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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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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陈默正在用石舀捶打蒸熟的栗子,风簧突然从背后环住他,往舀里撒了把金色粉末。
“这是我和金小钱收集的桂花。”风簧的鼻尖还沾着灶灰,“你说过的,可以做糕点吃。”
舀里的栗子泥渐渐染上金色,陈默轻轻拭去他鼻尖的灰尘,抓住他的手腕,将沾满栗蓉的食指含进嘴里,在风簧怔愣间隙,他又转身去忙别的活计了。
今日,陈默做了好几种糕点:糖渍山楂茯苓糕、栗蓉松针卷、岩蜜核桃塔以及不加花椒的火塘桂栗福袋。
风簧很喜欢吃糕点,身上的嫩叶欢快地晃了一整天。
夜里,陈默是被碾磨声惊醒的。
那声音钝而沉,像某种粗粝的石头在反复碾压柔软的东西——嘎吱、嘎吱,缓慢、均匀,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耐心。
金小钱蜷缩在别墅的吊床上,瑟瑟发抖。
窗外月光惨白,照得院子里一片冷蓝。
东院墙角下,一个佝偻的黑影正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地推动石臼。
风簧皱眉,正要起身,就被人温柔地拉住了。
陈默道:“乖,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说完俯身亲了他一口,然后披衣下床,轻轻推开房门。
那佝偻的老婆婆,背驼得几乎对折,像一截被岁月压弯的老树根,十指短粗,死死抵在石臼边缘。
臼里的东西黏稠发黑,偶尔翻涌上来,泛起一层浑浊的泡沫,又很快被碾下去。
陈默轻叹一声。
臼里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像是有谁在梦里哭。
婆婆突然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
月光下,她的脸像一张被揉皱的树皮,眼睛却亮得瘆人,直勾勾盯着陈默。
“饿了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石头。
陈默没接话。
这谁敢饿?这玩意儿能吃吗?
婆婆咧嘴一笑,臼里的黑浆突然翻涌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一股甜腻到发苦的气味,像是烤焦的蜂蜜混着腐烂的桂花。
“来,尝尝……”她舀起一勺黏稠的浆液,缓缓递向陈默。
陈默面无表情。
婆婆咯咯笑起来,臼里的啜泣声突然变大,像是无数人在梦里同时尖叫。
空气中隐有栗香浮动。
温热的、甜蜜的、带着炭火气的栗子香,突兀地混在那股腐败的甜味里。
老婆婆的动作顿了一下,臼里的黑浆突然凝固,表面浮出一层金灿灿的桂花。她低头看了看,咂咂嘴,这才露出几分懊恼。
“哎呀……原来是掺进噩梦了。”她嘟嘟囔囔,杵子狠狠捣下去,臼里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月光一晃,梨树下钻出一道小影子,影子倏地蹿上陈默的肩头。
金小钱小声道:“陈默……我害怕。”
下一秒,陈默眼前只剩石臼留在原地,那老婆婆已经消失了,石舀里也仿佛从未装过任何东西。
然而,石舀边静静躺着一块温热的栗子桂花糕。
“别怕,她不会再来了,快回去睡觉吧。”
目送金小钱回了小别墅,陈默弯腰捡起那块栗子桂花糕,尝了一口,对着空气说了声:“谢谢。”
“是谁?”
陈默一回到被褥里,风簧就凑了过去。
“梦婆,已经走了。”陈默将人搂进怀里,清冽的竹香在鼻翼间萦绕不散,他眷恋地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可能是今天做了太多糕点,把她给招来了。”
“这样啊。”风簧兴致缺缺,又问,“陈默,我们明天就要成婚了吗?”
风簧已经不记得自己作为扫帚存在了多久。但明天,他就要和陈默成婚了。
他将手贴在陈默胸口。
人类的身体很奇妙,陈默的心跳得很快,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是温暖的,他很喜欢。
陈默的气质介于儒雅与野性之间,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瞳孔里噙着一点笑意,垂眸看向自己的时候既专注又温情,他也很喜欢。
“嗯,明天我们就成婚了。”陈默不知道风簧在想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包裹住风簧的手指,清凉温润的触感从相贴处蔓延开来。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陈默吻了吻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风簧脸颊,又道,“成婚只会让我们跟亲密,我永远都会对你好的。”
“嗯~”风簧抬手戳了戳他喉结处的那颗痣,满足地笑了笑。
山中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林间的雾气还未散尽,陈默就已经醒了。
他下意识去看枕边熟睡的风簧。
风簧银发散在在粗布枕上,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
陈默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
小院里,陈默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脆响,山风裹挟着松香扑面而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整座山都洋溢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喜悦。
金小钱已经醒了,正在树下收集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混着陈默刷牙的咕噜声。
吐掉最后一口水时,陈默抹了把脸。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奇特的响动,像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又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哼唱。
金小钱抖了抖,与陈默对视一眼,同时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来人身形时而高大如男子,时而纤细如少女,头发像是流动的云雾,在晨光中变换着颜色。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身后拖着的一堆锅碗瓢盆全部浮在空中跳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饭娘?”陈默惊讶地脱口而出。
来人笑着道:“大喜日子,怎么能没有像样的宴席呢?”她的声音时而苍老时而清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金小钱惊呼:“太有排场了!”
