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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青莲屿的药香在暖风中沉浮。苏沉舟站在竹楼轩窗前,看着岩罕扶着昏睡的宋未雪消失在回廊深处。掌心里那半块发黑的麦芽糖硌得皮肉生疼,如同她此刻被撕裂的心。阿箐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角,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和茫然。

      “姐…夫人她…会好吗?”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呐。

      苏沉舟蹲下身,用沾着糖屑的手指笨拙地擦掉阿箐脸上的泪痕,声音沙哑:“会。她会好起来。” 这句话是说给阿箐,更是说给自己。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永世的遗忘,她也必须让宋未雪活下去。这是邱刚敖沉入暗河前最后的托付,是沉星血画玉佩的执念,更是她苏沉舟欠下、必须用命去还的血债。

      她将阿箐交给岩罕安排的哑婆照料,独自走向岛屿深处那座供奉着奇异青石的古旧祠堂。岩罕已等在斑驳的石阶前,脸色凝重。

      “夫人情况暂时稳住,但余毒攻心,心神耗损太过。”他引着苏沉舟步入幽暗的祠堂,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陈年草药和奇异香料混合的沉厚气息。昏黄的油灯下,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刺满靛蓝色古老符纹的老祭司,正闭目盘坐在一尊形似燃烧莲花的青石前。青石表面光滑如镜,内里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光在缓慢流转。

      “这位是伽罗大祭司,夫人的命,是他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岩罕低声道。

      伽罗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珠竟也隐隐泛着青石般的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目光落在苏沉舟腕间的墨玉星珠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腰间匕首的轮廓,最后定格在她沾着糖屑与血污的掌心。

      “星沉玉珠…獬豸凶兵…还有…未烬的甜苦…”老祭司的声音嘶哑如同枯叶摩擦,带着奇异的韵律,“你身上缠绕的因果…重得压垮了归墟的船。”

      苏沉舟心头凛然。这老祭司,绝非寻常巫医!

      “大祭司,”苏沉舟抱拳,开门见山,“我要她活。不惜任何代价。”

      伽罗浑浊的眼中青芒微闪,枯枝般的手指指向青石莲台中心:“看见那‘星枢’了吗?青莲屿的命脉,也是镇压夫人心脉剧毒的最后一道锁。锁芯…需要‘归墟烬影’。”

      “归墟烬影?”苏沉舟皱眉。

      “一种只生于南洋万丈海渊之下、火山与寒流交汇之地的奇石。”岩罕解释道,“通体墨黑,吸尽周围一切光热,唯在绝对黑暗中,石心会析出一点幽蓝星芒,如同归墟深处未熄的余烬。此石蕴含极阴极阳之力,是调和夫人体内‘碧磷鸩’霸道火毒的唯一药引。”

      “何处可寻?”苏沉舟追问。

      岩罕与伽罗对视一眼,神色皆凝重异常。“‘鬼哭礁’。”岩罕吐出三个字,“那是片移动的死亡海域,暗流如刀,漩涡噬船。礁石下更有‘黑鳞鲛’巢穴,凶残嗜血。最要命的是…”他压低声音,“那片海域,是‘血帆王’巴巴罗萨的猎场!那疯子霸占鬼哭礁几十年,就为了守着底下可能存在的‘归墟烬影’矿脉!所有靠近的船只,都被他撕成了碎片,挂在礁石上风干!”

      血帆王巴巴罗萨!苏沉舟在江湖秘闻中听过这个名字,盘踞南洋的海上魔王,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没有其他办法?”苏沉舟的声音沉了下去。她不怕死,但眼下宋未雪重伤昏迷,阿箐年幼,她若葬身鬼哭礁…

      伽罗缓缓摇头,枯指点向苏沉舟腕间的星珠:“星沉玉珠,五颗成链。其质与‘归墟烬影’同源,皆孕于深海归墟之炁。若以珠链为引,或可感应礁下奇石方位,避开最险恶的漩涡暗流。但…”他浑浊的眼中青芒更盛,仿佛看透了苏沉舟的灵魂,“取石之时,星珠必碎。珠碎玉殒…此为代价。”

