,现在清楚了?这分明是同行恶意构陷,诬告良商!这苦主是假的,地点是假的,证据更是子虚乌有!你们未经核实,只听一面之词,就要来拿人封铺?这差事,办得也太轻率了些!”

      衙役腿一软,差点跪下:“裴…裴公子息怒!小的…小的是被这刁民蒙蔽了!这就…这就把他押回衙门!请大人重重治罪!”

      “这诬告之人自然要法办。”裴砚冷冷道,“不过,两位差爷今日行事莽撞,惊吓了沈姑娘和染坊工人,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衙役哪里还敢说什么,连连躬身作揖:“小的该死!小的糊涂!惊扰了沈姑娘,实在对不住!请沈姑娘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们一般见识!”

      沈疏月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反转,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衙役此刻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和一丝后怕。她没说话,只是看向裴砚。

      裴砚明白她的意思,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分量:“罢了。念在你们也是被蒙骗的份上,回去如实禀报你们大人,严惩诬告之人,还沈姑娘一个清白。至于彩云坊那边…”他眼神锐利,“我裴家商行,自会去讨个说法。希望下不为例。”

      “是!是!多谢裴公子!多谢沈姑娘!”衙役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赶紧押着那个面如死灰的汉子,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西郊荒沟旁,只剩下裴砚、沈疏月、老钱他们,还有裴砚带来的管事和小伙计。寒风卷过枯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老钱和匠人们激动得老泪纵横,围着沈疏月:“大小姐!没事了!没事了!多亏了裴公子啊!”
      “老天有眼!让裴公子来得及时!不然咱们可就冤死了!”

      沈疏月看着眼前这个再次替她解围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她走到裴砚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明亮,带着最真挚的谢意:“裴公子,今日之事,疏月感激不尽。”

      裴砚看着她眼底那份劫后余生的释然和真诚的谢意,心中那点因诬告而起的怒意也消散了。
      他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沈姑娘不必客气。看到你被人这样构陷,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这句话比任何客套话都更有力量,清晰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他维护的是她这个人。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只有她能听清的关怀和提醒:“不过,树大招风。沈姑娘,你如今生意做起来了,眼红的人只会更多。以后若再遇到麻烦,别自己硬扛,” 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随时可以来裴家商行找我,或者让人给我捎个口信。记住,我裴砚是你这边的。”

      “我裴砚是你这边的。”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沈疏月的心上。这不是普通的客套或生意场上的承诺,这是一个明确的、坚定的支持信号。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方才所有的寒意和后怕,甚至让她的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真诚和力量的眼睛,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维护。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同样清晰地、认真地回应:“好,裴公子的心意,疏月记下了。这份情,我承了。” 她叫了自己的名字“疏月”,这是一种更亲近、更郑重的回应。

      两人目光交汇,有片刻的沉默。冬日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映亮了他们眼中那份无需多言的默契和信任。

      老钱在旁边看着,浑浊的老眼亮晶晶的,咧着嘴无声地笑了。他悄悄捅了捅旁边还在激动的匠人,使了个眼色。匠人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裴砚看着沈疏月眼中那抹明亮的光彩和坦然,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他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走吧,风大,回城。”

      回城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老钱他们跟在后面,小声议论着刚才的惊险和裴公子的仗义。沈疏月和裴砚并肩走在前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裴公子,”沈疏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好奇,“那彩云坊…”

      裴砚了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沈姑娘放心。恶意构陷同行,扰乱市场,裴家商行自会去交涉。彩云坊的东家,总要给我一个交代。以后,他们不敢再轻易找你麻烦了。”

      沈疏月点点头,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下了。有裴砚这句话,比什么保证都管用。

      “对了,”裴砚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松了些,“钱掌柜说,你们新出的那几种料子,客人反响极好。尤其是那‘赤霞粉’染出的正红,颜色鲜亮饱满,还不易褪色,很受欢迎。他想着,过些日子,是不是可以试着染几匹上好的锦缎?”

      谈到生意,沈疏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锦缎?当然可以!只要瑞祥号有需要,我们这边没问题!”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染料的配比和注意事项。

      看着她瞬间焕发的神采,裴砚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喜欢看她谈到自己擅长之事时,眼中那自信而专注的光芒。

      夕阳西下,一行人踏着暮色回到了城西染坊。染坊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温暖的黄光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照亮了门口等待的妇人们焦急的脸。看到沈疏月平安回来,大家才彻底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围上来询问。

      沈疏月安抚了大家几句,再次郑重地向裴砚道谢。裴砚没有多留,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带着管事和小伙计离开了。

      送走裴砚,沈疏月站在染坊门口,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暮色中。寒风依旧凛冽,但她心里却暖融融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力量。她攥紧了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裴砚那句“我裴砚是你这边的”带来的温度。

      “大小姐,”老钱走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敬畏,“裴公子…真是咱们的大贵人啊!”

      沈疏月望着裴砚离去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夜色渐浓,染坊的灯火在她身后温暖地亮着,映亮了她眼中那簇越发坚定明亮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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