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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返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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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不同!就拿死亡这一条来说吧,孟铁柱死于讳疾忌医久病不治,孟春旺死于意外,而李来福却死于终日操劳积劳成疾!正所谓一样生百样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于他人的命运和归宿!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哭得像一个泪人、几次昏死过去的李英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父亲撒手人寰的前一刻,他还在担心着自己的未来!沉浸在巨大哀痛中的她此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似乎抛弃了自己,刹那间一种莫名其妙、深入骨髓的冷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使她不住地战栗着。一霎时,李英清楚地看到,在一片莹白的世界里,自己正衣衫单薄地倒卧在荒凉的旷野上。寒风呼啸,已近乎于昏厥的她拼命地挣扎着,用尽浑身的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点什么!寂静的旷野之上空空如也,唯有寂寥的风和孤独的雪花相依相伴,在这无人知晓的夜四处流浪着!失去父亲的痛苦,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李英的心房。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既不能被别人感同身受,也不能被外人所理解!然而,生活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悲伤而停止不前。时间的车轮无情地转动着,无论李英愿不愿意,日子都要一天天过下去。料理完李来福后事的孟春辉知道,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李英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依靠了!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许下的那个诺言,转瞬间,那些曾经的一幕幕真实的画面像被某种力量重新激活了般,不断地在他的眼前流转着。在那些画面中,他看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李英,那个自由自在和他一起在旷野上不顾一切奔跑的李英;那个天真烂漫、满脑子奇怪想法的李英;那个善解人意、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李英!这一刻,孟春辉不知不觉地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豪迈,他仿佛是找到了某种支撑自己的力量般,有了去主宰命运的勇气!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程,在这漫长的旅程中有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有得意时的不可一世;有失意时的妄自菲薄。放眼人类生命的整个演化的过程。你很难相信,那样孱弱的躯体在那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究其原因,也只不过是“群居”两个字。没错,人类是群居动物,面对猛兽的攻击和灾难的降临时,人们学会了同仇敌忾、众志成城、携手度过难关,更是在此后漫长的历程中相互帮忙、彼此互助,发展出了部落和联盟,进而由部落和联盟发展出了城邦和国家。也正因此,人类才能在这方天地繁衍生息,不断地壮大自己,成为万物之灵!想到这里,孟春辉不禁有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亲情和人情的重要性!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原野上,枝间的知了一声声地控诉着,路边的野草和田间的庄稼没精打采地低下了那原本高昂的头颅。孟春辉沿着当年孟铁柱去老柴庄的路默默前行着,四周一股股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似是要将他吞没一般!脑海里不断想象着父亲当年去老柴庄的场景的孟春辉一时陷入了沉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父亲不顾一切地去追求自己的母亲的。要说那年月像自己父亲这样的家庭能娶上一门媳妇已是万幸不假,可父亲为何就非认定了自己的母亲呢?他怎么就笃定母亲一定会嫁给自己呢?如果结果不是现在这样,父亲最终两手空空,他又该作何感想呢?这一系列的问号在孟春辉的脑海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不断重复着,但他始终都无法得到答案!当孟春辉见到自己的外公时,已接近晌午。吴广理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芭蕉扇,嘴里骂骂咧咧地道:“死老婆子,饭好了没有啊?你想饿死我咋的?”里面一个幽怨的声音回道:“你个死老头子,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吃饭你倒是挺积极啊!”吴广理刚要辩解,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他刚要上前。那人却道:“姥爷,还没有吃饭呐?我是春辉。”吴广理顿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春辉?你回来了?快、快、快进屋!好孩子,这么多年可苦了你娘了!”他激动地朝屋里喊道:“老婆子,快出来,看,春辉回来了!” 周福琴快步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孟春辉哭着道:“春辉呀,你可想死姥姥了!这么多年你都去了那里呀?你娘她好苦啊!”吴广理一时忍不住也跟着老泪纵横了起来......吃过饭,孟春辉陪着吴广理和周福琴说了说话,便朝着自己的两个舅舅吴秀军和吴秀才家里去了。孟春辉刚进吴秀军的家门时,项巧儿正翘着二郎腿吃着西瓜,见有人来,她慌忙把剩下的半个西瓜藏了起来!等弄清楚来人的身份后,项巧儿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就又显露了出来,她道:“哟,春辉回来了?这么多年了,我和你大舅还当你死在外面了呢?怎么样?外面混不好混吧?要我说,你瞎折腾个啥哟!好好的在家种地得了,看你也不像有那个富贵的命。”孟春辉尴尬地笑了笑道:“舅妈说的是,我是没有富贵命,不过这五年我在北京混得也还不错。”项巧儿赶紧接话道:“不错?那里不错?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孟春辉本想辩解两句,但又觉得多说无益,毕竟“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可让孟春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至始至终自己的大舅吴秀军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自己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一刻,孟春辉算是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人情竟能凉薄到如此境地!更加让孟春辉没想到的是,在自己的二舅家,二舅妈汤文秀的话简直是不堪入耳。孟春辉本想拂袖而去,但为保持涵养,他还是硬着头皮在极度痛苦中听完了汤文秀的一句句像刀子一样的言语!