      苏沉舟低头,看着腕间五颗幽光流转的墨玉珠。这是沉星血玉佩最后的碎片,是宋未雪在太极殿上以命相搏的见证,更是连接她们破碎过往的唯一信物。碎珠…如同亲手碾碎最后的念想。

      没有犹豫。她褪下珠链,冰冷的玉石在掌心滚动。“珠链给你。告诉我,鬼哭礁怎么走。”

      ---

      五日后,“破浪号”单桅帆船如同离弦之箭,切开墨绿色的怒涛,驶向海图上那片被浓重血色标记的死亡海域。船是岩罕能调集的最快、最坚固的船,配备了经验最丰富、敢闯鬼门关的老水手。苏沉舟一身利落的靛蓝水靠,腰挎匕首,独立船头。海风腥咸刺骨,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被礁石划破的浅疤。阿箐被她强行留在青莲屿,托付给哑婆。此行九死一生,她不能再让小女孩涉险。

      腕间空荡荡的,唯有宋未雪昏迷前那痛苦挣扎的眼神,如同烙印刻在心间,灼痛难当。

      “苏姑娘!看前面!”瞭望台上,水手老黑的声音带着惊悸。

      海天相接处,景象骤变!晴朗的天空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裂,翻滚着铅灰与墨黑的浓云,低低压向海面。海水不再是墨绿,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粘稠的深紫色!无数巨大的、嶙峋如魔鬼獠牙的黑色礁石群,如同从地狱伸出的巨爪,刺破海面,在狂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鬼哭礁!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高耸的礁石柱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无数风干的、扭曲的船只残骸和…白骨!如同献给海魔的恐怖祭品!

      “收帆!桨手就位!所有人抓紧!”船长疤脸强(岩罕从另一条船调来的悍勇老手)的咆哮在狂风中炸响,“闯‘刀锋峡’!苏姑娘!珠链!”

      苏沉舟立刻从怀中取出那串墨玉星珠。五颗珠子刚一暴露在鬼哭礁诡异的海风与磁场中,竟同时剧烈震颤起来!珠身裂痕深处幽光大盛,如同被唤醒的凶兽之眼!一股冰冷刺骨的吸力猛地从珠链传来,拉扯着她的手臂,直指前方礁石群中一道最狭窄、水流最狂暴、两侧礁石如刀劈斧削般的险恶水道!

      “左满舵!冲刀锋峡!”疤脸强厉声嘶吼,舵手死命扳动沉重的舵轮!

      “破浪号”如同扑火的飞蛾,在震耳欲聋的浪涛轰鸣与礁石鬼哭声中,一头扎入那死亡峡口!

      船身瞬间被狂暴的乱流裹挟,如同巨浪中的一片枯叶!两侧刀削般的礁石擦着船舷掠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海水如同沸腾的墨汁,巨大的漩涡在船底生成、破裂!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稳住!稳住!”疤脸强须发皆张,如同怒狮。

      苏沉舟死死抓着船舷,身体随着船体剧烈颠簸摇晃。她将星珠链高高举起,珠链震颤得更加剧烈,幽光如同灯塔,在混乱狂暴的水道中,硬生生指引出一条相对平稳的诡异路径!避开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暗礁和漩涡!

      “我的老天爷…”老水手们看着苏沉舟手中那如同神迹般引路的珠链,眼中充满了敬畏。

      不知在死亡边缘挣扎了多久,“破浪号”终于险之又险地冲出了狭窄恐怖的“刀锋峡”,进入一片相对开阔、却更加死寂的海域。海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墨蓝色,深不见底,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四周高耸的礁石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

      腕间的星珠链停止了震颤,幽光也黯淡下来,但那股冰冷的吸力依旧固执地指向下方深不可测的海水。

      “就是这里了。”疤脸强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和冷汗,心有余悸,“下面…就是万丈海渊。”

      苏沉舟看着那墨蓝色的深渊,如同凝视着巨兽的咽喉。她迅速脱下外衣,只穿贴身水靠,将星珠链紧紧缠在右手腕上,深吸一口气。

      “我下去。一个时辰,若我不上来…”她看向疤脸强,眼神平静无波,“开船走,不用等。”

      “苏姑娘!”疤脸强欲言又止。

      苏沉舟已不再看他,咬住一根通气的苇管,腰后捆好绳索和一把锋利的精钢分水刺,纵身跃入那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墨蓝色深渊!

