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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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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月的光景,在化妆刷的挥扫和直播间的唇枪舌剑中无声滑过。空出的房间我始终没找新室友,有时深夜下播,瞥见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心里总会掠过一丝淡淡的空茫。关于落曼,关于那个被她轻易识破却选择沉默的下午,像被刻意压进箱底的旧照片,蒙了尘,却并未消失。
直到某个直播夜。
我正火力全开剖析一个“妈宝男如何用孝道绑架女友当保姆”的案例,弹幕刷得飞快。例行感谢打赏时,一个名字跳入眼帘——“曼陀罗不开花”。
心头莫名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曼陀罗?落曼?不开花?这名字透着一股矛盾又执拗的劲儿,很像她。我下意识瞥了眼打赏榜——这个“曼陀罗不开花”赫然排在榜三,金额不菲。点开她的头像,是一个抽象的纤细人影,看不出任何个人信息。
一种奇异的笃定感攫住了我。是她,肯定是她,她在看我直播,隔着屏幕,无声地待在我身边。这种感觉很微妙,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也许刚结束拍摄,卸了妆,窝在沙发里,捧着手机,听着我的声音,看着我的面容,嘴角或许还噙着一丝了然于胸且狡黠的笑意。
这个认知让我不自觉在接下来的吐槽里,微妙地少了分刻薄,多了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下播后,我又点开了核心粉丝群的成员列表。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果然,在一堆或热情或沙雕的ID里,“曼陀罗不开花”安静地躺在那里,等级不低。她知道我是谁,却不打扰,不点破,反倒用真金白银和沉默的在线时长,固执地存在着。
那个叫“曼陀罗不开花”的ID,成了我直播背景音里一个固定的、沉默的注脚。我习惯了在感谢打赏时,目光会短暂地掠过那个名字,像掠过一片熟悉的影子。
直到一个普通的深夜。
难得空闲一日,我反倒睡不着,精神奕奕刷着手机。手机顶端弹出一条消息,是落曼。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是《群星》杂志的内页。冷色调的灯光下,落曼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礼服,侧身回眸。妆容正是那晚在我家仓促完成的“梦回午夜”风,冷艳神秘被光影巧妙转化为故事感,成熟女人的气质呼之欲出。照片拍得极具质感,她的眼神穿透纸面,带着一种疏离又吸引人的力量。
很美,比我亲手完成时在镜子里看到的更美,在专业摄影和后期加持下,释放着惊心动魄的张力。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我敲下几个字:“拍得很好,很适合你。”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天时间太赶,唇色再淡一点或许反差感更强。”纯粹是职业病的点评。
几乎是立刻,她的回复跳了出来:“啊啊啊!木木老师你回的好快!妆容已经无可挑剔了!连小辣椒都夸你画的好!”后面跟着一个比着大拇指的狗狗表情包。
“嗯,整体平衡性还是可以的。”我回复。
“对了!那天真的太太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江湖救急……”她絮絮叨叨地回忆那天的惊险,字里行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话题围绕着妆容、拍摄、杂志风格,偶尔穿插几句她对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的吐槽。气氛出乎意料地轻松自然,仿佛中间几个月的空白并不存在,又仿佛我们早已是相识许久,可以随意闲聊的朋友。她甚至开玩笑:“木木老师,下次我要是又有这种突发事件,能不能直接在你家预留个化妆专座啊?包年起步的那种!”
我看着她发来的俏皮话,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然而,就在我斟酌着怎么回她这句玩笑时,聊天框安静了。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我发出的一个“?”上,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起初我没在意,以为她临时有事。但渐渐又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太冷漠了,让她觉得无趣了。第六感隐隐不安,我有些烦躁地在各社交软件来回切换。
突然,手机铃声尖锐地炸响!屏幕上跳动的,正是落曼的名字。
“喂?”我迅速接起,心里那点不安瞬间放大。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她刚才微信里轻快的语调,而是带着剧烈颤抖的啜泣和急促的喘息。“木,木锦。”她叫了我的全名,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有,有人,跟着我,跟到我家门口了…”
我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别慌!你现在在哪?安全吗?”
“在,在家门口,楼道里……”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我进电梯他就跟进来了,一直跟到,跟到我楼层,我假装开门拿钥匙,他,他就站在后面看着我,我,我回头,拿辣椒水,喷了他…”
“你喷到他了?!”我立刻追问,同时飞快起身穿衣,抓起玄关柜上的钥匙和外套。
“喷,喷到了!他捂着眼睛,骂,骂了一句,就,就往楼梯跑了…”她的哭声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我,我跑进家门锁,锁上了。可是,可是我好怕啊木锦,他会不会还在外面,木锦,我好害怕…”
“做得很好!喷得好!”我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迅速换鞋,声音竭力保持镇定,“锁好门,别出声,我现在过来了!”
