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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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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出一道狭长微尘浮动的光带,落在何闻野眼皮上。他皱皱眉,不太情愿地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混乱又沉重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涌上来——相认、非血缘的真相、沈千恒的阴影、还有宋予执在昏暗光线里流泪的眼睛和微红的耳廓。胸口平安扣贴着皮肤,带来沉甸甸的真实感。
他躺在床上缓了几秒,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何雯准备早餐的动静,还有极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刻意放轻的,带着某种习惯性的收敛。是宋予执。
何闻野翻身坐起,抓了抓头发。新的一天开始了,校园,课堂,人群,还有……沈千恒。想到这个名字,他心头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压过——一种带着点雀跃的、想要立刻见到宋予执的冲动。他想看看,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在不得不扮演“重组家庭兄弟”的日常里,昨晚那短暂剥落坚硬外壳的宋予执,会是什么样子。
他快速洗漱,换上校服。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手指碰到平安扣,冰凉的触感让他动作顿了顿。他将扣子小心地塞进T恤领口里面,贴着皮肤藏好。这是只属于他和宋予执的秘密,不能露于人前。
走出房间,早餐的香气更浓了。宋予执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碗清粥,手里拿着勺子,却没动,只是垂眼看着粥面微微蒸腾的热气。他换上了蓝白校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衬得脖颈修长,侧脸线条干净又冷淡。晨光落在他身上,却好像照不进他周身那层无形的隔膜。
听到何闻野出来的动静,他睫毛都没抬一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予执,多少吃一点。”何雯端着煎蛋过来,担忧地看着他几乎没动的粥,“是不是胃还不舒服?药吃了吗?”
宋予执这才抬起眼,接过何雯递来的温水,就着吞了药片,低声说:“吃了。没事,妈。”他拿起勺子,缓慢地开始喝粥,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机械感。
何闻野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何雯立刻给他也盛了粥,夹了煎蛋和培根。“小野多吃点,正长身体呢。”她笑容温暖,目光在两个孩子之间转了转,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但两人之间那种沉默又似乎与往常无异。
“谢谢妈。”何闻野咧开嘴笑,咬了一大口煎蛋,目光却悄悄瞟向宋予执。宋予执依旧低着头,专心对付那碗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需要专注的事情。但何闻野注意到,他握着勺子的手指,指节微微用力,暴露了一丝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的心绪。
“哥,”何闻野忽然开口,声音清脆,打破了餐桌上的安静,“昨天那道物理大题,第二种解法你后来看懂了吗?吴浩讲得有点快,我没太听明白。”
宋予执舀粥的动作停住,勺子悬在碗沿。他抬起眼,看向何闻野。何闻野正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他,表情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向兄长请教的疑惑,仿佛昨晚那些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何雯笑了:“看吧,还是得问哥哥。予执,有空多教教弟弟。”
宋予执的目光在何闻野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从他坦然的表情里找出一点异样,但失败了。他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重新垂下眼,声音没什么起伏:“嗯。晚上回来看。”
“好嘞!”何闻野笑得露出虎牙,心满意足地继续吃早餐。他知道宋予执听懂了——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试探。宣告他们之间有了新的、更紧密的联系(通过一道物理题作为幌子),也试探宋予执在白天、在何雯面前,是否愿意接住这份“兄弟”日常互动。
宋予执接住了,虽然反应平淡。但这平淡之下,何闻野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配合”的意味。这让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两人一起出门,走向公交站。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城市苏醒的清新味道。路上学生渐渐多起来,三三两两,嬉笑打闹。何闻野走在宋予执身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有落后。他时不时偏头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今天好像要下雨”,“妈说你胃不好中午别吃太辣的”,或者“我们班下午好像有体育课”。
宋予执大多只是“嗯”一声,或简短回应“带了伞”、“知道”,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他没有加快脚步甩开何闻野,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甚至在何闻野提到体育课时,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低声说了句:“别剧烈运动。”
何闻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宋予执是担心他脖子上戴着的平安扣在运动中不小心露出来,或者磕碰损坏。“放心,我小心着呢。”他拍了拍胸口,隔着衣服按住那枚银扣。
这个小动作让宋予执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又归于沉寂。
公交车像往常一样拥挤。何闻野眼疾手快地抢到后排两个并排的座位,拉宋予执坐下。这次宋予执没有拒绝,顺从地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摇晃着驶入晨间车流。何闻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用余光注意着身旁的人。宋予执又拿出了那个魔方,手指灵活地转动,色块迅速归位,留下一个刻意的错位,然后停住。他盯着那个错位的棱块,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哥,”何闻野凑近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晚上我想吃妈做的红烧排骨,你说她会做吗?”