      ---

      黑暗。绝对的黑暗。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腕间的星珠链在入水的刹那再次幽光大盛!五道细密的幽蓝光线如同活物般从珠链射出,刺破深海的绝对黑暗,在她前方交织、延伸,指向深渊更深处!

      苏沉舟顺着光线的指引,奋力下潜。冰冷和巨大的水压让她肺腑如同火烧,耳膜刺痛。四周死寂无声,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声响。光线所照之处,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骸骨,形态狰狞。偶尔有形态诡异、散发着惨白荧光的深海生物被惊动,飞快地游开。

      下潜…再下潜…光线指引的路径开始变得曲折陡峭,水温也忽冷忽热,显然已接近火山与寒流的交汇带!

      突然!腕间星珠链猛地一颤!指向侧下方一处巨大的海沟裂缝!裂缝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幽蓝光芒,如同黑夜中最后的星辰,在绝对黑暗中顽强闪烁!

      归墟烬影!

      苏沉舟精神一振,奋力向裂缝游去!

      就在她即将接近裂缝入口时,异变陡生!

      “咻——!”

      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和水流,如同毒蛇般从裂缝旁的礁石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苏沉舟咽喉!

      苏沉舟在水中猛地拧身!分水刺险之又险地格开袭来的黑影!

      “铛!”金铁交鸣的闷响在水中扩散!

      借着星珠幽光,苏沉舟看清了袭击者——那是一个全身覆盖着细密黝黑鳞片、手持骨质鱼叉、面目狰狞如同恶鬼的“人”!它双眼是浑浊的黄色,没有眼白,只有冰冷的杀意!是传说中的“黑鳞鲛”!

      一击不中,那鲛人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只有水流剧烈震荡),更多的黑影从礁石阴影中、从海沟裂缝里蜂拥而出!它们动作迅捷如电,鱼叉带着撕裂水流的厉啸,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

      水下搏杀!动作严重迟滞!苏沉舟将分水刺舞得密不透风,凭借星珠幽光指引和超凡的直觉,在水中腾挪闪避,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冰冷的鱼叉擦着她的腰腹、手臂掠过,带起一道道血线,瞬间被海水冲淡!

      她眼中戾气爆发!知道不能久战!氧气将尽!目标就在那裂缝深处!

      拼了!苏沉舟不顾身后刺来的一柄鱼叉,身体如同炮弹般猛地撞向最近的一名鲛人!分水刺狠狠扎入对方胸口!同时借着反冲之力,双脚在鲛人尸体上狠狠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闪烁着幽蓝星芒的裂缝!

      “噗嗤!”身后的鱼叉狠狠扎入她左肩!剧痛传来!

      苏沉舟闷哼一声,强忍剧痛,借着惯性一头扎进裂缝!裂缝狭窄曲折,暂时阻隔了追兵!她奋力向前游动,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每一次划水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终于!在裂缝尽头,一块拳头大小、通体墨黑、毫无光泽的奇石,静静嵌在炽热的火山岩壁上!石心深处,那点幽蓝的星芒,如同归墟不灭的魂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气息!

      归墟烬影!

      苏沉舟眼中爆发出狂喜!她伸出手,不顾岩石的灼热,死死抓住那块奇石!触手冰凉刺骨,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灼热顺着手臂蔓延!

      就在她握住石头的刹那!

      “嗡——!”

      腕间的墨玉星珠链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五颗珠子同时迸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燃烧的锁链,瞬间缠绕上她手中的归墟烬影!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密集响起!五颗承载着沉星之血、宋未雪之痛、邱刚敖之托的墨玉星珠,在幽蓝光芒达到顶峰的瞬间,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同时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最后微光的玉屑,缓缓沉入深海的黑暗!

      珠碎玉殒!

      一股巨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苏沉舟的心!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随着这玉屑一同沉入了永恒的归墟!她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归墟烬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没有时间悲伤!氧气耗尽!伤口剧痛!追兵将至!

      她猛地转身,将归墟烬影塞入腰间特制的皮囊,不顾一切地向裂缝外冲去!

      刚冲出裂缝,数柄冰冷的鱼叉已封死所有退路!领头的鲛人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幽光!

