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最后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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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比赛的那一天，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窗外天色昏黄，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顶照进来，把地板上的白线晒得有些发烫。馆里依旧是熟悉的汗味、消毒水味、球鞋摩擦声，但今天多了一丝奇怪的安静。
因为今天，也是集训的最后一天。
再过十二个小时，这里的人就要各自回到不同的学校、不同的队伍，分道扬镳。
康教练照例吹了哨，手里攥着名单，语气比往日更严厉：“想混过去的人趁早打消念头。今天不拼出来，明天走的时候别后悔。”
没人说话，几乎所有人都低头认真地系护膝、拉紧护腕，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燥热和倔强。
阮知遥也不例外。
他站在场地边，低头检查护膝，手指冰凉。听见自己名字被点到的时候，他呼吸稍微滞了一下，然后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黎淮已经站在场中等他。那人还是那副样子：背挺直，球稳稳扣在手里，冷静得让人心里发紧。
阮知遥走到他身边，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嗓子发干。他忍不住问：“你说……你明天走了吗？”
黎淮看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会突然开口。片刻后，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市里。”
阮知遥“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什么，或者想让黎淮说什么。
“别想别的。”黎淮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没看他，“把今天打好。”
他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好。”
哨声吹响，实战模拟赛开始。场馆里热浪翻涌，观众席稀稀拉拉坐着一些围观的教练、其他队员，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检验——教练组要根据今天的表现定最终人选。
阮知遥站在后排，手里攥着球，手心一阵阵发热。黎淮站在他身侧，双臂交叉在胸前，目光冰冷又专注。
“放轻松。”黎淮低声说了一句。
阮知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第一局开始。他们的对手是场馆里另一队的精英小组，进攻快、配合熟练，第一分就打得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别慌！”副攻在前排喊，“跟上节奏！”
阮知遥退到后排接发，深呼吸、蹬地、稳住，动作一气呵成。他几乎是下意识把球传给了黎淮。
黎淮像踩着节拍一样跃起，狠狠一扣，球“啪”地砸在对方空档里。
“漂亮！”场边有人喊了一声。
场上比分一点点咬紧，汗水一滴滴从他额头滚下来，眼睛却越发亮。两边你来我往，比分始终没拉开，一路打到25平，赛点就在眼前。
阮知遥在后排，双手冰凉。他听见康教练在场边喊：“稳住！”
对方发球，角度刁钻，险些落界。阮知遥一个俯身，把球救了出来，球向上飞起的那一瞬，他甚至不敢看。
黎淮接过，跃起，扣下去。
这一扣，干净利落，砸得对面根本没反应过来。球“砰”地一声落地，白色粉末飞起。
哨声响了。
赢了。
全场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喊，有人笑，有人甚至累到直接坐地板上。阮知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攥着拳头，呼吸急促。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黎淮站在他身后，嘴角微微翘着：“不错。”
阮知遥看着他，心里那股紧绷了一整个夏天的弦，总算松开。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还有点沙哑：“你也一样。”
赢了第一局后，几个人兴奋得不行。
有人在场地上互相击掌，有人甚至大声嚷着“就这水平？”。哪怕教练脸色没什么变化，队伍里那股藏不住的骄傲劲还是像热浪一样蔓延开来。
第二局开始时，阮知遥站在后排，能明显感觉到身边几个队友笑得轻浮，出声喊战术的时候气息都乱。
对面那边却安安静静，像野兽一样屏息着。
“发球。”康教练在场边喊。
对方开局发球异常凶狠，带着一股狠劲儿，角度比第一局刁钻。场上立刻乱了阵脚。
“快快快！”副攻扑过去救球，还是晚了一步，球落地。
0：1。
几个人对视一眼，没当回事，只当是个意外。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局面越打越乱。有人跑位迟疑，有人传球冒高，有人干脆扣球打飞。
比分很快被拉开。
