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病情反复 ...
-
这句话瞬间将我拉回十几年前妈妈的病床前,病情发展到最后,化疗药物已经用处不大了,妈妈的病床边多了一个日夜运转的止痛泵,略微减轻疾病带来的痛苦。
止痛泵运行起来有着轻微的噪音,配合上心率检测仪有节奏地滴滴声,像是一曲生命的交响乐,不过主题是告别。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我一边想珍惜和妈妈最后相处的的时光,一边又不忍心看见妈妈在生命线上狼狈挣扎的模样。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只是不愿意接受妈妈要离开的现实。
“很痛,就像是胸口被硬生生地挖掉一块一样。”
我轻声对凯琪说:“亲人刚离开的那几天,心上的伤口会一直流血,可疼痛会略微延迟一些,要等到你处理好后事,度过最匆忙的那几天,面对来悼念的亲友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疼才会后知后觉的来临。”
“我认为最煎熬的阶段是在追悼会结束后,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劝你收起眼泪,让生活继续走下去,埋葬你的亲人,同时也忘掉那些伤痛,”我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忍不住笑一声:“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真轻松,就好像忘记这种彻骨伤痛和随手扔掉一袋垃圾一样简单。”
“可事实是伤痛忘不掉,心口那个被挖出来的大洞也不可能愈合。随着时间的流逝,疼痛会逐渐麻木,并不会消失,只是你习惯了,就变的麻木了,即使心口留着一个还在渗血的大洞也可以继续生活。”
凯琪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头,沉默的抹着眼泪。
我继续说:“再过上几个月,大家就会逐渐把这件事当作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往埋进记忆深处,开始为各自的生活所忙碌,在大多数时间,你也可以勉强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但最可怕的就是孤身一人的寂静夜晚,亲人生前的样子会频繁出现在梦境中,你会哭泣,会悲伤,会愧疚,会恨不得自己也去陪她……可晨光降临,新一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时,你还是要继续在日常生活里扮演一个兢兢业业有的正常人。”
“久而久之,这种痛苦会将你折磨的崩溃,你会开始寻求外界的帮助,希望想办法转移这种痛苦的情绪……”
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凯琪开口问:“什么办法?”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托尼,随着他逐渐长大,眉眼间和薛建国相似的地方也越来越明显,我侧过头看了看凯琪。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着善意和信赖,此时此刻,她不是薛建国的妻子,而只是一个心碎的母亲,她承受的痛苦并不比我要少。
最终,我还是笑着说:“找亲人朋友把自己心里的伤痛说出来,或者是花钱找个心理咨询师。”
不过当时,我既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和负面情绪倾诉给身边的亲人朋友,也没钱找心理咨询师,所以就选择了把悲伤化作对薛建国这个始作俑者的仇恨。
如果说失去至亲的悲伤是痛觉,那心底埋藏着对一个人的仇恨就是抑制不住的痒,要不了人命,却也时时刻刻无法忽视。
当然,我没有把这些告诉凯琪,可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眨眨眼睛,双手轻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擦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可怜的安迪,你遭遇这些痛苦的时候年纪比安娜还要小……”
我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女儿,凯琪是一个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我们两个可怜人在此时此刻都对彼此抱有巨大的怜悯和疼惜。
薛建国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医学中心,他风尘仆仆的闯进病房,一脸焦急的关心凯琪,询问托尼的病情,任谁看了都是一个满分的好丈夫好父亲。
我没心情看他在这里飙演技,悄悄从他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摸出机票一看,纽约到波士顿。
我在心中冷笑,那个被他蒙在鼓里骗了感情的法国女人就住在巴黎,他怕不是从“女朋友”的床上刚爬下来,就赶到医院来进行这一番表演了。
我和凯琪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医学中心,打开之前没电关机的手机,季瑛在一个小时前就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你去哪儿了?】
还有两条未接来电,我叹了口气,把电话拨回去。
“喂,季瑛,”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样:“刚才手机没电关机了,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季瑛可能在开车,听见我的话,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声音略显疲惫的问:“没什么事,我今天提前下班了。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波士顿的肿瘤医学中心,”季瑛早就知道我在薛建国家当过家庭教师,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来接我吧,开车注意安全。”
季瑛随口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语气十分着急。
我在医学中心的门口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季瑛就出现了,她从车上跑下来,眼镜歪了没扶,衬衫袖扣散了也没系,眉头紧皱着,满脸的着急焦虑根本就掩饰不住,整个人喘着粗气,却在即将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停下来,努力平复脸上焦灼的神情,假装平静的停在我面前。
“你今晚要留下来陪那个生病的小孩吗?”
我突然很好奇,故意问她:“你怎么知道生病的人是薛建国的儿子?万一是我自己生病了呢?”
季瑛说:“这里是肿瘤医学中心。”
“那也有可能是我得了癌症呀,”我说:“我妈就是骨癌没的,癌症有一定概率遗传……”
我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季瑛就上前一步,伸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我。
我措不及防的被她拥了个满怀,被她紧紧抱着才发觉,季瑛在发抖,我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我能听见她的心脏砰砰砰跳的很快。
她在担心,在害怕,怕我又像十年前那样突然之间消失,也怕我步妈妈的后尘,被病魔找上来。
我拍拍季瑛的后背,她太瘦了,透过单薄的衣服一摸就能摸到突出的骨头,仿佛用力一些就能捏碎。
“季瑛,”我有些心疼:“你真该多吃点炸饭团,不然就你这个小身板,扛不住癌细胞的概率可比我大多了。”
季瑛的声音闷闷的:“别胡说,咱们俩都不生病,要长命百岁,你从前答应过我的。”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答应过她这种事:“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个?”
