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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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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既漫长而又飞快,转眼间几年过去了。
这几年间,中国大陆还算安宁,除搞了一次四清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运动,百姓的生活条件虽说依然贫穷,但要比□□时强得多。
没想到刚刚过了几年安定日子的中国百姓,突然间又转入了一场凶猛的浩劫之中。。
芒砀县和全国各地一样,城里街道上一切可以利用的地方,都贴满了大小字报、标语,各式各样的宣传单像雪花一样飞满大街小巷。
恰恰就在这运动的一个月前,赵玉章终于完成了心愿,为了照顾淮北的父母,从平顶山被组织调到芒砀县任县长。他刚一上任,运动就接锺而至。双方造反派都想得到他,用他来控制局面, 他顿时成了双方造反派争夺的焦点人物。
李大海那个带来的儿子李抗战,靠着烈士家属的牌子,从初中一直照顾上了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县政府担任秘书,运动一开始这小子便蹦了出来,上窜下跳到处制造事端,摇身一变成了造反派的头号人物,任芒砀县革命联合造反兵团的总司令。原准备把刚上任的县长赵玉章弄到手,用他来压制对方。可是农民联合造反兵团却捷足先登,将赵玉章给抢走了。他这个堂堂司令要想控制全县局面,总该做出点成绩来让本县的百姓瞧一瞧,既然县长已被人抢走,那就考虑从别处下手了。于是他就把矛头对准了阚秋月,想从这个全县最大的地主,特务和坏分子身上搞出点名堂。派手下的□□去抄阚秋月的家,让他继父李大海配合这次行动。
这些年杨镇村的情况依然如故,没有什么新的变化,领导还是李大海一身两职,大队书记兼治保主任,和以前一样无论全大队大小事,就连地富反坏右赶集上店请假开会全都由他掌控。自从李抗战担任了县长的秘书以后,李大海如猛虎添翼,借着儿子的威风,更加横行一方,甚至连公社的头头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这几年他始终没有放过阚秋月,经常对她进行搔扰,但都被她拒绝了,因此恼羞成怒,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不是他恐怕阳阳早就见阎王了。正想找个机会收拾收拾她,听说儿子要对她采取行动,表示一定大力支持。
阚秋月仍然住在那两间破草房内,含辛茹苦的拉扯着三个孩子,尤其小南南的存在不但经济上雪上加霜,最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压力让她始终抬不起头来,但她对南南毫无半点怨言,反而更加疼爱于他,甚至胜过杨阳,难怪儿子对她不满。
杨阳已上初一,这些年他不仅精通了坠胡的演奏手法和坠子的演唱技巧,还学会了笛子和洞箫,吹拉弹唱样样都通,从小学就是文艺骨干,经常代表学校去各地汇演,这可能是因为母亲的艺术细胞的遗传。尽管他非常喜爱文艺,但是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思想上充满了一种仇视家庭和社会的心理,他把这些片面的归纳于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他母亲所赐,特别对南南更加反感。性格本来就沉默寡语的他,现在变得更加孤僻抑郁了,除白天上学和晚上到村外的打麦场练习坠胡及笛子外,很少与人交谈,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这些天学校虽然停了课,但各种造反活动仍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杨阳由于出身不好,不但□□未资格加入,一切活动不让参加,甚至连红袖章和毛主席语录本也未他的份,还把他看成是一个小五类分子,让他无法承受。
这天,县城的□□奉李抗战的命令来抄阚秋月的家,声称寻找电台,将阚秋月叫到大队部审问。
杨阳闷闷不乐地从外面回来,走到家门口突然发现他家围着好多□□,不知发生什么了事?他想挤过去看个明白,不料被挡在门外,两个□□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是干什么的?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杨阳瞪了他们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家,你们想干什么?”
□□打量了他一番:“噢,你就是我县第一号反属坏分子特务破鞋阚秋月的儿子杨阳吧?”
“你们这些……”后面混蛋两个字,他强压住内心的愤怒没有说出来。
一个□□拍了拍胳膊上的红袖章,趾高气扬地说:“不服是吧?我们是县革命联合造反兵团的革命小将。奉上级命令,来搜查电台的。”
杨阳知道争辩也无用,当看到满屋的□□正在翻箱倒柜,还有的拿着铁掀正使劲在地上乱刨,马上问道:“你们怎么在屋内乱刨?”
