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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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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差让我感到难堪，还有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愤怒和不安。她会怎么想？会觉得幻灭吗？会觉得我是个躲在网络面具后面的骗子吗？更重要的是，她会不会……说出去？
那晚，我几乎彻夜未眠。反复回想化妆时的每一个细节，落曼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试图从中找出否定的证据，但越回忆，那个可怕的猜想就越清晰。我甚至神经质地检查家里的门窗是否锁好，拉紧所有窗帘，仿佛落曼的目光能穿透墙壁。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时间仍像细沙一样流淌，一周，两周。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某天晚上，艾叶敲开我的房门。她带着兴奋和歉意，靠在门框上：“木锦，我跟你说个事儿哈。”
“嗯？”我正对着镜子练习新妆面，没有回头。
“我，我打算下个月初搬走啦。”她语速加快，“我对象他那边的房子空出来了，离我俩公司都近。”
手上的眼线笔顿了顿，镜子里映出艾叶有些忐忑的脸。合租两年，我们算不上多亲密，但作息规律，互不打扰，是难得的清净室友。
“知道了。”我继续画眼线，又觉得有些过于冷淡，补了句，“恭喜你。”
“押金和后续的事，我微信发你哈。接下来，你自己找新室友还是？”
“嗯…再说吧。”看着她的不安，我故作轻松笑道，“也可能不找了，自己住也不错。”
艾叶似乎松了口气，又有点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我，和镜中眼线画歪了半边的自己。窗外城市的灯光照进，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块，空气里莫名多了几分空旷的凉意。这间屋子，很快就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个认知，让之前被强行压下的不安，似乎又隐隐浮动起来，混杂着稳定感流失的茫然和孤独。
但那份强烈不安，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和刻意遗忘中，终究被渐渐压到了心底最深处，蒙上一层薄灰。
我开始说服自己：是我想多了，那只是巧合，一个敏锐又有些自来熟的客户，对我这个化妆师产生了短暂的好奇。毕竟，现实中认识硬骨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重新筑起心墙，将硬骨头和木锦的身份壁垒再次加固，决心不再让它们产生任何危险的交集。
可就在我几乎要将那个充满试探和恐慌的清晨彻底遗忘，完全回归化妆与直播交替，疲惫却熟悉的生活节奏时，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是落曼。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带着一丝莫名的抗拒。可手机却执着地震动着，仿佛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急切。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
“木木老师！是我，落曼！”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一丝熟稔的亲昵，完全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从未有过那次充满试探的化妆经历，也从未有过我单方面的漫长猜疑和恐慌。
“江湖救急哇！木木老师，求你帮帮我！”
这不同寻常的开场白让我心头一紧，原本紧绷的神经被她的慌乱带偏了些许。“什么事？”我努力维持平静，但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询问。
“我刚刚拍完一组片子，妆还没卸，经纪人突然接到电话，临时塞给我一个超级重要的机会！” 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是去《群星》杂志试镜！就在今晚！就在他们杂志社顶楼的露天花园！摄影师是那个出了名难搞的小辣椒！机会太难得了！”
她喘了口气，声音带着哽咽：“可是！经纪人开车送我去杂志社的路上被追尾了！人没事，但车开不了！现在晚高峰也根本打不到车！杂志社那边要求我一小时内必须到，迟到一分钟就换人！一小时！我要改妆还要到达那边！可更糟的是…” 她几乎要哭出来，“我的化妆箱！在经纪人的后备箱！被卡住拿不出来！我现在像个流浪汉一样站在路边！”
“木木老师！”她的声音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也很唐突！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杂志社就在天星电视台旁边的双子楼，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就住在那附近！求求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去你家？帮我快速改个妆？就这一次！我发誓不会打扰你太久！妆一弄好我立刻就走！费用我付三倍！不！五倍！求你了木木老师！只有你能救我了！”
海量信息一股脑砸了过来，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那被我强行压下的、关于红痣、泪痣、声音和试探的记忆碎片，瞬间被这个电话粗暴地掀开。来我家？这个要求像一颗炸弹，在我试图重建的心理防线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她给出的理由似乎合情合理。时间紧迫、地点“巧合”、工具缺失、对我的信任……完全是一个陷入绝境的客户在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求救。
可是，太巧了！巧得让人心惊肉跳！疑问在脑海中翻腾，像沸腾的开水。电话那头，落曼带着哭腔的催促和背景刺耳的喇叭声不断传来：“木木老师？求求你了！我真的，真的快来不及了！地址，地址能发我吗？我马上赶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电话那头的杂音像无形的钩子，终究钩住了我心底被依赖的触动。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但她的描述太具体，太真实，时间又太紧迫。
“地址发你微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干涩，打断了她的苦苦哀求。“快一点，只有一小时。”没等她再说什么，我迅速挂断电话，手指微颤地将定位发了过去。
几乎是立刻，收到了她的回复，一个几乎溢出屏幕的感谢表情包，还有一句：“我叫了跑腿小哥骑电驴载我！他说十五分钟内必到！木木老师你是我的神！”后面跟着一串夸张的膜拜动图。
跑腿？电驴？十五分钟？我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疯狂旋转磕头的小人，一时哭笑不得，随后沉下心与她敲定妆容主题和妆容细节，并急忙收拾起客厅。