从老柴庄回去时,孟春辉已变得痴痴傻傻,直到他回到家中,还依然难以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无奈的他只能抱头痛哭,他的哭倒不是因为自己的两个舅妈,而是他心中的价值观在这一瞬间崩塌了!即便是这样,孟春辉依然按着自己的计划继续着他的行动,没有动摇!第二天,他第一个去拜访的是村支书刘移山。孟春辉走进刘移山的家时,刘移山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见有人来,他赶紧起身迎了上去,当他看清楚来人是孟春辉时,便马上变了脸道:“春辉呀,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孟春辉道:“刘叔,也没啥,知道你没事爱喝两口,这是特地买来孝敬你的。”听孟春辉这么一说,刘移山更不高兴了,道:“去,去,去,拿回去!你叔我咋说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孟春辉笑了笑道:“这咋能是让你犯错误呢?你是叔,我是侄儿,侄子孝敬叔总没错吧?”刘移山道:“好小子,这出去几年嘴皮子倒是变溜了啊,快进来坐。”说着说着,周红梅从屋里走了出来道:“春辉来了?”孟春辉赶紧起身叫了声周婶。周红梅道:“快坐,这孩子来就来了,咋还带东西呢?中午就别走了啊?陪你叔喝两杯。”孟春辉赶紧道:“周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周红梅道:“瞧这孩子说的,到你叔家里还用客气啊?春辉呀,你这孩子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婶也好准备准备。”孟春辉道:“婶,不用准备,你们吃啥我吃啥。”周红梅笑着道:“那可不成,你们先坐着,我再去弄俩菜。”等周红梅走后,刘移山看了看孟春辉道:“春辉,李英现在怎么样了?多好的孩子啊,唉,就是命苦了点!”孟春辉道:“这几天好些了,开始能吃点东西了。李叔这一走,李英在这个世上可就没有亲人了,一时伤心过度也能理解。”刘移山道:“是啊,不过你小子可要好好对人家,如果将来让我知道李英受了啥委屈,我可要找你小子算账。”孟春辉道:“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对李英好的。对了叔,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等过一段时间我就走了,我打算把李英和我娘我妹都带到北京去。”刘移山听他这么一说,思考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不过你小子在那边能照顾好他们吗?”孟春辉道:“叔,我现在在那边也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只是家里这边如果有个啥事,叔你知会一声,我孟春辉欠父老乡亲们的情啊!”刘移山吃惊地看着孟春辉道:“春辉,知恩图报,好孩子啊!”沉默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后,孟春辉又道:“叔,在我们这办结婚证都需要那些手续?我想在临走前跟李英把结婚证领了。”刘移山道:“没啥手续,只要满了法定结婚年龄,你去了就能办......”转眼间已到了吃饭的时间,周红梅做了一个红烧鸡,炖了一锅排骨,又炒了几个当下的一些时令菜。刘移山拿出了一瓶二锅头,三个人分宾主坐好。孟春辉刚要动筷子,□□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把拉住孟春辉的衣服道:“春辉,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周红梅忙道:“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等吃完饭再说?”孟春辉却很有礼貌地道:“周婶,没事,您二老先吃。”□□带着孟春辉走到自家院墙的外面,找了一处墙根蹲在那里道:“春辉,我知道你要走了,可李英你打算怎么办?”孟春辉满含深意地看着□□,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当然是让李英跟我一起走,难道我还能把她留在家里再给你机会?”被猜穿了心思的□□一时有些恼怒,他大吼着道:“孟春辉!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关于李英,我上次就跟你说清楚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关心李英未来的幸福!”孟春辉见他真生了气,口气也就变得严肃了起来,道:“志军,我知道你关心李英,但你想想,我难道不比你关心她吗?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将李英带到北京去。说实话,志军,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有前途,但感情这种事永远都是自私的,它容不下第三个人。我刚回来你就跟我说那样的话,我如果不是一个大度的男人,你猜我会怎么想?既然今天你问,我也说了自己将来的打算。”索性我就再说一句小肚鸡肠的话:“你既已选择了放手,将来无论我和李英过得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来打扰我们!”□□却笑了,他道:“好你个孟春辉啊,绕了半天你不就是想说这句话吗?