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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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天还黑得像午夜。我轻手轻脚地下楼，不想再遇到那个金发蓝眼的老板。
昨晚几乎没睡好。梦里全是安全带卡扣那声“咔嗒”和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眼睛。醒来时电热毯开到最高档，睡衣后背全是汗。
凯夫拉维克公交站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呼吸在空气中结成白雾。电子屏显示下一班去黄金圈的旅游巴士还有二十分钟。我跺着脚取暖，突然闻到咖啡香气。
“要一杯吗？”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罗森特从阴影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纸杯咖啡。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飞行员夹克。
“你...怎么在这里？”我接过咖啡，热度立刻渗透手套。
“晨跑。”他啜饮一口自己的咖啡，“我习惯早起。”
我看向他脚上的徒步靴——根本不是跑鞋。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怀疑，嘴角微微上扬：“巴士来了。”
果然，一辆蓝色巴士缓缓驶来。我匆忙吞下几口咖啡，烫得舌头发麻。
“玩得开心。”罗森特说，然后出乎意料地补充道：“我会想你的。”
这句话像第二杯热咖啡泼在我脸上。还没等我反应，他已经转身走向来时的路，背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巴士上只有五六个游客。我选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把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窗外，天色渐渐由黑转蓝，雪山轮廓在晨曦中浮现。冰岛的日出像一场慢动作的魔术表演——没有突然的光明，只有层层递进的蓝。
导游是个活泼的冰岛女孩，用带着口音的英语介绍行程。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讲，而不是回想那句暧昧的“我会想你的”。
“首先我们来到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这里是亚欧板块和北美板块的交界处...”
下车时，寒风立刻给了我一个拥抱。我裹紧罗森特的围巾——今早出门时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它。沿着木栈道走向观景台，两侧是陡峭的岩壁，积雪在缝隙中闪着银光。
“看那些裂缝。”导游指着地面，“两大板块每年分离2厘米，这些裂谷就是证据。”
我蹲下身，手指悬在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上方。想象脚下的大地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分开，像我和前男友那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无法跨越的距离。
“小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抬头，后脑勺差点撞上某人的下巴。罗森特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胸前挂着一台专业相机。
“你怎么——”
“带客人来参观。”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团体，“我是持证导游。”
他今天确实戴了印有导游证的挂牌，但看起来崭新得像是刚拿到。我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所以你早上是来...”
“晨跑。”他眨眨眼，“然后回家换了衣服来工作。”
这个解释勉强合理，如果他不是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的话。阳光终于越过山脊，照在他的金发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圈柔光滤镜。
“能借过一下吗？”一个德国口音的游客不耐烦地说。
我们这才发现挡在了小路中央。罗森特侧身让路，顺势拉住我的手腕往旁边一带。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有常年握相机留下的茧。
“间歇泉快喷发了，要去看吗？”他松开手，好像刚才的接触再自然不过。
“你不是要带团？”
“他们去洗手间了。”他面不改色，“十分钟。”
间歇泉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我们站在上风处，硫磺味还是直冲鼻腔。罗森特边调整相机参数边和我说话，我偷偷观察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上有轻微的晒斑，说话时会露出一点点虎牙。
“准备好，”他突然转头，我慌忙移开视线，“要喷发了。”
话音刚落，地底传来闷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人群发出惊叹，我下意识去摸手机，却发现罗森特的镜头不知何时转向了我，而非喷泉。
“嘿！”我伸手挡脸。
“太迟了。”他得意地查看屏幕，“完美侧光。”
“删掉。”
“不。”他把相机举高——这个动作让他毛衣下摆提起，露出一截结实的腰线，“这是我的手机壁纸了。”
我作势要抢，他突然正色：“小心！”