“小时候答应过,”季瑛说的言之凿凿,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你还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考到北京上大学,后来就食言了。薛时绾你个大骗子。”
一起上大学这个承诺我记得,季瑛这样一说,我也就只能认下“大骗子”这个指控:“行吧,我是大骗子。那你这个受害者想要什么补偿?”
“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笑了:“行,你说。”
我原本以为季瑛会提让我永远不再离开她之类的话,但季瑛没有这样说,她沉默一会儿,松开紧紧抱着我的手:“还没想好,你先欠着吧,等我哪天想好了告诉你。”
我跟着季瑛回到她的公寓里,季瑛打开冰箱问我晚餐想吃什么,我还挺意外。
“你会做饭?”
季瑛:“上中学的时候就会了。”
“得了吧,你那个时候顶多会在煮方便面的时候打个不散黄的荷包蛋,”我毫不留情的翻旧账:“我当时想让你多加几根菜叶,你从冰箱里揪出来洗都不洗就要下锅,还是我及时拦住,才避免一场浪费食物的悲剧发生。”
季瑛被我拆穿了也不生气,随意的笑笑:“可别小瞧了我,当年读博士住宿舍的时候,菲奥娜吃过一次就彻底赖上我了。”
季瑛在厨房里洗菜切菜的忙活,我顺势追问:“你和菲奥娜是怎么认识的?同学吗?”
“算是吧,我当时图便宜住的混宿,各个专业的人都有,菲奥娜读工商管理专业。”
我继续问:“所以你后来创业做项目的时候,才邀请她和你一起?”
“我负责技术,菲奥娜负责成本计算和产品营销,”季瑛切菜的手略微停顿一下,又说:“但真正提出创意,把我们都组织到一起做项目的是另一个朋友,他叫乔克。”
我想起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合影,乔克大概就是那个合影中的黑人男子。
季瑛继续说:“他并不是学生,而是在华尔街一家私募基金工作经理人,有次他和菲奥娜都喝醉了,在酒吧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不打不相识的成了朋友。后来提出想要做一款能够利用人工智能,弥合跨文化沟通带来的交流障碍的人也是他,我只不过是把他的想法利用技术途径加以实现。”
我问:“后来呢?怎么我只见过菲奥娜,没见过他?”
“后来我们参加比赛,创立公司,我和菲奥娜相继从大学毕业,公司做出了一些小成绩,然后被WR收购,当时我们作为创始人都分到了千万美金,菲奥娜直接拿着钱去享受人生了,我加入WR公司继续负责AI部分的研发团队,至于乔克……”
我好奇的看着季瑛,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却停在这里,转头烧油炒菜,刺啦刺啦的声音下,饭菜的香味很快充满整个房间。
一直等到季瑛把一荤一素两道菜端上餐桌,我才抓到机会追问:“乔克怎么了?”
季瑛在电饭锅里盛饭,回头看我一眼,笑了:“就这么想知道?”
我从后面环抱住季瑛的脖子,挂在她身上撒娇:“好奇,想知道。快说快说快说……”
季瑛被我闹得差点拿不稳饭碗,有惊无险的把两只碗都在餐桌上放好,板起脸来说:“别瞎闹,要是真把碗摔了,一会儿就让你光着脚把碎瓷片都扫干净。”
季瑛板起脸来还挺有威信的,但偏偏唬不住我。
“我不,”我知道季瑛就是在吓唬人,肆无忌惮的耍赖:“我可是没有身份的非法移民,你让我干活属于非法雇佣,我要报警抓你。”
开玩笑,我可是和季瑛从五岁认识到现在,她什么样子我都看过,就算她现在掏枪指着我脑袋,我也会觉得她是在和我玩俄罗斯轮盘。
闹了一会儿,季瑛把锅里炖的汤也盛出来,舀了一勺吹凉递到我嘴边:“尝尝咸淡。”
我砸吧砸吧:“淡了。”
季瑛撒了半勺盐,又递给我,我又尝:“还是有点淡。”
兰越当地没有炖汤的习惯,我是去了武汉才开始吃饭喝汤,只是现在看着季瑛那锅清澈透底,还特意撇掉了浮油的玉米排骨汤,我只在深圳的粤菜馆里见过,向来喝不惯,觉得没有滋味,还不如蔬菜的洗澡水。
季瑛看我一眼,直接收起了盐罐:“少吃点盐,对肾脏好。”
我抗议无效,只能从汤碗里挑排骨沾着酱油吃,一边啃一边在心里吐槽季瑛。
不就是今天在医学中心门口提起妈妈的骨癌吓了她一下嘛,至于立马炖一锅没滋没味的排骨给我吃吗!报复,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啃完排骨,我气鼓鼓的追问:“汤都喝了,你该告诉我乔克现在怎么样了吧?”
季瑛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着我,语气平和。
“他做回了本职工作,每天在电脑面前盯着股市,某次基金杠杆过大,一个晚上蒸发七百万美金,受不了打击,想吞止疼药自杀。幸运的是被及时发现救了过来,不幸的是他一次性服用剂量过大,药物成瘾,辗转七八个戒毒所也没戒掉。”
季瑛略微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放到我碗里。
“至于他现在具体流落在纽约哪个街头的流浪汉据点,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