可老子偏不让你如意,等那天我要是知道李英受了委屈,你小子就是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会去找你算账的,不为别的,我这是为了给家乡父老除害。”孟春辉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顺竿爬的人呢!不过,现在我可以去吃饭了吗?我都快饿死了!”□□道:“去你丫的。”孟春辉乜斜着看了他一眼道:“我说,人民教师怎么还骂人呢?”□□恨恨地一拳打在了孟春辉的胸口上道:“叫你贫!” 孟春辉捂着胸口道:“我说志军,你小子也太狠了点,这难道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不行,你今天要是不赔我点医药费,我非告诉刘叔去。”不知什么时候,刘移山已经站在了孟春辉的身旁,他道:“春辉,志军这小子是有点不像话,要不叔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孟春辉尴尬地道:“叔,还是算了吧。”刘移山哈哈大笑道:“走,吃饭去!你们两个臭小子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来到饭桌,两人好像故意较着劲似的,是你刚夹了根骨头,他也偏要去夹;你刚抢了根青菜,他偏要去争,弄得是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刘移山和周红梅眼观心,心观鼻,也不作声,任他们两个年轻人闹去。吃过饭,两个年轻人又整出了另外的幺蛾子。事情是孟春辉提出来的,他道:“志军,今天让周婶歇歇,咱俩比比谁碗刷得干净怎么样?”□□嘿嘿笑了笑,道:“你这人一看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货,比就比。”孟春辉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早已非复吴下阿蒙了,你看不起谁呢?先说好,比输了可不带哭鼻子的。”□□是又想哭又想笑,只见他一个箭步冲进了厨房开始刷了起来,孟春辉也不甘人后,两个人有说有笑,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活干完了。周红梅却乐开了花,她道:“春辉呀,我自嫁给你刘叔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呢!”孟春辉笑道:“婶,以后啊,这种活你就让志军干,你也该清闲清闲了。”□□满怀深意地看着孟春辉道:“好小子,你都要走了还不忘给我挖坑啊?”孟春辉道:“婶,你看志军,他还不乐意了呢?”周红梅道:“春辉说的对,我看你呀是想找打呢。”□□道:“好,好,好,我干就我干。”说着他看了一眼孟春辉接着道:“春辉,啥时候走?我送你。”
从刘移山家回去以后,喝得醉醺醺的孟春辉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太累了!回来的这半个多月里,孟春辉好像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他仿佛都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似的,根本停不下来!这不,吃完早饭,他又急匆匆地出门了!面对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脚不点地的儿子,作为母亲的吴秀兰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她也不问,她知道,儿子长大了,现在,他的事已经不是自己这个母亲能够过问得了的了!那么,孟春辉是在干吗呢?他是在还以前父亲和弟弟以及李来福的死所欠下的人情债。走走东家,串串西家,给张家送点水果,给李家带去点点心,一天天马不停蹄、连轴转的孟春辉终于用了四五天的时间将庄子上所有的人家都拜访了个遍。无债一身轻,身心俱疲的孟春辉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歇歇了!但有些时候事撵事、人撵人,老天爷偏要和你拧着来!就在孟春辉准备好好休息一两天然后收拾东西上路时,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自己像魔怔了般的“李英,孟春花”,“孟春花,李英”反反复复地在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霎时,孟春辉顿时觉得这两个名字处处透露着一个字——土!他甚至认为,从某些方面说,它们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好名字!于是在苦思冥想、搜肠刮肚之后,孟春辉在没有征得主人同意的情况下便悍然自作主张将它们给改了。于是,“李紫玲”、“孟心如”这两个名字便应运而生了!
该办的事都办了,该答的情也都答了,孟春辉收拾起行装,带着母亲、妹妹和李英也该上路了。可临走之前,看着自己家的房屋和这从小就生活过的地方,孟春辉一时有些不舍。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这里,此生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些童年的回忆,那些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记忆里一点点被清除。从此,自己将会跟故乡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