宋予执转动魔方的手指顿了顿,偏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你怎么总想这些”的无奈,但终究还是低声回了句:“你想吃,跟妈说。”
“哦。”何闻野应着,靠回椅背,嘴角却微微翘起。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把那些日常的、琐碎的对话,重新编织进他们之间。让宋予执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回应,哪怕只是关于红烧排骨。
校园在晨光中展开它熟悉的景象。走进教学楼,分开前往各自班级前,宋予执脚步顿了顿,极快地看了何闻野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吐出两个字:“走了。”
“嗯,放学见。”何闻野冲他挥挥手,笑容明朗。
看着宋予执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何闻野才转身走向七班。心情有些复杂,既为昨晚的进展和今早那点微不足道的互动感到一丝雀跃,又为即将面对的、沈千恒可能存在的窥视而感到隐隐的压力。
七班的早读课尚未开始,教室里一片嘈杂。何闻野走到自己座位,同桌吴浩已经在了,正埋头刷题,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何闻野放下书包,刚拿出英语书,肩膀就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
“嘿!何闻野!早啊!”
声音洪亮,带着股阳光过剩的劲儿。何闻野回头,对上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是坐在他斜后方的男生,叫顾闻衍。开学没多久,这人就以自来熟和话痨属性在七班迅速拥有了存在感。家境似乎很好,具体多好没人清楚,但看穿戴和偶尔流露的见识,不像普通家庭。性格开朗到有点咋呼,跟谁都聊得来,尤其爱找何闻野搭话,用他的话说——“看你顺眼,合我眼缘”。
“早,顾闻衍。”何闻野笑了笑,对他的热情已经有些习惯。
“别这么生分嘛,叫闻衍就行,或者老顾!”顾闻衍一屁股坐在何闻野前面的空椅子上,转过来面对他,胳膊搭在椅背上,“听说你们班下午体育课跟我们班撞了?打篮球不?缺个后卫,我看你上次体育课投篮挺准。”
何闻野有点意外:“你观察挺细啊。”他确实喜欢打篮球,以前在老家是校队替补。
“那必须!小爷我慧眼如炬!”顾闻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长得不赖,浓眉大眼,是那种很有生命力的英俊,就是表情总有点过于丰富,“来不来?虐爆八班那帮孙子!”
何闻野被他逗乐了,想了想下午没什么事,便点头:“行啊,只要体育老师不占课。”
“放心,老王最好说话了!”顾闻衍一拍大腿,达成目标般高兴,随即又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对了,你听说了没?就咱们年级那个风云人物,沈千恒。”
何闻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啧,就觉得这人吧,有点装。”顾闻衍撇撇嘴,一副“我早就看透了”的表情,“表面温文尔雅乐于助人,其实眼睛后面不知道藏着啥。我爸常说,那种笑得无懈可击的人,要么是真圣人,要么就是心思深得吓人。我看他像后者。”
何闻野没想到顾闻衍会突然提起沈千恒,还给出这么一番评价。他谨慎地问:“你跟他有过节?”
“那倒没有。”顾闻衍摆摆手,“就是看不惯。上次竞赛小组选拔,明明按成绩该是你们班那个……宋予执对吧?第一。结果最后名额给了沈千恒,理由是什么‘综合素养’、‘团队协作能力’。屁!谁不知道宋予执只是不爱说话,实力碾压他好吗?”他说得有些愤愤不平,仿佛自己受了委屈。
何闻野心脏微微一缩。宋予执从未跟他提过名额被顶替的事。他想象着宋予执得知结果时可能的表情——大概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但心里……会不会也有一丝不甘和更深的冰冷?
“宋予执……他好像确实不太在意这些。”何闻野顺着话头说,想多听点。
“不在意才怪!”顾闻衍嗤之以鼻,“那是人家清高,懒得争。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么搞没意思。而且我听说,沈千恒家里……”他忽然住了口,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反正挺有势力的。有些事吧,说不清。”
何闻野的心沉了沉。连顾闻衍这样看起来神经大条的人都隐约知道沈家不简单,看来沈千恒的背景在某种程度上并非秘密。
“你好像对沈千恒意见很大?”何闻野试探道。
“也不是意见大,就是不喜欢那种调调。”顾闻衍挠挠头,“我爸跟沈家好像生意上有点往来,听过一耳朵,不怎么愉快。反正离远点没坏处。”他忽然又笑起来,拍拍何闻野的肩膀,“不过你别担心,你刚转来,跟他没啥交集。要是他莫名其妙找你麻烦,跟哥说,哥罩你!”
他说得豪气干云,何闻野忍不住笑了:“行,靠你了,顾哥。”
“这就对了!”顾闻衍满意了,又扯了几句别的,直到早读铃响才溜回自己座位。
何闻野翻开英语书,却有点看不进去。顾闻衍的话在他脑海里翻腾。沈千恒抢夺竞赛名额,家里有势力,与顾家有过节……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沈千恒的形象更加立体,也更具威胁性。而顾闻衍的出现,这个热情、仗义、家境似乎不俗且对沈千恒观感不佳的新朋友,会不会……成为一个变数?