有个□□说:“这个不用你问,我们是在查找电台,如果你胆敢捣乱将和你母亲一块关到大队部去。”
胆战心惊的秀秀在一旁听到是哥哥的声音,急忙喊道:“哥哥,我好怕。”
“怕也无用,这都是咱妈造成的。”
“哥哥,你怎么这么说?”
杨阳没回答,怨气冲天地从那个讨厌的家里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村外头,在路边一块玉米地里躺下。
大队部里几个□□正在审问阚秋月,一个瘦得像干捧似的□□问道:“阚秋月,快把电台交出来,听说60年初有一男子在你家住了三夜,是不是来接头的?那年春天你出去几个月是不是去搞特务活动了?还有你那个小儿子是不是和特务生的?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阚秋月回答说:“我真得没有什么电台?那个男子是我一个亲戚,我和他没有其它关系。”
另一个年轻人的吼叫声:“你没有电台,怎么和台湾联系的?那个男子一定是你的同伙,而且关系非常密切,不然那孩子从那里来的?那几个月到那里去了?还有是谁给你寄了二百元钱,明显是活动经费。你要老实交代南南的父亲是谁?你的联系人是那个?钱是谁寄的?电台藏在那里?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电台挖出来。”
李大海也帮腔道:“阚秋月,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交出还不迟,如果让他们搜出来,性质就不同了。这次运动非同小可,别说是你,就连刚调来的县长赵玉章都被抓了起来,行署专员、省长一个也跑不掉。”
阚秋月听到赵玉章三个字,猛地一愣,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可能是重名重姓。
“阚秋月,你的情况我们已从公安局了解的一清二楚。”一个□□说。
李大海接着说:“你60年初出去几个月,在那里搞的特务活动,你自己最清楚,还是把电台和接头的特务一块都交出来吧,这样南南也有父亲了。如果顽固到底,将会死路一条。”
秋月两眼一直盯着李大海,但是又不能把实情讲出来。
再说杨阳躺在玉米地里,从他那忧郁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内心的痛苦。回想起自从有了南南,他和母亲已成路人,基本上连话也不说了。他一想到在学校家所遭受的歧视和冷遇,就认为这一切全是母亲造成的,如果不是母亲他就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快乐的生活,因此他对母亲的怨恨愈来愈强烈。他一直躺到太阳要落山时,才慢慢地回到家,看见秀秀在一旁啼哭,南南不知去向?母亲还没有回来,屋内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是大坑小洼,连墙上也被掏得大窟窿小洞的。
秀秀听是哥哥的声音,当时就哭了:“哥哥,咱们家被翻这样,你怎么才来,妈妈关在大队部不让回来。南南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他们说屋内的东西不准乱动,明天还要继续搜查。”
“别哭了,秀秀。”他说着从晒衣服的铁条上拿了一条毛巾递给秀秀。
秀秀一边擦脸的泪水一边说:“锅里有咱大奶奶送来的馍,还有清早的稀饭你要饿就吃吧。”
“气饱了,不想吃。”
“哥哥,咱妈几时才能回来?”
“我咋能知道。”
这时南南从外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杨阳说:“大哥,我刚才听见李大海和那些戴红袖章的人说,晚上正式审讯咱妈。”
他没有回答,而是二目圆睁,冲着南南大声吼道:“这都是你惹的祸吗?”
秀秀忙问:“哥哥,你怎么了?”
充满恐惧的南南昂着那瘦小的脸蛋一动不动的看着杨阳,不明白地问:“大哥,我惹啥祸啦?”
“惹啥祸啦?如果不是你出生,咱家会遭这么多罪吗?”
“哥,你胡说什么?这与南南无关。”
“无关,你不出门听不到,这个家伙就是咱家的祸根,你说咱妈从那里弄出个这么个东西?她不嫌丟人,我还嫌丟人呢。”
“你说的是啥话,你怎么能这样说咱妈呢?”