      苏沉舟眼中戾气如狂!分水刺灌注全身力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刺为首鲛人的心脏!同时身体拧转,避开要害,准备硬抗其余攻击!

      千钧一发!

      “轰——!!!”

      一道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巨响,猛然在海底炸开!整个海床剧烈摇晃!巨大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炽热的岩浆混合着刺鼻的硫磺气体,如同愤怒的巨兽,从地底喷薄而出!

      海底火山爆发了!

      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海水和碎石,瞬间将围攻的鲛人撕碎、掀飞!苏沉舟也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抛起!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撞在坚硬的礁石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模糊!腰间皮囊的系带被锋利的礁石割断,装着归墟烬影的皮囊脱手飞出,缓缓沉向下方翻滚的岩浆与黑暗!

      不——!
      苏沉舟心中发出绝望的嘶吼!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身体如同濒死的鱼,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下沉的皮囊!

      指尖,堪堪触碰到粗糙的皮囊边缘!
      一股灼热的岩浆洪流,如同地狱之火,瞬间将她吞没!

      ---

      青莲屿,竹楼静室。
      宋未雪在昏沉中辗转。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切割。大火…水牢…冰冷的弯刀…喷溅的鲜血…还有那张沾满血污、写满惊惶绝望的脸…每一次碎片闪过,心口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剧痛伴随着窒息般的冰冷迅速蔓延!

      “呃…”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唇齿间弥漫开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夫人!药!快!” 侍女的惊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苦涩的药汁被强行灌入口中,伽罗大祭司枯瘦的手指带着奇异的热力,在她心口几处要穴快速点按。一股清凉的气息暂时压下了翻腾的血气和剧痛,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却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药物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连贯!

      她看见冲天火光中,父亲宋颐被拖走时最后回望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担忧和…托付!
      她看见冰冷的诏狱水牢,污浊的水淹没口鼻,绝望中,一只沾满泥污却异常温暖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看见自己将半枚獬豸佩按进墨玉星珠的裂痕,云雷纹路亮起的瞬间,父亲绝笔的丝帛弹出…
      她看见太极殿金砖上蜿蜒的血迹,自己额头重重磕下的闷响…
      她看见幽蓝的弯刀刺穿身体的剧痛…冰冷污水的淹没…最后…是那张近在咫尺、布满血污和绝望泪水的脸,嘶喊着她的名字…

      “苏…沉…舟…” 一个名字,如同破开混沌的惊雷,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挤了出来!

      伴随这个名字涌出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心脉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她猛地坐起,“哇”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鲜血溅在雪白的寝衣上,如同盛开的红莲。

      “夫人!”侍女魂飞魄散。

      伽罗大祭司浑浊的眼中青芒爆闪!枯枝般的手指闪电般按住宋未雪头顶百会穴,一股沛然温和的力量强行压下她体内狂暴乱窜的气血!

      “守住灵台!莫要被心魔吞噬!”伽罗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宋未雪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但混乱的记忆碎片却在这一口心头血喷出后,诡异地开始沉淀、拼接!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那不顾一切扑来的身影…那腕间熟悉的墨玉珠链…还有…那只歪腿的麦秆蚱蜢…

      “她…她去了哪里?”宋未雪抓住伽罗枯瘦的手臂,指尖冰冷,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苏沉舟…她去了鬼哭礁…是不是?!”

      伽罗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急切,缓缓点头。

      宋未雪的心瞬间沉入冰窟!鬼哭礁!血帆王!黑鳞鲛!归墟烬影!那些岩罕和伽罗语焉不详、却字字惊心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苏沉舟…她一个人…去了那种地方?!

      “多久了?!”她挣扎着想要下床。

      “五日。”伽罗的声音沉重。

      五日!宋未雪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鬼!鬼哭礁那种地方,五日未归…凶多吉少!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碧磷鸩的毒发更甚!她不能死!她绝不能让苏沉舟为了自己,葬身在那片魔鬼之海!

      “船!给我船!”宋未雪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嘶哑,猛地推开搀扶的侍女,踉跄着冲向门口!心口剧痛再次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向前栽倒!