阮知遥攥着手，心里有点急。他知道自己也开始慌了，手心发凉，动作生涩。刚刚第一局赢下来的兴奋感，在这一刻彻底被打散。
一记失误，球落地。
7：16。
这一分落下后，场馆里短暂地安静了几秒。康教练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他走到场边，猛地喊了一声：“暂停！”
阮知遥低着头往场边走，耳朵里嗡嗡作响。
队伍围在一起，教练的声音冷厉刺耳：“你们是来打比赛的，不是来显摆的！第一局赢下来就不动脑子了？我告诉你们，这种心态，进不了正式赛场！”
没人敢说话。
“都听好了。”教练扫了他们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黎淮身上，“下一局我不管你们怎么打，但要么稳住，要么全体换下去。”
哨声再次响起。
第三局开始时，阮知遥抬起眼，隔着人群看见黎淮已经站回场内。
那人一手扣着球，神色冷冷的，像根重新绷紧的弦。
“喂。”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阮知遥一愣，转过头，黎淮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看他：“稳住。”
阮知遥愣了愣，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抿着唇点点头：“……嗯。”
“传过来的，我接得住。”黎淮轻声说。
那一刻，阮知遥攥紧拳头，眼里重新亮了起来。
——第三局才刚开始，这才是最后一场。
比赛继续。球场上的少年们，在混乱和不甘中，重新找回了拼劲。
第三局开局，对面气势正盛，几记进攻又抢先拿下两分。场馆里气氛绷得死紧，连观众席都安静下来，似乎都在屏息看着。
阮知遥站在后排，耳边全是自己呼吸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黎淮已经站在前排，手掌扣着球，眼神凌厉，像一头安静等待的猎豹。
——不能再乱了。
发球。
“来球！”副攻在左侧高喊。
阮知遥一个俯身，把球稳稳垫了上去。球飞到空中，正好落到黎淮掌控的范围。
黎淮起跳！
那一记扣球，干脆利落，像一道白光破开空气。球砸在对方场地，发出闷响。
“好球！”场边有人忍不住喊出声。
比分开始慢慢追回来。
7：10。
9：11。
11：11，追平。
全队气势慢慢回来了，每个人的步伐越来越稳，配合越来越默契。
康教练在场边喊：“别给我想别的！打下一球！”
阮知遥咬着牙，眼神定定地盯着飞来的球。刚才那种混乱感彻底散掉了，他的手不再发抖，动作干净果断。接球、传球、补位，每一步都踩得死准。
对面开始乱了阵脚。
17：16，反超。
最后一球，对方明显想打偷袭，发球角度很刁钻，直逼后排边线。
阮知遥飞扑出去，整个人像一道弧线，指尖在地板前刮住那颗球，硬是把它救了回来。
“漂亮！”黎淮一声低吼，冲上去，接住传球，一个旋身起跳，扣下！
球砸地的声音重重响起。
25：23。
赢了。
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所有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吸着馆里闷热的空气。有人笑，有人忍不住喊出声，还有人默默地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眼眶红了。
阮知遥跪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球，整个人出着汗、发着抖。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
黎淮就站在他身后，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脸色微红，眉眼间却透着难得的笑意。
“说了吧。”他低声道，“传过来的，我接得住。”
阮知遥愣了愣，眼睛突然有点发酸。
“嗯。”他沙哑地答了一句。
黎淮弯下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两人肩并肩站在场地中央，背后是一群笑闹的队友、铺了一地的汗水和毛巾，脚下是被磨得发烫的球场地板，头顶是白得耀眼的灯光。
这一刻，他们像真正的战友，也像真正的队友。
最后一场打完了。
比赛结束后，康教练让大家简单收拾，就带着全队去食堂吃晚饭。
大概是因为赢下了最后一场，平日里板着脸的教练也破天荒地没说什么苛刻的话，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都坐好，吃完早点回宿舍休息，别吵。”
话虽这么说，饭桌上还是热闹得很。
有人一边扒饭一边回忆场上那最后一球，有人笑着拿着一次性筷子比划刚才的战术，动作夸张，惹得整桌人哄笑。
阮知遥坐在最角落那张桌子上，扒了两口饭，又喝了点汤，整个人还有点恍惚。
今天是真的累。身体累，脑子更累。但他心里却出奇地轻松。
黎淮坐他对面，低着头慢慢吃饭，手肘偶尔撑在桌上，神色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知遥偷瞄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黎淮就抬起眼看他了一下。
“看我干嘛？”声音低低的。
“……没。”阮知遥赶紧别开脸，闷声埋头继续吃饭。
吃完后，大家陆陆续续往宿舍走。走廊里有人吵吵嚷嚷，有人干脆抱着矿泉水就躺床上了。