“你别咱妈咱妈的好不好,我今天给你们声明,她是你们的妈,不是我妈。我从早就没这个妈了。”
“你……”秀秀被他气得连话也说出眼睛里充满泪花。
杨阳没得她说完,到锅里拿了一个馍转身走了。
此时夜幕降临,大地阴森森一片,连星星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可一家人连中午饭还没吃,秀秀吩咐南南把饭热了,让他吃过去给母亲送饭。南南却坚持着说母亲清早饭还没吃呢,还是先给母亲送了回来再吃吧。秀秀也赞成他的作法,别看南南年龄不大,但对母亲特别孝顺,他拿了馍用茶缸勺了些汤,二话没说就去了大队部。
今天抄家的结果,虽说没有找到电台,却搜到了另外三件东西,一件是那张杨天啸穿着军官服的全家照,还有两件是阚秋月拾来的两张国民党空投的宣传单。他们如获至宝,当天晚上就召开了会议,研究如何扩大战果,为了从阚秋月口里能得到他们所要的东西, 晚上要对阚秋月进行严刑拷问,非让她交代不可。
阚秋月被关在一间仓库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一直在惦记着孩子们,也不知他们的处境如何?□□会不会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这几年她把所有心血都放在抚养三个孩子身上,他们成了她的唯一的精神支柱,尽管南南的出生使她忍辱负重,始终抬不起头来。但她总认为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一条生命,不论压力再大,她作为一个母亲必须把他抚养成人。虽说阳阳对自己有些成见,可毕竟他是个孩子,等大了以后他自然会明白。所以在外面无论遭受什么的打击,但只要一看到三个孩子,再大的压力都会烟消云散。想不到的是这场□□刚刚开始,南南竟成了她一个无法抹掉的罪证,也不知他们会怎样对她?会不会像肃反时再关进监狱。她想到这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这时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阚秋月,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
阚秋月在黑暗中看到南南进来,连忙问:“南南,你姐姐和哥哥都没事吧?”
“妈,我们都没事,你趁热吃吧。”说着把茶缸和馍递给母亲。
“南南,妈不在家,你一定要听哥哥姐姐的话,对他们说不要挂念我。”
“妈,我知道。”
“你马上回去让你哥来一趟。”阚秋月趁室内无人低声对南南嘱咐道。
“他不肯来,从中午出去刚回家拿个馍又走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些憋屈,南南回去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一定让他来一趟,就给他说妈有要事对他说。”
南南虽小但他很懂事,他向母亲点点头,马上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他回到家,正好杨阳也从外面回来。南南告诉他母亲让他务必去一趟,他问什么事?南南摇摇头说妈只说有要紧事我也不知道是啥事。杨阳却说我不去。秀秀当时就急得直掉眼泪,她哭着说,哥哥,你咋能这样?既然咱妈要你去,一定是有要紧事对你说,如果你不去我去。她说吧摸着就要走。杨阳一看秀秀要去,这才不得不答应说了句,你别哭了,我去,我去。
杨阳来到大队部。阚秋月看看身边无人,便低声对他说:“阳子,这一次可能不像以前似的,不知啥时放我回去,我不在家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挺住,因为你是大哥。如果我万一回不去,这个家就落在你身上了,无论如何要把弟妹抚养大。”
杨阳听这说像安排后事似的,他却不以为然:“你别说得这么害怕,只要你把问题讲清不就没事了吗。”
“这孩子我能有啥说不清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杨阳沉默片刻,突然提出了一个让他母亲无法接受的问题,他问:“他们不就是想知道南南的父亲是谁吗? ”
阚秋月听后简直不敢相信从儿子口里竟会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如同万把钢刀一齐插在她的心上,那份痛楚深入骨髓,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走了过来,看到杨阳忙打量一番问道:“这位是干什么的?”
正在发愣的阚秋月,忍着内心的疼痛回答:“他是我儿子,是我让他来的,让他好好照顾他的弟妹。”
那人却不信:“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你嘱咐吗?是不是在串供?”
