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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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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梅跟在赵家人后面回到那个熟悉的“家”。回来的途中也有街坊四邻给她打招呼，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像往常一样应着，脚步却快速走动。
回家后，没有看到赵安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强忍着难受，看向坐在堂屋的赵兴强和杨红翠：“安然呢？”
赵兴强眼皮都没抬，杨红翠正剁着猪草，手里的刀顿了顿，硬邦邦地甩过来一句：“跟他二爷爷家孩子玩去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疏离。
王秀梅没再追问，默默转身上楼。赵国亮正靠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抽烟，背影僵硬。听到脚步声，他没回头。王秀梅也没看他，径直走进卧室。
打开衣柜，居然发现她的衣服并不多。婚后心思都在孩子和店里，再加上在农村店里不像城里上班那会需要特别注意自己形象，所以她很少给自己添置衣物这些。她很快把自己的衣物塞进一个旧行李箱。赵无恙的东西却不少，小衣服、小玩具、奶粉罐……她找出一个半旧的编织袋，一件件仔细地放进去。
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面立着几张照片。有一家四口的合影，有两个孩子各自的百日照、周岁照。照片上的赵安然笑得无忧无虑。王秀梅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赵安然的小脸，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挑出了两个孩子和自己的单人照、合影。但凡有赵国亮的照片，她都留在了原处。那个玻璃相框里嵌着的全家福，她最终没有碰。
行李收拾好了，赵国亮已经不在阳台上。王秀梅一手提着沉重的编织袋，一手拉着行李箱，有些吃力地往外拖。在楼梯转角，正撞上要上楼来的赵国亮。两人目光短暂对上，赵国亮眼神冷漠得像看陌生人，随即移开视线，侧身让她过去，好像她挡了路但自己好心给她腾出了位置。按照往常，她可以随意呼叫他的名字，指挥他提下去。但是此刻，她还是一个人费力地把行李拖下楼。
等她收拾妥当，看着赵家父子在椅子上安静的坐着抽烟，电视的声音成了背景。
“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店里所有的钱都在里面。这是进货的单子，还有赊账的本子，每一笔支出和收入都记清楚了。然后店里的还有账本和一些其他本子，你记得要收好。”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时，杨红翠在屋外剁猪草的声音停了。她撩起沾满草屑的脏围裙擦了把手，走进来。看到桌上的银行卡和账本，她紧绷的脸色似乎轻松了一下，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她瞟了一眼赵兴强，老头子依旧沉着脸抽烟，但也没说什么。
孙子肯定是跟着赵家的，财产她也一分没拿。赵兴强和杨红翠心里那点最现实的顾虑算是落了地，倒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与他们不同，赵国亮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他还在那股被离婚的赌气里没出来，满脑子都是“离就离，看谁后悔”。关于财产，乃至关于孩子，此刻在他心里都成了这场意气之争的模糊背景。
王秀梅再三思索，看着眼前众人：“我想……跟安然说几句话再走。”
“说什么？”杨红翠立刻截住她的话，语气尖刻，“你跑去告诉他你不要他了，要带妹妹走了？你真是好狠的心。既然要走，就利索点走！别让孩子心里更难受！”
是啊，她能说什么？告诉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妈妈要走了，不能带你？先放手的是她这个母亲，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求得孩子的理解？她又能用什么话去抹平他这注定要留下的伤痕？
她沉默地垂下眼，不再言语。拉起行李箱，提上那个沉重的编织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赵家。赵国亮掐灭烟，也跟了出来。
去乡镇人民政府的路不远，最多二十分钟吧，两人却走得异常漫长。一前一后，隔着一小段距离，谁也不说话。
乡政府里的工作人员，不少都是村里或乡里相熟的。看到他们俩一起进来办理离婚手续，有人露出惊讶，有人眼神闪烁，还有人低声交头接耳，谁也没想到他俩居然会离婚。王秀梅和赵国亮此刻都清楚，关于他们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会像风一样刮遍清泉乡的每个角落。但两人都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填表，询问，调解，最后是签字盖章。整个过程，王秀梅都异常平静，动作利落，眼神里没有任何犹疑或留恋。赵国亮一直偷偷观察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或后悔。哪怕是一个表情和一个眼神，只要一点点，他想，只要她流露出一点点，他……都可以马上放弃签字。
可是没有。她的表情很坚决，签字时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这种彻底的冷漠和坦然，像盆冰水浇灭了赵国亮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他感到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羞辱。为了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为了不让自己处在下方，他也只能强撑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轻慢的姿态。在签字时，他故意把笔划拉得很响，好像告诉她：离就离，老子不在乎！
手续办完了。两本离婚证，宣告了赵国亮和王秀梅的婚姻正式解散。
走出政府大门，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赵国亮故意快走几步，在王秀梅前面停下，转过身，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吊儿郎当的眼神看着她，展示自己多么不后悔。
“我的电话号码不会变。你的……最好也别换。到以后多给孩子打电话。毕竟我们都是孩子的父母。虽然我们离婚了，我还是希望可以共同抚养孩子。”
听到她带有祈求的话，全是关于孩子，与他本人再无半点关系。赵国亮怒从心中来，随后又是掩藏不住的失落。看到手里的离婚证，还热乎着。她想不到自己不是应该的吗？如果电话留着不给孩子难道给自己打吗？那还离什么婚？
想到这里，赵国亮感到一丝悲哀。他的脑子里混乱地闪过一丝念头：电话留着，我去看看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看看你？
但这些混乱的念头冲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赵国亮先行一步，故作潇洒地的身离开。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留念，没有回头。
王秀梅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曾经熟悉无比、如今却决然远去的背影，终于不再强撑着，让眼泪肆意地滑落，瞬间模糊了视线。她赶紧低下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也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和编织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硌得她掌心生疼。她不知道离婚会给两个孩子带来多大的伤害，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赵家、离开安然，未来的路究竟会怎样。她甚至不敢去想，离开就一定能过得比现在好。
但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不离，留在这个让她心力交瘁、看不到一丝光亮和希望的牢笼里，她这一生，注定是过不好的。那既然如此，为何不离开了？
留下来，肯定过不好。
离开，或许艰难，但至少还有一丝可能。
既然还有可能，那就走吧。
不要一直责怪过去的自己，因为她在雾里也很迷茫。
能在迷雾中挣扎着做出选择，那时的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