宿舍的天花板亮着昏黄的灯，墙角的行李箱“咔嗒”一声被拉开，里面零零散散堆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护膝、护腕，还有一双已经磨得发白的球鞋。
阮知遥蹲在床边，低着头往箱子里一件件塞东西。汗已经干了，但指尖还是微凉。他把护膝卷好，又把湿毛巾叠成一小块，放在最上面，箱子合上时，金属扣发出一声闷响。
黎淮坐在另一边的床沿，也在收拾。他的动作和人一样，冷静、利落，没有多余的声音。箱子里整整齐齐，连鞋带都摆得笔直。
一时间，宿舍里只有拉链和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忽然，门又被敲了两下。
“我进来了啊。”林开拓的声音比平时低一点，推门进来的时候没像往常那样闹哄哄，只拎着手机，靠在门框上，笑得很浅：“你俩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黎淮淡淡回了一句。
阮知遥直起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林开拓看着他们两个，笑着走进来，随手把手机晃了晃：“唉，我想了想，这次结束之后，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谁知道啊。你们加我个联系方式呗。”
他说这话时，声音软了些，眉眼也柔和了点，不像平时那样插科打诨。
阮知遥愣了一下，随口问：“你不是已经有我们群了吗？”
“群里说话哪有直接啊。”林开拓挑挑眉，把手机递到阮知遥面前，语气反倒认真了些：“以后要打比赛、要来我这边比赛，提前跟我说。我请你俩吃顿好的。”
黎淮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是伸手接过手机，头也没抬地输了一串号码，屏幕亮着的那行字干干净净地跳出来：“黎淮。”
林开拓眨眨眼：“挺配你人。”
黎淮淡淡地“嗯”了一声，把手机递回去。
林开拓又把手机递到阮知遥面前：“你呢？”
阮知遥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弯着手指打上自己的名字。末了，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备注：“阮大神。”
林开拓低头看了一眼，乐了：“可以啊，有点意思。”
两人把手机还给他后，林开拓拿着手机晃了晃，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们一眼，眼神里有几分难得的认真：“你俩今天真打得漂亮，听着挺中二，但说真的，你俩有点意思。”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一弯，笑着挥挥手：“早点休息。明天大家就要个回个家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又只剩下他们俩。
阮知遥盯着门口发了会呆，忽然小声嘀咕：“他今天怪温柔的。”
黎淮把拉链拉到底，手停了一下，淡淡丢下一句：“也挺烦人的。”
阮知遥低头笑了笑，没接话，伸手把拉链合上。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宿舍里安静下来。箱子已经收好，但他们都知道，明天之后，真正的路，才刚开始。阮知遥坐了会儿，觉得后背黏糊糊的，起身拿了换洗衣服：“我去洗个澡。”
黎淮没吭声，只是低头摆弄着箱子的锁扣，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洗澡间的热水哗啦啦地落在肩头，阮知遥低着头，心里还是有点乱。他想起白天的球、林开拓那句“你俩有点意思”，还有黎淮那句“传过来的，我接得住”。胸口里闷着点什么，说不清。
等洗完回来的时候，宿舍的灯还是亮着，但已经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床铺。
黎淮走了。
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护膝、鞋、护腕、外套，一样没留下。
桌面干净得反光，连一张纸条都没有，安静得好像他从没来过一样。
阮知遥怔在原地，拎着湿毛巾的手微微发抖。半天，他才把毛巾丢到椅子上，狠狠吸了一口气。
他低声骂了一句，眼睛有点热，“什么人啊？冷血动物！”
他坐回床边，拿起手机，盯着通讯录里那个刚加上不到几个小时的名字——“黎淮”。
指尖停在屏幕上，他愣了一下，还是在输入框里一字一句敲上去：
【你就这么走了？连个再见都不说？】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猛地按下发送键。
气还没消，他却愣住了。
气泡跳出来一行字：
“你不是对方好友，无法发送消息。”
阮知遥呆呆地看着屏幕，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握稳。
他几乎是呼吸一滞，心里那股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
——原来那家伙走的时候，顺便把他也删了。
他盯着那行灰色的提示框，嗓子里又涩又哑，最后低低笑了一声，自嘲似的笑了笑。
“……挺好。”自己把他当朋友，他倒好转身就把人删了。
手机屏幕熄灭，反射出他眼睛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
宿舍的灯依旧昏黄，窗外的风还在吹。
可那张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