“我是来拿茶缸的。”杨阳说着拿了茶缸就走。
阚秋月也跟着说:“茶缸忘了拿,他专门来拿茶缸的。一定要照顾好你弟妹。”
杨阳没有回答,低着头默默地离开了大队部。
那个□□来到办公室,向李大海和造反派头头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一顿饭竟两个人来送,不会是传递什么信息吧?是不是要把电台转移出去?造反派领导马上派了几个□□,在阚秋月院外秘密的安排了两组流动哨,严密监视杨阳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队部这边审问也将开始,几个□□提着马灯,气势汹汹地走进关押阚秋月的房间。他们进屋后二话没说,便把阚秋月给吊了起来,非让她说那个接头的是谁?并把电台马上交出来。
阚秋月还是那两句老话,既没有接头人也没有电台。
这些家伙认为她顽固到底,一开始是用绳子抽打,后来看到阚秋月不服,拒不交代。便换了木棍,阚秋月咬着牙坚持着,过了一会她的确忍受不了了,发出了一声声的惨叫。但这样并没有得到这些人的同情和怜悯,拷打依然继续。阚秋月的身上多处被打伤,血迹从衣服内渗了出来,很快便昏了过去。
李大海在办公室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听说昏了过去,立即走了进来。李大海吩咐道:“这样会出人命的,快,快放下来。”这段时间李大海虽然遭到阚秋月的拒绝,怀恨在心,但毕竟心里还想着她,况且他们之间还有过多次不可告人的秘密,难免有些心疼了。
几个人马上把阚秋月放了下来,泼了一桶凉水后她慢慢地醒了过来。李大海假惺惺地说:“简直胡闹,怎么能对一个弱女子这样呢?阚秋月,你何必呢?不要再顽固了,快把电台和接头的人交代清楚,也免得受皮肉之苦。”他说过吩咐□□先去办公室休息一下,他要和阚秋月单独谈谈。
房间内就剩他们两个了,他蹲下身轻轻地说:“秋月,你快说吧。”
阚秋月忍着痛看了他一眼说:“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可讲的,压根就没有电台和接头人。”
“那么南南是从那里来的?他是不是你和接头人的孩子吗?还有宣传单又是怎么回事?你要知道,这传单可是国民党蛊惑人心的, 别人拾了都交上来, 你为什么不交, 是不是想等到□□反攻大陆时, 去讨好你那主子□□? 告诉你□□永远也打不回来了, 这辈子你也甭想见你丈夫. 阚秋月我这可是为你好,他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连□□都敢打,敢斗,还差乎是你,如果不是我来的快,你今晚非被他们打死不可。我看你还是交代了吧,免得皮肉爱苦。说心里话我看你这个样都难受。” 李大海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可阚秋月狠狠地瞪了李大海一眼:“难道你不清楚?”
“我怎么会清楚那个男的是谁?听说那个男的穿一身中山裝,举止就不像普通人。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这点事你说出来不就完了吗?何必这么扛着。”
“那个人就是你。”
“胡扯八道,你是血口喷人,好啊,你这个疯狗式的女人信口开河。竟敢污陷一个革命干部,小将们过来继续审问。”恼羞成怒的李大海吼叫着。
几个□□小将听到喊声,再次将阚秋月吊起,又打了起来,不大会就再次昏了过去。
不管他们使用什么招,拷问了大半夜也未得到丝毫有价值的东西。他们知道再打也没用了,最后把重点只好放在搜查上。
第二天清早,对阚秋月的住所进行了大规模地搜查。这一次的范围从屋内扩大到院外,从房顶扩展至地下,包括里外墙面,实行了全面开花。地面普遍挖了一尺深,墙面掏得到处是洞,连房顶上也被搜了几遍,整整折腾了一天,连电台的影子地没找到,却意外发现一张糊在窗户的报纸,上面印着接见西哈努克的照片,有几个做针线活用的小针扎在报纸上,有一根针正好扎在领袖的脸上。这还了得分明是在刺杀领袖,加上那两张国民党的宣传单,虽说没有找到电台,但有这些罪证,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李抗战得知后,为了进一步眩耀自己的战果,决定立即在县城召开批斗大会,会场就设在县人民广场。
开会这天,广场上人海如潮,混乱不堪。阚秋月被五花大绑,双手倒闭跪在台上,脖子上挂着两双破胶鞋,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特务破鞋坏分子阚秋月。李抗战首先代表县政府到场讲了话,他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次我红色革命联合造反兵团,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对全县最大的地主特务破鞋坏份子阚秋月清查中取得重大胜利,阶级敌人阚秋月人还在心不死,竟敢刺杀伟大领神毛主席,并收藏反动传单两件,这是一起标准的现行□□行为……”
