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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我花了整整五分钟才确定那不是幻觉——民宿餐厅的早餐菜单上,赫然列着“皮蛋瘦肉粥”。

      “这是...?”我指着菜单问丹尼斯。

      “老板特意交代的。”丹尼斯冲我挤挤眼,“他凌晨五点就起来熬粥了。”

      我盯着那行中文打印字体,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温热。昨晚的音乐会结束后,我几乎是逃回房间的——罗森特弹完吉他后,整个餐厅的客人都冲我微笑眨眼,仿佛我们是蜜月夫妻。

      “周小姐今天有什么计划?”罗森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时差点打翻水杯。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下巴上有一道细小的刮胡刀伤口,像是早上匆忙间留下的。

      “斯奈菲尔火山。”我低头啜了一口粥,味道竟然相当地道,“我看攻略说可以徒步到火山口。”

      “今天风会很大。”他皱眉,“我下午没事,可以——”

      “我一个人没问题。”我打断他,“已经习惯独来独往了。”

      罗森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至少带上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哨子,“如果遇到麻烦,吹三声。山里信号不好。”

      哨子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本想拒绝,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还是接过来挂在了脖子上。

      三小时后,我站在火山脚下,仰望着这个巨大的黑色山体。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我拉高围巾——罗森特的那条——裹住下半张脸。

      登山路径覆盖着碎火山岩,踩上去嘎吱作响。越往上走,风越大,有几次我不得不蹲下来稳住重心。半山腰上,一对英国情侣正在自拍,看到我独自一人露出惊讶表情。

      “需要帮你拍照吗?”女孩友好地问。

      “不用了,谢谢。”我微笑着摆手,加快脚步超过他们。

      独处是我这两个月来的常态。分手后,朋友们要么小心翼翼避免提起前男友,要么热情介绍新对象,两种都让我窒息。冰岛空旷的荒野正好适合我——在这里,没人关心我的感情状况,也没人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快到火山口边缘时,风突然变得狂暴。我弯腰前进,突然脚下一滑,右脚踝传来剧痛。我跌坐在碎石上,倒吸一口冷气。

      “Okay, just a little sprain.”(好吧,只是轻微扭伤。)我用英语自言自语地检查脚踝,好像已经开始肿胀,但应该没骨折。

      试着站起来时,疼痛让我眼前发黑。我摸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远处那对英国情侣早已不见踪影。风越来越大,天空开始飘雪。

      “Damn it.”我咬着牙,想起脖子上的哨子。

      三声尖锐的哨响很快被风吹散。我等待十分钟,没有任何回应。只能尝试单脚跳着下山,但火山岩太松散,几次差点再次摔倒。

      “周瑾曦!”

      风声几乎淹没了那个声音。我抬头,看见一个金发身影正在下方山路上飞奔而来。罗森特只在早上穿着的那件灰色毛衣外套了个外套,风风火火的样子在黑色火山岩衬托下像一团移动的火焰。

      “你怎么——”我刚开口就被一阵狂风吹得踉跄。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扶住我的肩膀。近距离看,他的嘴唇冻得发白,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

      “我刚好在附近。”他气喘吁吁地说,目光落在我的脚踝上,脸色立刻变了。

      “只是扭伤。”我试图轻描淡写,“你怎么会在——”

      没等我说完,他突然转身蹲下:“上来。”

      “什么?”

      “我背你下山。”他回头看我,蓝眼睛在灰暗的天色下发亮,“暴风雪要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但脚踝的剧痛和越来越大的雪片让我别无选择。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我的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隐隐能感受到他衣服下肌肉的轮廓。

      “抓紧。”他双手托住我的腿弯,轻松地站了起来。

      下山的路比上山危险十倍。湿滑的火山岩加上越来越大的雪,让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性。但罗森特走得极稳,呼吸均匀而深沉。我的下巴搁在他肩上,闻得到他颈间混合着冷冽空气的雪松气息。

      “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在附近。”我在他耳边问。

      “我跟踪你。”他居然直接承认了,声音里带着笑意,“从你离开民宿开始。”

      “什么?为什么?”

