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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津海卫的断崖在身后缩成墨线,咸腥的海风灌满孤舟的麻布旧帆。苏沉舟盘坐船头,怀中陶瓮冰冷如铁。小女孩阿箐蜷在舱角,指尖捏着半块融化粘手的糖人,红肿的眼睛望着翻涌的墨蓝色海水,如同受惊的幼兽。

      腕间六颗墨玉星珠随船身摇晃,裂痕深处幽光流转。苏沉舟的目光掠过珠链,落在瓮口粗糙的封泥上。海风呜咽,仿佛宋未雪最后那声气若游丝的“太子…”仍在耳边。她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跳动。血债已偿?故人已逝?这轻飘飘的八个字,如何压得住金陵宋府冲天的火光,盖得住沉星信纸背面狰狞的血玉佩,又如何填得平邱刚敖沉入暗河时那双平静托付的眼睛?!

      “姐…”阿箐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未干的哭腔,“沉星姐姐说…海那边…有仙山…”

      苏沉舟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没回答,只是解下腕间墨玉珠链,将其中一颗珠子用力按进陶瓮封泥的缝隙。珠子裂痕与粗粝的陶土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没有仙山。”她的声音被海风吹得破碎,“只有血还没流干的地方。”

      船行七日,泊于泉州港。
      咸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香料、鱼腥和汗臭。码头喧嚣如沸,各色口音的叫卖、粗野的喝骂、沉重的货箱落地声浪般涌来。苏沉舟一身粗布短打,背着狭长布囊(裹着匕首),牵着阿箐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流。阿箐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脸绷紧,好奇又惊恐地打量着这片与死寂皇城截然不同的、充满野蛮生机的土地。

      “福隆”商号的金漆招牌在阳光下刺眼。柜台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珠精明的账房先生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客官办货还是兑银?”

      苏沉舟将一块边缘带着细微磕痕的铜钱拍在柜台上。铜钱落桌的轻响,却让账房先生拨算盘的手指骤然僵住!他猛地抬头,精明的小眼睛死死盯住那枚铜钱,又飞速扫过苏沉舟腰间不起眼的布囊轮廓,以及她身后那个面黄肌瘦却眼神警惕的小女孩。

      “贵客…里面请。”账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迅速收起铜钱,掀起柜台后的蓝布帘子。

      帘后是间堆满茶叶箱的狭小密室。一个独眼老者坐在阴影里的竹椅上,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苏沉舟。

      “‘鬼市’的路引?”独眼龙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路引在此。”苏沉舟解开布囊,露出匕首乌木柄上一道新刻的、形似獬豸独角的凹痕——那是用宋未雪铁尺残片生生锉出来的印记!“要一条船,去爪哇。干净的船,干净的人。”

      独眼龙独眼微眯,目光在那獬豸刻痕上停留片刻,又落到苏沉舟毫无波澜的脸上,最后停在阿箐手中紧紧捏着的、融化变形的糖人上。

      “爪哇…”独眼龙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海路不太平,红毛鬼的炮舰,黑旗帮的海盗…还有,”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宫里新登基的那位小爷,爪子伸得长,南直隶、浙江布政使司都在查‘潜蛟’漏网之鱼…这价码,可不便宜。”

      “价码好说。”苏沉舟声音平淡,“用消息换。”

      独眼龙挑眉。

      苏沉舟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工部埋在慈宁宫地下的‘雷火弹’,引线埋在哪儿,我知道。冯保死后,谁接手了他在泉州港的私舶贸易,运的是什么货,走的是哪条线…我也知道。”

      独眼龙独眼瞳孔骤然收缩!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当真?”

      苏沉舟不再言语,只将一张折叠的、边缘焦糊的残破海图一角,在独眼龙眼前一晃。那是从邱刚敖褡裢里找到的、浸透了血和水的遗物。

      独眼龙死死盯着那片焦痕,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良久,他缓缓靠回椅背,从怀里摸出一块黝黑的木牌,丢给苏沉舟。

      “三天后,子时,后渚码头,‘黑鲨号’。船老大叫疤脸强,认得这牌子。就说…‘老鬼’让你来的。”他独眼盯着苏沉舟,“消息,上船再给。若有半字虚言…”他没说下去,只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若有半字虚言,”苏沉舟接过木牌,声音冷得像冰,“我这条命,你拿去。”

      ---

      子夜的后渚码头,海风腥咸刺骨。巨大的“黑鲨号”如同蛰伏的巨兽,船身破旧,帆布打着补丁,唯有船头撞角包着厚重的铁皮,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疤脸强果然人如其名,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贯穿下巴,让他整张脸显得凶戾异常。他掂量着苏沉舟递来的木牌,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和阿箐脸上扫过:“带个拖油瓶?老子不是善堂!”