批斗开始时阚秋月跪在地上还能勉强挺得住,后来渐渐地支撑不住了一下子倒在地上,李抗战为了让会议正常进行,吩咐两个□□在两旁架着她,一直坚持到12点半才结束。由于这几天的折磨,阚秋月身上多处受伤, 没等散会就瘫倒在台上。
散过会,杨阳不愿意去接他母亲。南南只好喊了他叔叔天觉,用扳车把她拉了回来。
阚秋月浑身伤痕累累,衣服多处和皮肤粘在一起,目不忍睹,晚上疼得无法入眠。他怕影响孩子们休息, 强忍着疼痛也不敢呻吟一声。
杨阳尽管憎恨母亲,但看到母亲被打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李大海父子指使的,寻思着要报复李大海。他吃过晚饭独自跑到打麦场,睡在麦垛边望着天上的星星苦思冥想,最后竟想了一招,准备晚上亲自去把李大海的房子给烧了,可过了一会他又胆怯了,他决定让南南去实施。
他回到家,把南南叫到一旁,将想法告诉了他,可是南南毕竟是个孩子他自己不敢去,非让杨阳陪他去不可,杨阳只好答应他。
夜晚的天空没有月亮,星星透过薄纱笼罩的雾气,闪射着暗淡的光芒。除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外,四处静悄悄一片。杨阳带着南南偷偷地来到李大海的院墙外,只见大门紧闭,他帮助南南爬上墙头,让他跳进院子,先把大门开开,南南不小心跳在一个木板上,“嘭”的一声。屋内突然亮起了灯,紧接着传来姚素贞的说话声:“快去看看,我听着好像是有人。”
南南吓得浑身像筛糠一般,趴在黑影中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接着又听到李大海说:“这三更半夜,谁敢上咱家来?”
“哎,你去看看,我听着有响声。”
李大海只好披着衣服把门打开,在院内瞧了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回屋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就你大惊小怪的。”
南南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都快跳了出来,直到李大海进屋关上门才算松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就听见姚素贞说道:“哎,听说县里开会批斗了阚秋月。”
李大海说:“这还不是咱抗战想把大权弄到手,必须干出点成绩,不然谁会听他的,这一次虽然没搜到电台,可找到用针刺的毛主席像,还有两张老蒋的传单。这些都是现行□□的证据,是标准的□□行为。”
“哎,一个女人拉扯着几个孩子,也够可怜的,再说还有一个没有爹的野孩子,你们光说是和特务生的孩子,可折腾了几天,也没审出个结果来。你说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呢?李大海,我看这孩子有点像你,不会是你的吧?”
“瞎扯,我怎会干那事呢?那孩子一定是那个来她家住的特务撒的种,或许是她出外几个月搞上的。”
“大海,你敢说你没有打过她的注意?”
“看你说的,我一个堂堂的大队支书,难道连这点觉悟也没有吗?怎能和一个坏分子勾达一块呢?”
“得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看见漂亮女人就流口水,如果那次不是我到的巧,你在办公室早把她那个了。”
南南在外边听到这段对话后,想到自己在和同伴玩耍或上学时,经常有人欺负他叫他野孩子,开始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次他似乎明白了,他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准备回家后问一问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又传来李大海的声音:“哎,你别瞎说,你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
“量你也不敢。”
“别说那些无用的了,现在咱抗战是县里的大人物了,说话办事要多留意,可不能给孩子造成影响。”
“这话倒像人话,没想到咱这祖坟也冒青烟了。”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吗?” 姚素贞得意地说。
“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二海死在朝鲜,得到政府照顾,他还不是一样在家种地吗?”