      “怕你迷路。”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我的手无意中碰到他的喉结,感受到他吞咽的动作,“或者被火山精灵抓走。”

      “火山精灵?”

      “冰岛传说。”他的声音随着步伐轻微震动,“火山住着一群顽皮的小精灵,专门偷走漂亮游客的鞋子。”

      我觉得他是在编故事逗我笑,我也确实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随即又因为近乎亲密的姿势而脸红。他的后背温暖宽阔,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背我回家的感觉,但又完全不同——这种触感让我心跳加速而非安心。

      雪越下越大,能见度降到不足五米。罗森特突然停下,把我往上托了托:“抱紧我,这段路很陡。”

      我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脸颊几乎贴着他的。他的胡茬刮蹭着我的太阳穴,有些痒。就在这时,他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猛地向前踉跄几步。我惊叫一声,下意识抱得更紧。

      “没事。”他稳住身形,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差点我们就真要见火山精灵了。”

      终于看到停车场时,我们俩都成了雪人。罗森特的车就停在我的租车旁边,发动机还开着,暖气呼呼地吹。

      他小心地把我放进副驾驶,蹲下来帮我脱掉鞋袜。他的手指碰到我脚踝时,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肿得厉害。”他皱眉,“需要冰敷。”

      说完,他居然抓起一把干净的雪按在我脚踝上。我疼得倒抽冷气,本能地抓住他的肩膀。

      “忍一忍。”他抬头看我,蓝眼睛里的关切让我忘了疼痛,“会好得快些。”

      回程路上,暖气吹散了身上的寒气。罗森特专注开车,侧脸在飘雪的车窗外显得格外清晰。我注意到他右眉上方有道淡淡的疤痕,藏在眉骨里,平时被金发遮挡看不见。

      “你在看什么?”他突然问。

      “没什么。”我慌忙移开视线,“只是...谢谢你。”

      他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按了下音响按钮。熟悉的钢琴前奏流淌而出——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邓丽君的版本。

      “你怎么会——”

      “中国客人最喜欢的歌。”他目视前方,“每次播放,餐厅小费会增加15%。”

      “你去过中国吗?”我换了个话题。

      “小时候跟奶奶去过上海。”他换挡的手腕上,那个“冰”字纹身若隐若现,“记得城隍庙的小笼包和弄堂里的麻将声。”

      “你纹身是什么意思?”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本来想纹‘冰岛’,但纹身师说一个字就够了。”

      “确实够了。”我微笑,“‘冰’很适合你。”

      “冷冰冰的意思?”

      “不。”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是干净、纯粹的意思。”

      车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邓丽君温柔的歌声和暖气运转的嗡嗡声。我感觉到罗森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但当我转头时,他已经在专注看路了。

      回到民宿,罗森特坚持抱我上楼。我抗议无效,被他像捧易碎品一样抱进电梯。电梯镜子映出我们狼狈的样子——他金发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我的脸被冻得通红,围巾松散地搭在肩上。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我小声说。

      “马上。”他的呼吸拂过我额前的碎发。

      305房门一关,他轻轻把我放在床边,然后单膝跪地检查我的脚踝。他的手掌完全能圈住我的脚腕,指腹有常年户外活动留下的茧,摩擦过皮肤时引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需要包扎。”他起身去浴室拿来毛巾和急救箱,“别动。”

      我看着他熟练地剪绷带的样子,突然好奇:“你以前是医生?”