      “她吃得少,能干活。”苏沉舟将一小袋沉重的鹰洋塞进疤脸强手里,“路上护她周全,另有重谢。”

      银币的碰撞声让疤脸强脸色稍霁。他掂了掂钱袋,哼了一声:“上船!窝在底舱,没事别上来碍眼!”

      底舱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腌鱼的混合气味,拥挤不堪。几十个面黄肌瘦的男女蜷缩在草席上,眼神麻木或惊惶。苏沉舟寻了个角落,让阿箐靠着自己坐下。阿箐紧紧抱着那个装着糖人的小布包,身体因寒冷和恐惧微微发抖。

      “怕吗?”苏沉舟问,声音在嘈杂的底舱里几不可闻。

      阿箐用力摇头,小脸却更白了。她犹豫了一下,从布包里掏出半块发硬的麦芽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递给苏沉舟:“姐…吃糖…甜的…”

      苏沉舟看着那黑乎乎、边缘粗糙的糖块,又看看阿箐眼中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依赖。沉星小时候,也总爱把最好的糖分给她,哪怕只有半块…她接过糖,放进嘴里。粗粝的甜味混合着焦苦在舌尖化开,如同咽下了一把掺着玻璃渣的蜜。

      “睡吧。”她声音沙哑,将阿箐揽进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从缝隙灌入的寒风。腕间的墨玉星珠贴着阿箐冰凉的小脸,珠身裂痕深处,幽光微闪。

      船在黎明前启航,驶入茫茫南海。

      风浪渐大。“黑鲨号”像片枯叶在墨绿色的怒涛中颠簸。呕吐物的酸腐味在底舱弥漫。阿箐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苏沉舟的胳膊,把脸埋在她怀里,身体随着船身的每一次剧烈摇晃而颤抖。

      “呕…”旁边一个干瘦的汉子终于忍不住,趴在船舷边剧烈呕吐起来。

      疤脸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甲板传来:“妈的!都给我憋着!弄脏了老子的船,丢你们下海喂鱼!”

      舱内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浪涛的轰鸣。

      突然!

      “砰!砰!砰!”

      沉闷如雷的巨响从船体右舷方向炸开!整个底舱剧烈摇晃,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水从缝隙疯狂涌入!

      “炮!是炮!”有人凄厉尖叫!

      “红毛鬼!是红毛鬼的炮舰!”绝望的哭嚎瞬间炸开!底舱如同炸了锅,人群惊恐地涌向狭窄的梯口!

      “慌什么!”疤脸强提着一把厚背砍刀冲下来,满脸狰狞,“都给老子抄家伙!上甲板!想活命的,跟红毛鬼拼了!”

      混乱中,苏沉舟一把抱起惊恐的阿箐,将她死死护在怀里,逆着人流挤向角落。她抽出布囊中的匕首,寒光在昏暗的舱内一闪而逝。

      “抱紧我,闭上眼睛!”她对阿箐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箐死死闭上眼睛,小手紧紧搂住苏沉舟的脖子,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苏沉舟背靠舱壁,匕首横在胸前,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和不断涌入的海水。炮击声、惨叫声、木料碎裂声、还有红毛鬼叽里呱啦的狂笑与火绳枪的爆响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

      一个红了眼的水手挥舞着鱼叉冲向梯口,被上方射下的铅弹掀开了半个脑袋!鲜血和脑浆溅了苏沉舟半身!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阿箐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把头更深地埋进她怀里。

      “别怕。”苏沉舟的声音冰冷如铁,沾血的手却将阿箐搂得更紧,“抱紧,别松手。”

      她如同礁石般钉在角落,匕首精准地格开飞溅的木刺和流弹。每一次撞击都让她手臂发麻,腰腹间那道在皇城水牢留下的旧伤在剧烈动作下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粗布衣裳。但她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她护着的,不仅是怀里的阿箐,还有背上那个冰冷的陶瓮。

      厮杀声从甲板蔓延到底舱。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弯刀或火铳的红毛海盗怪叫着冲下来,见人就砍!绝望的移民如同待宰的羔羊!

      一个海盗发现了角落里的苏沉舟和她怀中的阿箐,眼中露出贪婪与淫邪的光,怪笑着扑来!