“待在门后安全的地方,别挂电话。我马上到。”我冲出家门,冲进电梯,按下负一层。电话里,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些,但粗重的喘息和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我能听到她那边死寂的背景音,想象她蜷缩在冰冷的门后,惊魂未定。
“别怕,我在路上。” 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既是安慰她,也是给自己下达指令。深夜的道路空旷,我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合法速度的边缘。脑海里闪过她杂志上冷艳自信的模样,与此刻电话里脆弱无助的声音形成刺目的对比。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愤怒油然而生。
抵达她公寓楼下,保安似乎刚接到通知,神色有些紧张,我跟随他进入大堂,直奔电梯。站在她家厚重的防盗门前,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声音刻意放大且平稳:“落曼,是我,木锦。”
门内传来细微的响动,接着是门锁转动的机械声。门开了一条缝,落曼惨白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睛红肿,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小巧的红色防狼喷雾。看到我的瞬间,她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靠在了门框上。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我一步跨进门内,迅速将门反锁。她浑身都在发抖,我扶着她到客厅沙发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
“报警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声音沙哑:“没,没来得及,太害怕了。”
“现在报。”我把手机递给她,看着她用颤抖的手指拨通110,语无伦次地描述经过,心和眉头一样越皱越紧。
很快,警察赶到。询问、登记、查看电梯和楼道监控,取证辣椒水。一套流程走下来,时间已近凌晨。落曼的情绪在警察专业而冷静的态度下稍稍稳定,但眼神里的惊恐仍未完全散去。由于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身形普通,难以辨认,警察同情且为难地表示结果可能不太理想,但会尽全力破案。
送走警察,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她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里,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完全没了平日里狡黠的模样,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轮廓。
我看着她,看着这间空旷得的房子,再想起她刚才在电话里破碎的哭声,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却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它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顺理成章。
我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落曼。”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你这里,挺大的。”我指了指空旷的客厅和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一个人住,出了这种事,会不会有点害怕?”
她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目光直视着她,语速很慢,却很清晰:“我那边,合租舍友前几个月搬走了,次卧一直空着。地方虽然没你这大,但胜在是市中心,安保条件很不错,邻居也都是上班族,知根知底。你要是不嫌弃。” 我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最终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要不要,暂时搬来跟我一起住?”
话音落下,落曼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仿佛没听懂我说的话。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喜和光亮。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可置信的希冀,“木锦,你,你愿意让我搬过去?”
看见她眼中重新闪烁的光芒,我心中因冲动而产生的忐忑逐渐消失,我点点头,“嗯,收拾下必需品,今晚就先住我那。明天我有空,其余的东西可以跟你一起搬。”
下一秒,落曼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扑过来紧紧抱住我。这个拥抱比上次那个告别拥抱更加用力,带着依赖和狂喜。。
“谢谢你,木锦!真的,真的很谢谢你!”她在我耳边哽咽着重复。
我僵硬了一瞬,最终还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脊背。
“好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去收拾东西吧。”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已透出深沉的墨蓝,黎明将至。
带她回去,让一个知晓我秘密的人彻底入侵我的私人领域,可能会有更多的麻烦,更深的隐患,或未知的纠葛。
但此刻,看着她左手提着一个小包,右手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脚步轻快地从卧室走出,杏眼亮晶晶地望着我,脸上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时,那些无厘头的顾虑被一股更强大的踏实感压了下去。
至少今晚,她不用再一个人担惊受怕。
“走吧。”我接过她手中的小包,率先走向门口。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锁住了这个充满恐惧的夜晚。而前方,是充满未知却散发暖意的黎明。
同居的日子像涓涓细流,在沉默与默契中静静淌过。那层被落曼亲手揭开又选择缄默的身份薄纱,悬在我们之间成了无需言明的底色。
我依旧偶尔在夜晚化身“硬骨头”,落曼则占据了客厅沙发的一角,抱着平板或看书,或处理工作。
一次直播,我正企图骂醒一位遭遇“软饭硬吃PUA大师”困境的女孩,小腹却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紧迫感。弹幕在疯狂刷屏,我匆匆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姐妹们稍等,我得去放个水!”,火速弹射起步冲出房间。
拉开门的瞬间,便猝不及防撞上沙发上那双含笑的杏眼。落曼托着腮,一脸促狭地看着我。她面前的平板上,赫然播放着我房间背景画面。
空气凝固了一秒。我的脸有些发烫,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却看到她眼中的调侃,所有的话噎在喉咙里。最终,我只装作若无其事,脚下生风冲向洗手间,身后传来她极力压抑的轻笑。
那一刻,某种刻意维持的伪装彻底土崩瓦解。
某天深夜下播,我揉着脑袋走出房间。落曼仍窝在沙发抱着平板,屏幕的光映着她柔和的侧脸。她起身递给我一杯温牛奶,轻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直播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我沉默了片刻,牛奶的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却化不开心底那点凉薄的认知。“因为‘硬骨头’需要一张足够有说服力的脸。” 我声音很淡,“世人对美人的包容性更大,也更愿意相信一个‘完美’形象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像我这样,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普通人,顶着这张脸去戳破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泡泡?他们只会觉得,‘丑人多作怪’罢了。”
落曼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那双眼睛格外清澈。“我不这么认为。”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本身就足够耀眼,不需要那些虚假的壳。”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澜。我没有反驳,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她也没有继续争论。一种微妙的,超越了普通室友界限的暖流,悄然弥漫在空气里。我们仿佛站在一道无形的门槛两侧,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平衡,享受着这份靠近的温暖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