      “导游都要学急救。”他低头处理我的脚踝,金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尤其在冰岛,游客总想挑战自然。”

      包扎完毕,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冰袋:“敷二十分钟。”

      冰袋贴上皮肤的瞬间,我嘶了一声。罗森特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脚掌,手指轻轻摩挲足弓:“分散注意力。”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我几乎忘了呼吸。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拇指的茧蹭过我敏感的足心,引起一阵奇怪的酥麻。

      “好了。”我缩回脚,声音比预想的要哑,“谢谢。”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整理急救箱:“晚餐想吃什么?我可以让厨房送上来。”

      “不用麻烦,我休息一下就好。”

      “不麻烦。”他走到门口,回头看我,“七点我来接你。”

      “接我?”

      “民宿今晚有小型音乐会。”他眨眨眼,“虽然你不能跳舞,但可以坐着欣赏。”

      门关上后,我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我心烦意乱的是足心残留的触感。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爸做了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你在冰岛还好吗?”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道:“我很好,不用担心。”然后补充:“这里很美。”

      发完才意识到,这是分手后第一次,我对父母说了真话而非敷衍。

      晚上七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我单脚跳着去开门,发现罗森特换了身正式些的深蓝色衬衫,金发梳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他手里拿着一根手杖。

      “借来的。”他递给我,“试试高度。”

      手杖是古朴的木质,顶端雕刻着冰岛传统花纹。我试了试,高度刚好。

      “你确定要去?”他皱眉看着我的脚,“不勉强。”

      “确定。”我不知为何不想错过这场音乐会,“需要换衣服吗?”

      他的目光在我睡衣上扫过——幸好不是那套印着卡通图案的,而是素色丝质款。“这样很好。”他轻声说,“很美。”

      一楼大厅已经布置成小型音乐会现场,二十几张椅子围成半圆,中间放着几件乐器。观众大多是民宿住客,看到我们进来,有几个昨晚见过面的微笑着点头。

      罗森特带我到一个靠前的座位,然后走到中央拿起吉他。灯光暗下来,只剩几盏壁灯和蜡烛摇曳的光芒。

      “今晚第一首歌,”他用英语说,“献给一位勇敢的女士,她今天单枪匹马挑战了火山。”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当琴弦拨动,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所有尴尬都消失了。

      他唱的是首冰岛民谣,旋律简单而忧伤。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音乐本身就像在讲述一个关于远方和归途的故事。唱到副歌时,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灯光找到我,蓝眼睛在烛光映照下变成深邃的海蓝色。

      第二首歌更轻快些,几位听众开始跟着节奏拍手。我注意到罗森特弹吉他时的小动作——每到高潮部分会微微皱眉,右手的无名指会在琴弦上多停留半拍。

      最后一首居然是中文歌——《橄榄树》。他的发音不算标准,但情感充沛得令人心颤。“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唱到这句时,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我。

      音乐会结束后,观众们三三两两离开。我尝试站起来,却被走过来的罗森特按住肩膀:“别动。”

      他转身和乐队成员说了几句冰岛语,然后回来蹲在我面前:“背还是抱?”

      “手杖就行。”我坚持。

      他叹了口气,接过手杖,却突然把我打横抱起来。我惊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

      “这样快些。”他理直气壮地说,大步走向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们俩,他突然说:“我奶奶最爱《橄榄树》。”

      “你唱得很好。”

      “只练了这一首中文歌。”他低头看我,电梯顶灯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练了三个月。”

      “为什么?”

      电梯停在三楼,门缓缓打开。他没有立刻回答,直到走到我房门前才轻声说:“也许在等一个中国听众。”

      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大声,大到自己都能听见。他轻轻把我放在床边,蹲下来检查我的脚踝。

      “消肿了些。”他的手指轻轻按压伤处,“明天再冰敷一次。”

      “Rosent,”我鼓起勇气问,“为什么跟踪我?真的只是怕我迷路吗?”

      他抬头看我,蓝眼睛在床头灯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像是极地冰川。我们之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晚安,瑾曦。”最终他站起身,轻轻碰了碰我的发梢,“做个好梦。”

      门关上后,我慢慢滑进被窝,脚踝已经不怎么疼了。窗外,冰岛的雪还在无声地下着,而我的心跳迟迟未能平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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