      苏沉舟眼中戾气暴涨!在对方弯刀劈下的瞬间,她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诡异地侧滑,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狠辣,直刺对方咽喉!

      “噗嗤!”匕首精准地没入海盗的脖子!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苏沉舟毫不停留,一脚踹开尸体,顺势抱起阿箐,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向舱壁一处被炮弹撕裂的破口!破口外,是翻涌的墨绿色海水和燃烧的船体碎片!

      “跳!”她对着阿箐嘶吼!

      “姐!”阿箐惊恐地看着下方吞噬一切的怒涛。

      “相信我!”苏沉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将阿箐整个护在胸前,用自己的后背对着破口外,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燃烧着火焰与死亡的大海!

      巨大的冲击力让苏沉舟眼前一黑。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燃烧的船油粘在皮肤上,带来火辣辣的灼痛。她死死抱着阿箐,用尽全身力气向远离沉船的方向挣扎游去。身后,“黑鲨号”发出最后的哀鸣,船体断裂,缓缓沉入翻涌的墨绿色深渊。红毛鬼的狂笑、落水者的惨嚎、燃烧的爆响…一切都被汹涌的海浪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苏沉舟精疲力竭地拖着阿箐,抓住了一块漂浮的船板。阿箐呛了水,剧烈地咳嗽着,小脸惨白,但依旧死死抱着那个装着糖人的小布包。苏沉舟将她推上船板,自己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海水里,手臂的伤口在盐分刺激下剧痛钻心,腰腹间的旧伤更是火烧火燎。

      腕间的墨玉星珠在海水浸泡下,幽光似乎黯淡了些许。她回头望去,燃烧的沉船残骸正在海面上形成巨大的漩涡,吞噬着一切。疤脸强…独眼龙的消息…还有那条可能指向“潜蛟”残余或新朝暗线的海图…都随着“黑鲨号”沉入了归墟。

      血,似乎永远流不尽。

      ---

      烈日灼烤着荒岛的白色沙滩。咸涩的海风卷着热浪,吹拂着稀疏的棕榈树叶。

      苏沉舟用削尖的木棍费力地撬开一个椰子,将清甜的汁液喂给靠在棕榈树干下、嘴唇干裂的阿箐。小女孩小口啜饮着,原本惊恐的大眼睛里恢复了一丝生气,却依旧沉默。那场海难的阴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幼小的心灵里。

      苏沉舟腰间的伤口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墨蓝色大海,眼神空洞。离开泉州时的决绝,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炮火碾得粉碎。前路在何方?爪哇?那只是一个虚幻的坐标。真正的敌人,如同这大海深处的暗流,从未消失。

      “姐…”阿箐微弱的声音响起,小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打开。里面,除了那半块发黑的麦芽糖,还有一颗小小的、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的贝壳。她将贝壳递给苏沉舟,“沉星姐姐说…好看的贝壳…能许愿…”

      苏沉舟接过那枚普通的白色贝壳。粗糙的表面,带着海水的咸腥。沉星…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妹妹举着捡到的贝壳,在夕阳下的海滩上奔跑欢笑的模样。那个无忧无虑的沉星,最终却用血画下了死亡的密码。

      “她许了什么愿?”苏沉舟声音沙哑。

      阿箐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她说…希望姐姐…别再受伤…希望…爹娘…回家…”

      回家…苏沉舟的心猛地一缩。金陵宋府早已化作焦土,苏家更是湮灭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何处是家?她握紧那枚贝壳,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突然,阿箐指着远处的海面:“船!”

      苏沉舟猛地抬头!海天相接处,一个黑点正缓缓放大。不是红毛鬼狰狞的战舰,也不是“黑鲨号”那种破旧商船,而是一艘船身修长、挂着奇异青色旗帜的中型帆船!船速极快,破开海浪,径直朝着荒岛驶来!

      苏沉舟瞬间警惕!她一把将阿箐拉到身后,匕首滑入掌心,身体绷紧如弓,死死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船。是敌?是友?还是…新的猎杀者?