“不照顾他也是个当官的料,从小我就看他有出息,上中学那次他带领学生抬着饭桶到县政府去告校长扣学生伙食费,我当时吓坏了,直打哆嗦,想不到后来竟告赢了,不但得到县长的表扬,连校长也在会上给他道歉,咱儿子就是了不起。”
李大海颇有同感:“咱抗战就好到胆子大上,什么事他都敢做,这一点比我强多了。” 他说着突然把话题一转,“ 哎, 他娘, 咱抗战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看他比亲生的还要亲,他今年已二十三、四了,也该找对象了,不知咋回事?我光想抱孙孙。”
“你光想抱孙子,难道我就不想抱吗,上次他来时,我就问他,他说一是没有志同道合的,二是现在还不是谈对象的时候,他说事业上要搞出的成绩再考虑,你说气人不气人。”
“等阚秋月的事处理完,我就去县城看看,催催他。”
“人家审问阚秋月,你跟着干么?”
“你这又错了,阚秋月是咱大队的人,将来万一搜出电台什么的,这不光是咱抗战的功劳,我这个支书脸上也多少沾点光呀,如果这事处理好了,说不一定还能提到乡里当干部呢。”
“看把你美的,快吹灯,睡觉吧。”
屋內的灯光很快消失了。过了一会,南南听到屋内没有动静了,这才轻轻地站起来,可两腿一个劲的发抖,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好不容易挪到了大门下,把门打开。杨阳在外边早等急了,小声问他怎么搞的?他说李大海还没睡,况且他儿子李抗战在是县里当官,如果放火把他们都烧死了,他儿子追查起来咋办?经他一说这时杨阳也不由地有些胆怯了,万一追查起来知道是他们干的,那还了得,他越想越害怕,但又一想既然来了,反正不能轻易回去,最后想到农村砸锅也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对,把他的锅砸了,让他也丢丢人,他想到这里便让南南回去把锅砸了,南南还是有些胆怯,杨阳扭住他的耳朵,非让他去不可。他只好从命,颤惊惊地摸了一块半头砖,偷偷地进了李大海的厨房掀开锅盖,没敢使劲只轻轻的一丢,就听“咣挡”一声,锅底出现了一个比碗还大的窟窿。南南不顾一切扭头跑了出来。
响声再次惊动了李大海,堂屋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他披着衣服忙从屋里出来,也未发现有人。当看到大门开着,他知道一定有人来了,以为是小偷光顾,他急忙点上灯照了照,也没发现少什么东西,最后他看到厨房内的锅盖被掀开,一照锅底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顿时怒气冲天,刚要喊叫,可又一想这事暂时还不能声张,这传出去毕竟是件丢人的事,他只好压住怒火回到堂屋。
姚素贞问他:“咋回事?”
“哪个王八羔子把咱的锅给砸了。”
姚素贞一听当时就火冒三丈,眼睛瞪得像灯炮一样:“这是哪个王八崽子 敢砸老娘……”还没等骂完,就被李大海打断:“你小声点,让别人知道了咱的脸往哪搁。”
姚素贞一听也是,但她仍然压不住内心的气愤:“你说这事不吭声就了了。”
“绝对不能,必须找到是谁干的。”
“你哪里去找?”
李大海想到让他丢脸,一定是有人对他报复,他想起这几天抄家的事,突然想到了杨阳:“会不会是杨阳干的。”
“这谁知道,又没抓住他?”
“这小子好心里做事,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这几天抄了他家,阚秋月被关了起来,进行了批斗。今天看见我那小子两眼直瞪,从他那眼神中就有一种恨之如骨的感觉,很有可能是这小子进行报复。”
姚素贞恨得咬牙切齿:“要是这个小东西,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你先不要声张,我去他家看一看,有什么动静没有?”