我僵在原地，以为又要喷发。他却大笑起来：“骗你的。”那笑容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蓝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幼稚。”我转身就走，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中午在游客中心吃饭时，他又“恰好”坐到了我对面。这次带着他的旅游团——四位看起来七十多岁的美国老太太。
“姑娘，你是罗森特的女朋友吗？”其中一位戴着紫色毛线帽的老人问我。
我差点被汤呛到：“不，我只是住在他民宿的客人。”
“可惜了。”老太太咂咂嘴，“他整个上午都在偷看你。”
罗森特剧烈咳嗽起来，耳朵尖变得通红。老太太们咯咯笑着，开始盘问他有没有冰岛女朋友。我趁机溜去洗手间，心跳快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下午的行程是黄金瀑布。我故意落在队伍最后，想避开罗森特。但刚转过一个山崖，就看见他靠在观景台栏杆上，身边没有老太太团。
“她们累了，回车上休息。”他仿佛读到我心思，“来，最佳观景点在这。”
瀑布轰鸣声震耳欲聋，水雾在空气中形成细小冰晶。罗森特带我走到一个突出的小平台，这里几乎没有游客。
“再冷一点来更好。”他靠近我耳边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整个瀑布会结冰，像被施了魔法。”
我转头想回应，却发现我们的脸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他的瞳孔在阴影中是深蓝色，边缘却有一圈浅得近乎银白的环。我们同时后退半步，假装被瀑布吸引。
回程巴士上，我假装睡觉避免交谈。但某个颠簸让我不小心靠在了邻座德国游客肩上，惊醒后发现罗森特不知何时换了位置，现在正坐在我旁边，肩膀稳稳地托着我的头。
“睡吧，”他低声说，“到了我叫你。”
奇怪的是，我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全黑，巴士停在民宿门口。我身上盖着罗森特的夹克，闻得到淡淡的雪松香气。
“晚餐？”他问，接过我递回的夹克。
我本想拒绝，但胃部适时地发出抗议。他微笑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那只总来蹭饭的金毛犬。
民宿餐厅比想象中热闹。角落里有个小乐队在演奏冰岛民谣，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香味。罗森特带我到一个靠窗的座位，窗外正飘着雪。
“推荐羊肉汤和黑麦面包。”他说，“或者你想试试发酵鲨鱼肉？”
“绝对不要。”我做了个鬼脸，“我在攻略上看过那个...堪称生化武器。”
他大笑出声，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这时我才注意到，整个餐厅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亚洲面孔。
“中国游客这么少吗？”
“冬天少些。”他递给我菜单，“夏天有很多。我奶奶教我做过一点中国菜，所以民宿在中国游客中小有名气。”
“你奶奶...是哪里人？”
“上海。”他的眼神柔和下来，“1962年随家人去了伦敦，在那里认识了我爷爷。后来我父亲在雷克雅未克大学任教，认识了当地女孩——就是我母亲。”
“所以你才会说中文。”
“说得不够好。”他切换成英语，“When it comes to complex feelings, Chinese always fails me.”（当涉及复杂情感时，中文总让我词不达意。）
服务员送来餐前酒——一种金色的液体，闻起来像加了香料的蜂蜜水。罗森特举杯：“为了缘分。”
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酒液入喉，像吞下一口液态阳光，从喉咙暖到胃里。
“为什么开民宿？”我问。
“喜欢听故事。”他用手指蘸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个圈，“每个客人都是一本未读的书。你呢？为什么做财务？”
“喜欢数字的确定性。”我学着他的句式，“1+1永远等于2，不像人际关系那么...复杂。”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最美的数学公式也有变量，不是吗？”
主菜上来了——我的羊肉汤和他的烤鳕鱼。他坚持要我尝一口他的鱼，用自己叉子叉起一块递过来。这个动作亲密得让我迟疑，但在他的注视下，我还是凑过去咬住了那块鱼肉。
“怎么样？”
“好吃。”我确实惊讶于鱼肉的鲜嫩，“比羊肉汤还好。”
“那就好。”他拿回叉子，很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在同一个位置。
我的脸突然发烫，赶紧灌了一大口酒。餐厅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长阴影，随着烛火轻轻摇曳。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错觉，他的蓝眼睛似乎比白天更深邃了。
乐队开始演奏新曲子，主唱用冰岛语低吟浅唱。罗森特突然站起来：“等我一下。”
他走过去和乐队耳语几句，接过一把吉他。坐在高脚凳上，他试了几个和弦，然后看向我，用英语说：“This is for the beautiful lady from China.”（献给来自中国的美丽女士。）
琴弦拨动，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民谣。他唱歌时声音比说话低沉，冰岛语像潺潺流水般从他唇间滑出。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旋律温柔得像爱人的抚摸。整个餐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和他的吉他。
而我，只看见他唱歌时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和在副歌部分对我做的口型：“?ú ert falleg.”
后来我才知道，这句冰岛语的意思是“你真美”。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