门铃在十分钟左右急促响起。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的落曼，形象堪称灾难。她穿着明显是戏服且沾着灰尘的素色旗袍，头发凌乱地挽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上一组拍摄的浓妆被汗水和泪水晕染得一塌糊涂，眼线像融化的黑油糊在眼下，腮红和粉底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疲惫的底色。
“木木老师！”她一见到我，被糊妆掩盖也依然明亮的杏眼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太谢谢你了！”
“进来吧。”我点点头，侧身让落曼进来。
她踏进玄关，目光便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强烈的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幸好我已收拾清楚，锁好房间。
“时间紧，直接开始。”我没给她过多打量和寒暄的机会，扔给她一包卸妆湿巾和一瓶保湿喷雾，指了指化妆椅，“坐下，把脸擦干净。”所需的化妆工具已被我一一摆在桌上。
“好！”落曼立刻乖乖坐下，对着巨大的化妆镜开始清理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她的动作急切，眼神却明目张胆借着镜子的反射，观察着我，观察着这个空间。
我静等她卸妆、保湿，脑中不断构思妆容，主题是梦回午夜，要金属冷艳玫瑰风妆容，倒是与她较为活泼的性子完全不搭，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起来。
待她处理完毕，我强迫自己专注于她的面容，拿出遮瑕膏和调色盘，率先处理眼下的乌青。房间很安静，但这安静之下，暗流涌动。
就在我俯身，用指腹的温度晕开遮瑕时，目光无意间掠过桌子旁的两层移动置物架——心脏猛然一沉。
此时，摇音赠送百万博主的奖牌相框静静地摆在置物架顶层，上头清清楚楚写着“硬骨头，祝贺您获得1，000，000粉丝”。旁边，还放着一个印有摇音头像，写着“硬骨头”三个嚣张大字的金属徽章。而我，曾在直播中展示过这个奖牌和徽章，还发表了“获奖感言”。
因为艾叶搬走，我不再将活动区域限制在房间，一些活动用品被我随意扔在大厅。刚才慌忙中收拾了一遍，没想到仍有遗漏！
冷汗瞬间沿着脊背滑下，我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她四处打量的视线，但为时已晚。我清晰地看到，落曼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钉在了那个相框和徽章上！
她的眼神停顿了大约半秒钟，极其短暂，但在我高度紧张的感知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没有震惊，没有恍然大悟，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难以言喻的了然。那目光甚至带着点温热的笑意，像看穿了一个精心布置却并不讨人厌的谜题。
她没有说话，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便平静地移开了，重新落回镜中自己正在被修复的脸庞上，甚至还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又辛苦你啦木木老师，我的脸真是个大工程。”
她知道了！她绝对知道了！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她是硬骨头的粉丝，她当然知道奖牌和徽章意味着什么，她刚才短暂的停顿和眼神的变化就是铁证！她甚至不再喋喋不休，不再像上回那般碎碎念。可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是因为此时的我还有用处吗？她之后会不会质问我？会不会发难？
巨大的困惑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我握着化妆刷的手指微微发紧。我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工作。遮瑕、打底、修容……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但我的神经却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弦。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但始终没有说话。
“金属、冷艳、玫瑰……”我低声重复着她的要求，用冷色调的眼影在她眼窝处晕染出深邃的阴影，刻意拉长的眼线尾端微微上挑，带出一丝凌厉又慵懒的风情。腮红的位置打得比平时略低，营造出一点微醺的倦意。唇色选了干枯玫瑰色，哑光质地，在饱满的唇形上勾勒出脆弱与力量并存的矛盾感。最后，用定妆喷雾为妆容加盖封印。
整个过程高效得如同打仗。当我把最后一丝碎发整理好，镜中的落曼已经完全蜕变。残妆的狼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霜却依旧璀璨夺目的美，冷艳与神秘像一层保护色，由我的双手精心绘制。时间，刚好指向她必须离开的极限。
“好了。”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将工具迅速归位。
落曼站起身，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赞叹：“太完美了！木木老师，你就是我的神！”她转过身，突然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个拥抱用力且短暂，让我浑身僵硬。
“谢谢你！真的！救了我的命！”她松开我，语速飞快，一边抓起自己的小手包，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仿佛真的着急奔赴战场。“费用我等下转给你！五倍！一分不少！下次请你吃大餐！”
她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却又忽然停下，回头看我。那双被我精心描绘过的双眼，此刻充满了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笑意，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我的脸，最后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木木老师。”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她留下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瞬间安静，只余我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没有揭穿，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丝毫的惊讶。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一模一样”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我缓缓走到化妆台前，目光落在那个“硬骨头”徽章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冰冷的灯光。那个拥抱的温度，她洞悉一切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是恐慌，也不是难堪，是一种被看穿后的茫然，以及一丝隐秘的欣喜。
可落曼像一阵裹挟着秘密的风，从我家匆匆刮过之后便消失不见，生活似乎又被按下了静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