杨阳和南南偷偷地跑回家,连灯也没敢点就悄悄地上床睡了。李大海来到杨阳家的院子外,停了十几分钟,屋内没有动静,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现象,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李大海怕丢人也没有声张,偷偷地买了个锅,但心里却憋着一肚子火,悄悄地去派出所报了案, 派出所马上派了两个民警跟他一同来到杨镇, 根据李大海提供的线索对这事进行了秘密的调查。
过了两天,阚秋月的伤还没好,正躺在床上,突然又来了一伙农民联合造反兵团的□□,也是来找电台的。还说上次革联的□□搜查的不够彻底,阚秋月这么大的特务一定有电台,不然如何向外传送情报?这次搜查的规模比上一次大的多,连院外的道路都刨了.几个□□竟跑到天觉的房子内翻了起来,刘大妮吓得浑身哆嗦,天觉听说后忙跑回家冲着□□嚷道:“阚秋月犯了罪,你们为什么来搜我的家?”
“为什么?因为你们都是地主,都是天啸的亲属,你叫什么叫,来人!”这家伙一挥手过来几个□□,“把他带到大队部。”
这下可把大妮吓坏了,差点没跪下,脸上直冒冷汗:“求求你们啦,孩子他爹不会说话,你们就放了他吧。”
经大妮这么一讲情,还真起了作用,那个家伙看看大妮苦苦哀求,顿时发了善心。对几个□□□□摆摆手:“看她可怜的样子,就放了他吧。”
“谢谢□□,谢谢□□。” 刘大妮一连说了几遍,一边擦着汗,一边对天觉小声说:“你就不能忍忍,咱家又没有什么犯法的东西,就让他们搜一下吧。你可别学咱嫂子,万一你出了事,我和孩子就没法活了。”
天觉在大妮的劝说下,才让他们继续搜了下去,
□□和上次一样把阚秋月强行带到大队部,又关了一天,也没有审问出什么结果,把住处里里外外刨了几遍,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只好无功而返,后悔迟到一步让革联那些混蛋抢先一步。
这几天,李大海一直为砸锅的事怒火,虽然当时没有声张,但一直在暗中调查。从解放到现在十几年了,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襄气,心想如果这次哑不吭过去,那下次还不把屋给烧了,以后他的支书还咋干呢?况且抗战又是县里的领导,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李某也不是好惹的。这次□□来搜阚秋月的家,由于不是他儿李抗战的组织,所以也没有出头,把心事全放在暗中查访上。
民警在李大海的督催下,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经过认真排查发现杨阳的确有报复嫌疑,所以把目标锁定在杨阳身上。
这天晚上,杨阳还没回来,秀秀已睡着了,南南趴在阚秋月的床边,迟迟不肯离去,他悄悄地问母亲:“妈,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这孩子有啥事就说吧。”
“人家都叫我野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呢?”
阚秋月听后当时就楞住了,她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一时又不知如何回答?稍停一会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对他说:“南南,这是别人给你开玩笑的,别听他们瞎说。你是妈逃荒时捡来的,哎,你这些天的学习怎么样?”她突然转变了话题。
南南听到母亲回答,真以为是捡来的,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他看到母亲这些天被他们整的遍体鳞伤,想给她一个惊喜,便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了母亲:“妈,为了给你报仇,那天晚上,我和哥哥把李大海的锅给砸了。”
阚秋月听了顿时惊得不知所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停了好大会她才小声言道:“小祖宗,你们咋能这样,这是违法的事,要坐牢的。”
没想到不仅没有使母亲高兴,反而使她更加担心了。南南忙劝她:“妈,没事,这事就我和哥哥知道不会出事的。”
正说着杨阳回来了,阚秋月马上把他叫住:“阳子,你也不小了,咋能干出这种事呢?万一查出来是要蹲公安局的,如果你和弟弟出了事,我咋活下去?我已经被他们整成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杨阳就知道是南南告的密,他很很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句:“我这也是为你出口气,没想到出力还不讨好。”
“阳子,并不是妈批评你,妈也知道你心里窝着气,可做什么事要考虑后果,不要脑子一热想干啥就干啥。”
杨阳遭到母亲的责怪,心里感到委屈似的。他不管母亲是否能承受,把窝在心中怨恨瞬间爆发出来:“我就不该生在这个家庭里,人家的孩子每天喜笑颜开的,可我每天都被人看不起。你说我不想后果,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想后果的话,就不该和人胡来再生南南。”说过就往床上一躺,盖上被单睡去了。
此时,阚秋月心中的锐痛就像一根钢针刺入你的肌肤,深深地扎在你的□□之中。每一个触碰都让她颤栗不已。这些天虽然遭受了各种精神和皮肉上的痛苦,但远不如这下扎得狠,痛得她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就觉得整个心都在滴血,在颤抖,差点没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啪、啪”的敲起门来。
阚秋月急忙问道:“谁?”