饭娘低头看了它一眼,白皙如玉的手指瞬间伸长,点在它头上,留下一阵清凉的触感。
刹那间,金小钱头上就出现了一个缀满露珠的花环。
“哈哈哈……”金小钱立刻乐颠颠地跑去水槽边照镜子。
陈默将饭娘请进门,饭娘径直走向厨房,摆摆手,道:“您去准备吧,这里交给我。”
“多谢。”陈默郑重朝她行了一礼。
陈默回到卧房后,风簧已经醒了。
“我帮你穿婚服。”陈默将两件不同色的婚服拿出来。
风簧的婚服是一件极清雅的青白长衫,墨绿的竹枝自腰间攀援至肩头。
陈默仔细地帮他换上,眼神专注而温柔。
风簧的衣料是月光丝,衣摆随步伐轻晃,隐约露出内层用金线蕨暗绣的金色笋尖,仿佛他刚从泥土中化形,尚未褪尽山野的稚气。
他银发如瀑,上半发用发髻随意挽起,下半发自然披散,鬓角散落几根细小的竹须,非人非仙,带着独属于他的清寂与鲜活。
陈默又替他理了理发丝,黑沉沉的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好看吗?”风簧笑着回视。
“嗯。”
陈默也换上了婚服,料似暮色凝铸,玄色锦缎上浮动着黛青暗纹,绣着连绵山势。
金线绣的峰峦轮廓随步伐明灭,衣摆扫过处,雾霭般的纱縠间透出冰蓝江河纹,恍若藏着另一重天地。
转身时,后心金线绣的神木骤然显现,根系沿脊柱盘踞而下,枝桠却在肩头绽开,仿佛他背负着整片森林的生息。
风簧怔愣地看着他,心想,陈默真好看。
两人双手交握,衣料交叠处,浮起星芒般的细碎闪光。
陈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牵着风簧的手,来到了院中。
金小钱听见动静,一回头,立刻惊得瞪大眼睛:“哇!”它有些词穷,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真好看!”
忽然,风簧眸中金纹流转。
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带着奇异的“沙沙”声响。
陈默牵着他的手走到院门口。
院门大敞着。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像人,但浑身长满黑毛的家伙,他的胳膊垂到膝盖,手里还拎着两串不常见的野果。
见陈默过来,来人微微一愣,随即将野果双手递出,粗着嗓子说道:“给、给你,这是我和欢喜尸送给您的贺礼,他说大喜的日子就不过来了。”
“多谢。”陈默接过。他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相貌,眉目清朗如远山,鼻梁高挺却不过分凌厉,唇薄而线条分明。或许是因为衣着的缘故,此刻他自带威仪,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人心。
来人畏惧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风簧,随即快速低下了头。
陈默道:“辛苦了。”
那人忙道:“应该的。”然后弯腰行了一礼,又窸窸窣窣地离开了。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铲碰撞声,和不同寻常的哼唱声,饭娘正忙碌着。
晨光穿过薄雾,在院里的石桌上洒下斑驳光影。
陈默看向那碗金色的汤,汤色澄澈如琥珀,表面浮着几片菌菇,香气四溢。
“香~”风簧跃跃欲试。
“这是云梦菌汤。”陈默舀了一勺,菌菇在勺中化作小山形状,他将汤勺递到风簧嘴边。
风簧小心地尝了一口,发稍嫩叶轻晃。那滋味,初尝清甜,回味却带着松林的深邃,咽下去后喉间竟泛起一丝冰凉。
饭娘模糊的面容似乎露出满意之色,她又端来六只粉嫩剔透的虾饺:“尝尝。”
金小钱蹲在一旁喝汤,满足地眯起眼:“真好吃啊!”
风簧夹着一只虾饺,在陈默地注视下咬了一口,虾饺皮在齿间破裂的瞬间,一股冰凉甘甜的汁水迸发出来,如同活虾般在口中弹跳了一下才融化。
他微微一愣,又夹了个递到陈默嘴边:“不错哦,你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