      伽罗眼疾手快扶住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夫人!你现在去,是送死!归墟烬影是她唯一的生机!若她成功…此刻已在归途!若她失败…”伽罗的声音低沉下去,“你去,也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宋未雪心上。她无力地靠在伽罗臂弯里,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脆弱的肺腑,鲜血再次染红唇角。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绝望、不甘和刻骨的痛楚。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活下来的,总是背负着最深重的痛?

      就在这时!

      “报——!” 岩罕带着一身风尘和水汽,如同旋风般冲入静室!他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深切的忧虑!

      “夫人!大祭司!‘破浪号’…回来了!”

      ---

      青莲屿简陋的码头被火把照得通明。
      “破浪号”如同被巨兽蹂躏过,船体遍布恐怖的裂痕和焦黑的灼烧痕迹,桅杆折断,风帆破烂不堪,几乎只剩下一个漂浮的骨架。船身倾斜,靠着几条小艇拼命拖拽才勉强靠岸。

      疤脸强被两名水手架着拖下船。他浑身是伤,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布满燎泡,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满黑灰的物件。

      “苏姑娘…苏姑娘她…”疤脸强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疲惫。

      宋未雪在岩罕和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到码头。她的目光越过伤痕累累的破船,越过狼狈不堪的水手,死死钉在疤脸强怀中那个油布包裹上。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人呢?!”宋未雪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疤脸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油布包裹高高举起,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敬畏:
      “苏姑娘…她…她抢回了石头!在海底火山喷发的时候…她…她把石头塞给最后逃出来的二狗子…自己…自己被岩浆和乱流卷走了!尸骨…尸骨无存啊——!”

      “尸骨无存”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撞碎了宋未雪最后一丝侥幸!
      她身体猛地一晃,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冲破喉咙的封锁,如同决堤的洪流,狂喷而出!鲜血溅在冰冷的码头木板上,也溅在疤脸强高举的那个油布包裹上。

      “夫人!”岩罕的惊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宋未雪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剧毒攻心的冰冷,记忆复苏的灼痛,都比不上此刻这万箭穿心般的绝望!苏沉舟…那个总爱编丑蚱蜢给她、那个在火海中将她拖出地窖、那个在诏狱污水里死死抓住她手腕、那个在皇陵地宫为她劈开血路、那个在太极殿外风雪中抱着陶罐默默守候…最后为她踏入死亡之海、尸骨无存的苏沉舟…没了…

      深潭般的眼眸彻底失去了所有光亮,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她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软软地倒在岩罕怀里,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伽罗大祭司快步上前,枯指迅速搭上宋未雪冰冷的手腕,脸色剧变!“心脉寸断!毒火焚心!快!星枢!归墟烬影!”

      岩罕猛地惊醒,一把扯开疤脸强怀中那沾血的油布!一块拳头大小、通体墨黑、毫无光泽的奇石暴露在火光下!石心深处,一点幽蓝的星芒,如同归墟不灭的余烬,在宋未雪喷溅的鲜血映衬下,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光芒!

      ---

      星枢青石莲台在幽暗的祠堂内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伽罗大祭司神情肃穆,枯槁的手指蘸着混合了数十种珍稀药草和宋未雪心口之血的粘稠药泥,在归墟烬影墨黑的石面上,勾勒着繁复古老的符文。每一次落指,石心那点幽蓝星芒便跳动一下,仿佛在回应。

      宋未雪被安置在莲台中央,面色金纸,气若游丝。墨黑的归墟烬影被放置在她心口位置。伽罗口中念诵着晦涩古老的咒言,双手虚按在奇石上方。随着咒言声越来越急,青石莲台的光芒陡然大盛!无数细小的星光如同被唤醒的萤火,从青石内部升腾而起,汇聚成一道柔和的青色光柱,笼罩住宋未雪和那块墨石!

      “嗡——!”

      归墟烬影猛地一震!石心那点幽蓝星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极阴极阳、霸道无匹的能量洪流,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顺着伽罗的引导,狠狠贯入宋未雪枯竭的心脉!

      “呃啊——!”昏迷中的宋未雪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起,剧烈地弓起!心口位置,皮肤下仿佛有幽蓝与赤红的光流在疯狂冲撞、撕扯!深潭般的眸子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一半是焚尽一切的幽蓝毒火,一半是冻结灵魂的墨黑寒冰!