外边回答:“派出所的。”
她一听是派出所的,当时脸就变了色。门外大声喊道:“快开门。”她只好颤惊惊地起来把门打开。两个民警忽得闯了进来,其中一个问道:“杨阳在家吗?”
还没等阚秋月回答,杨阳慌忙坐了起来,两只受惊地眼睛呆呆地看着民警,吓得话也说不出。
一道手电光照在他身上:“你就是杨阳?”民警说着来到他身边迅速把手铐给他带上:“走吧,到派出所去一趟。”
阚秋月明知是砸锅的事,但仍饶幸地问:“你们为什么要带他走?”
一个民警说:“他自己干的事他清楚。”说罢就推着杨阳向外走去。
秀秀也被惊醒,她忙问母亲:“妈,我哥咋啦?”
“可能是砸李大海锅的事。”阚秋月觉得没有外人就告诉了她。
“砸李大海的锅?”秀秀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句。
阚秋月便把南南告诉他的话又简单地讲了一遍。秀秀听了也非常害怕:“ 妈, 他们不会让哥哥坐牢吧?”
“只要你哥不承认, 我看关他几天就会放他的.”
两个民警把杨阳带到了派出所,连夜进行了审讯,一个民警对他说:“赶快把12号晚上干的事,全部交代清楚。”
虽然杨阳内心充满恐惧,但他知道那事没有外人知晓,有恃无恐地回答道:“那天晚上,我哪里也没去,在家睡觉。”
民警走近一步:“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干的事,我们已经掌握的一清二楚。”
杨阳仍坚持:“我什么也没干。”
“好啊,看起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晚就到此吧,明天再接着审,就不信你不承认。”
到了第二天,几个民警把杨阳吊在门框上连打加审,拷问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杨阳宁死不承认,这些家伙也没招了。他们和李大海商量后,决定把目标转向阚秋月,准备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晚上他们在李大海家喝过酒,便把阚秋月带到了大队部,一个矮个胖民警气势汹汹地故意说给她听:“阚秋月,你儿子为了报复李支书,砸了他家的锅,他现在已经承认了。说是受你指使的?”
阚秋月一听当时一惊,心里暗喑埋怨儿子呀儿子,你咋就承认了呢,这事非同小可,标准的阶级报复,完了完了,事到如今该咋办呢?她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想也只好承认:“这事是我指使,我为了报复李大海,责任全在我。”她并不知道民警是诈她的。
“还算你知相,既然承认,就签字吧。”
阚秋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口供上签了字。
第二天中午,民警对杨阳又进行了审讯。
民警大声对他吼道:“杨阳,你到底承认不承认?”
杨阳仍坚持着:“不是我干的。”
“这小子的嘴还挺硬的。再给他点颜色瞧瞧。”胖民警说罢一挥手,从外边过来两个民警抓住杨阳,上去就是拳打脚踢,然后用手铐把他两只手拷在门框上,疼得他大汗淋淋,但他依然没有承认。
“杨阳,你是不见棺村不落泪,你以为不承认,就不能定你的罪吗?因为你母亲已经承认了。”
杨阳迟疑地看着他们,继续保持沉默。
一个民警掏出一张纸告诉他:“这里有你母亲的供词,你想抵赖能成吗?”
“你骗人。”杨阳不相信。
民警把供词拿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吧。”
杨阳就好像当头挨了一棒,他没想到母亲竟然出卖了他,他依然不相信这是真的,看了看,的确有母亲的签字,杨阳顿时慌了手脚。看起来不承认也是枉然,就觉得脑前一片茫然,他憎恨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沉思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认为不仅社会对他不公,学校对他歧视,同学们对他冷遇,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出卖了他。因此使他痛苦万分, 对他母亲以及对这个家庭都充满了无比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