      帆船在距离沙滩几十丈外下锚。一艘小艇放下,几个身影划着桨快速靠近。

      为首一人踏上沙滩。他身材高大,穿着利落的靛蓝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弧形长刀。古铜色的皮肤,深刻的五官,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荒岛,最后落在苏沉舟和她身后紧张的阿箐身上。他的目光在苏沉舟染血的粗布衣裳、紧握的匕首和警惕的眼神上停留片刻,又掠过她腕间那串不起眼的墨玉珠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们是‘黑鲨号’的幸存者?”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口音略显生硬,并非中土人士。

      苏沉舟没有回答,匕首横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戒备。他目光转向阿箐手中紧紧捏着的、那半块发黑的麦芽糖,眼神微微一动。

      “红毛鬼的‘海狼号’昨天劫了三条船,‘黑鲨号’是其中之一。”男人自顾自说道,目光再次回到苏沉舟脸上,“我们追了他们三天。你们运气不错,躲过了他们的搜掠。”他指了指小艇,“岛上有淡水,但待久了,毒虫瘴气也能要人命。上船,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苏沉舟依旧沉默,冰冷的眼神审视着对方。那艘帆船上的青色旗帜图案很奇特,像是一朵燃烧的青色莲花。她从未见过。

      “我叫岩罕。”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补充道,“爪哇,‘青莲屿’的护卫统领。我们的船,只救海上漂着的人,不问来路。”

      青莲屿?爪哇?苏沉舟心中微动。独眼龙安排的船,本就是要前往爪哇…这会是巧合?还是新的陷阱?

      “姐…”阿箐轻轻扯了扯苏沉舟的衣角,小手指了指男人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小的、用草绳编织的青色莲蓬坠饰。那坠饰的样式,竟与沉星生前最喜欢挂在颈间的一个小玩意有七八分相似!

      苏沉舟瞳孔微缩。她低头看了看阿箐,又看了看那个叫岩罕的男人。海风吹起他靛蓝色的衣摆,露出靴筒边缘一道不易察觉的、已经磨损的獬豸纹暗绣。

      獬豸…宋未雪官袍上的獬豸!

      一个荒谬而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苏沉舟混乱的脑海!难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依旧冰冷:“船,可以上。但若有一丝异动,”她抬起匕首,刃尖直指岩罕,“我保证,这艘船会变成下一个‘黑鲨号’。”

      岩罕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野性光芒,非但没有恼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赞赏的弧度。

      “有胆色。”他侧身让开,“请。”

      ---

      “青莲号”的船舱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阿箐被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带走清洗、换衣、喂食。苏沉舟则被带到一间单独的舱室,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仔细地为她清洗、缝合腰腹间崩裂的伤口,敷上清凉的草药。

      “伤口很深,又泡了海水,亏得你身体底子好。”老者声音温和,“再晚些,怕是要溃烂生疽。静养些时日,莫要再动武牵动。”

      苏沉舟沉默地靠在床头,任由老者处理伤口。她的目光落在舷窗外。碧蓝的海水在阳光下跳跃,海鸥掠过帆影。腕间的墨玉星珠在干净的布衣衬托下,幽光似乎重新变得温润。

      岩罕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

      “岛上救下的那个小姑娘睡了,饿坏了,吃了不少。”他将粥放在床头小几上,目光落在苏沉舟腕间的珠链上,“这珠子…很特别。”

      苏沉舟猛地抬眼,眼神锐利如刀。

      岩罕似乎没看到她的戒备,自顾自说道:“青莲屿盛产一种墨玉,日光下黝黑,置于暗处则隐有星芒流转,名曰‘星沉玉’。夫人…最喜欢收集这种玉料,制成小物件。”他顿了顿,看着苏沉舟的眼睛,“特别是…珠子。”

      夫人?苏沉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死死盯着岩罕,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你腰间的獬豸纹,”苏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何而来?”

      岩罕没有直接回答。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盛鱼粥的碗边。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用麦秆编织的小小蚱蜢。编织的手法有些粗糙,蚱蜢的一条腿还歪歪扭扭。然而,在蚱蜢的腹部,却用极细的红色丝线,歪歪斜斜地绣着一个字——“舟”。

      苏沉舟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不顾腰腹间伤口撕裂的剧痛,一把抓起那只小小的麦秆蚱蜢!

      这蚱蜢…是她七岁那年,在金陵城外的小河边,笨手笨脚编了整整一个下午,送给宋未雪的生辰礼!那个歪歪扭扭的“舟”字,是她用娘亲染嫁衣剩下的红丝线,偷偷绣上去的!宋未雪当时板着小脸嫌弃它丑,却一直贴身收在荷包里,直到宋家灭门…

      “她…她在哪?!”苏沉舟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抓住岩罕的胳膊,指甲深陷皮肉,“宋未雪在哪?!!”

      岩罕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失控、眼中燃烧着野火与泪光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在等你。”他指向舷窗外海天相接处,一座被翡翠般森林覆盖、云雾缭绕的岛屿轮廓,正缓缓从海平线升起。

      “青莲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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