      “镇!”伽罗须发皆张,脸上靛蓝符纹光芒流转,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天的气势!他双手狠狠下压!莲台青光大盛,强行压制着那两股狂暴的能量!

      祠堂内狂风大作,油灯疯狂摇曳!岩罕等人被无形的力量逼得连连后退,眼中充满了惊骇!

      这场与死神、与剧毒的角力,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透过祠堂高窗,落在莲台上时,肆虐的能量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归墟烬影墨黑的石身变得黯淡无光,石心那点幽蓝星芒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化作一块普通的顽石。青石莲台的光芒也收敛回温润的微光。

      宋未雪静静地躺在莲台中央,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层死气已悄然褪去。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悠长。心口位置,皮肤上残留着一道淡淡的、如同冰裂纹路般的幽蓝痕迹,那是归墟烬影与碧磷鸩最终融合、被强行锁入心脉的印记。

      伽罗大祭司如同耗尽了所有精气神,瘫坐在蒲团上,脸上符纹的光芒黯淡下去,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深切的疲惫。

      “毒…锁住了。”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心脉…续上了。但…那归墟之力与鸩毒如同跗骨之蛆,与心同寿…悬顶之刀…只是换了个地方悬着…”他疲惫地闭上眼,“醒来后…莫要再让她…大喜大悲了…否则…神仙难救…”

      岩罕看着莲台上沉睡的宋未雪,又看了看地上那块化为凡石的归墟烬影,最后目光投向祠堂外铅灰色的海天。苏沉舟…用五颗星珠引路,用命换来的石头…终究是…续上了夫人的命。

      代价,是一条命,和另一条命永远悬于刀尖。

      ---

      一个月后。
      青莲屿的海风依旧温暖,吹拂着庭院中亭亭的青莲。宋未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袍,坐在莲池旁的老位置上。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形单薄,但深潭般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沉淀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和…死寂。

      她手中,轻轻摩挲着那只歪腿的麦秆蚱蜢。粗糙的触感,如同抚摸着早已远去的、带着麦草清香的童年时光。指尖拂过那个歪歪扭扭的“舟”字,冰冷的刺痛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那道幽蓝的裂痕处,带来一阵熟悉的、被毒火灼烧般的隐痛。

      阿箐安静地坐在她脚边的小竹凳上,正用一把小银剪,学着宋未雪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修剪着一株小莲叶的枯边。小女孩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眼中的惊恐被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取代。她不再提沉星姐姐,只是常常望着大海的方向发呆。

      岩罕无声地走来,将一个粗陶小坛轻轻放在宋未雪身边的石几上。坛口用青泥封着,封泥上,嵌着一颗沾满海沙与焦痕的、碎裂的墨玉星珠——那是“破浪号”水手在清理残骸时,从一堆焦黑的船板缝隙里找到的,属于苏沉舟的最后遗物。

      宋未雪的目光落在陶坛上,摩挲蚱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层之下,仿佛有极深沉的痛楚翻涌了一下,随即又被强行压回死寂的深渊。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坛身粗粝的陶土,拂过那颗碎裂的星珠,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

      “葬在…后山崖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那里…看得见海。”

      岩罕沉默地点点头,抱起陶坛,转身离去。

      宋未雪收回手,重新拿起银剪,继续修剪那株青莲。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阿箐抬起头,看着宋未雪沉静的侧脸,又看看岩罕抱着陶坛远去的背影,小手放下银剪,轻轻拉了拉宋未雪的衣袖。

      “夫人…”阿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沉舟姐姐…是不是变成星星了?像沉星姐姐一样?”

      宋未雪修剪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碧空如洗的蓝天,望向那轮永恒燃烧的烈日。深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无垠的晴空,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墨蓝色的死亡深渊,看到了那翻滚的岩浆,看到了那个在最后时刻,将归墟烬影塞给同伴、自己却坠入永恒黑暗的身影…

      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阿箐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个微弱的音节,如同叹息般,从她淡色的唇间飘散在温暖的海风里:

      “嗯。”

      海风掠过庭院,吹拂着青莲摇曳。莲池碧水微澜,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池边人沉静如古井的侧影。那只歪腿的麦秆蚱蜢,静静躺在石几上,蚱蜢腹部的“舟”字,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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