他摇摇头,暂时按下这些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如常度过校园生活,观察沈千恒的动向,以及……和宋予执维持那种微妙而崭新的“日常”。
上午的课程按部就班。课间,何闻野去洗手间,在走廊里远远瞥见了沈千恒。他正和几个学生会的人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侧脸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点头,举止无可挑剔。似乎感受到视线,沈千恒忽然抬眼,目光精准地穿越人群,落在了何闻野身上。
那眼神依旧带着笑,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映照下显得通透,却莫名让何闻野后背一凉。沈千恒对他微微颔首,笑容加深了些,仿佛只是学长对学弟的寻常致意,随即又自然地转回去继续交谈。
何闻野移开目光,快步走进洗手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沈千恒的注视,哪怕隔着距离,也带着一种洞悉般的压力。他知道沈千恒在观察他,评估他,就像观察实验室里一只新放入的、行为可能偏离预期的小白鼠。
用冷水冲了把脸,何闻野看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脸。不能慌,他对自己说。就像宋予执说的,在明面上,沈千恒不敢做什么。他需要做的就是表现得自然,像一个普通的、有点阳光、正在努力适应新环境的转学生。
下午体育课果然和顾闻衍所在的八班一起上。体育老师简短集合后便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欢呼着冲向篮球场。
何闻野被顾闻衍拽着加入了八班的队伍。顾闻衍打球风格和他性格一样,大开大合,充满激情,技术也不错,是队伍核心。何闻野打后卫,主要负责组织和外线投篮,他球感好,跑位灵活,和顾闻衍的配合竟然意外地默契。
“好球!”顾闻衍接过何闻野一记精准长传,上篮得分,兴奋地跑过来跟他击掌,“可以啊闻野!深藏不露!”
何闻野抹了把汗,笑了笑。运动确实让人放松,暂时忘记了那些沉重的心事。阳光,汗水,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队友的呼喊,构成了一种简单直接的快乐。
打了几轮,中途休息。何闻野坐在场边喝水,顾闻衍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用胳膊撞他:“哎,说真的,你转来之前在哪念书?球打得这么好,以前校队的?”
“嗯,小地方,瞎打。”何闻野含糊道。
“谦虚!”顾闻衍不信,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哎,跟你打听个人。就你们家那个……宋予执。他是不是特不好相处?”
何闻野心跳漏了一拍,面上保持着平静:“怎么突然问他?”
“好奇呗。年级有名的冰山学霸,竞赛机器。我听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好像家里出过什么事?”顾闻衍眨眨眼,看似随意,但眼神里带着探究。
何闻野握紧了水瓶。顾闻衍是真的单纯好奇,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想起顾闻衍提到沈千恒时那种不屑又警惕的态度。
“不太清楚。”何闻野选择最稳妥的回答,“我搬来没多久。他……是挺安静的,但人还行。”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身体好像不太好,有胃病。”
“哦。”顾闻衍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说,“那可惜了,看他个子挺高,说不定打球也不错。不过那种冷冰冰的性格,估计也没人敢跟他组队。”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何闻野没接话,心里却想,宋予执或许根本不喜欢这种热闹的、身体冲撞的运动。他更习惯于一个人,在安静的角落,转动他的魔方,或者看那本《局外人》。
休息结束,比赛继续。何闻野在跑动间隙,目光无意间扫过操场边缘的林荫道。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靠着树干,正看向篮球场的方向。
是宋予执。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安静地站在那里,蓝白校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清挺,与球场上的喧闹汗水泥土格格不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似乎落在何闻野身上,又似乎没有焦点。
何闻野脚步慢了一拍,差点被对方球员断球。他赶紧回神,专心应对比赛,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一次次飘向那个方向。
宋予执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体育课下课铃响,人群开始散去,他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何闻野心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宋予执是特意来看他打球吗?还是只是路过?如果是特意来的……为什么?担心他?还是……
“嘿!发什么呆呢!”顾闻衍搭上他的肩膀,浑身热气腾腾,“走,小卖部,请你喝冰水!今天打得爽!”
何闻野被他拖着往前走,回头再看时,林荫道边已空无一人。
冲洗换衣服,回到教室。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何闻野刚坐下,前座的顾闻衍就转过来,丢给他一盒牛奶和一条巧克力。“补充能量!”他笑得灿烂。
“谢了。”何闻野接过,看到巧克力牌子,愣了一下,是某个挺贵的进口牌子。他抬眼看了看顾闻衍。
顾闻衍耸耸肩:“我家保姆买的,我不爱吃甜的,你帮我解决。”
何闻野没再推辞,道了谢。他撕开巧克力包装,咬了一口,浓郁的甜香在嘴里化开。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宋予执站在林荫道边的身影,和昨夜他流泪的眼睛。
自习课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何闻野做完半张数学卷子,抬头活动脖颈时,目光瞥向窗外。高二的教学楼在对面,他不知道宋予执在哪间教室,但知道他们此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轻轻敲响。靠门边的同学拉开一条缝,低声交谈两句,随即,门被推开一些,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栗色微卷的头发,温和含笑的脸,琥珀色的眼睛礼貌地扫过教室,最后落在何闻野身上。
是沈千恒。
教室里细微的骚动了一下。沈千恒的出现总是引人注目。
他径直走向何闻野,手里拿着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步履从容,笑容无懈可击。
“何闻野同学,没打扰你们自习吧?”沈千恒停在何闻野课桌旁,声音温和悦耳,“刚才去你们班找吴浩同学核对一个竞赛数据,他托我把这个带给你。”他将文件夹放在何闻野桌上,“说是你之前问他借的物理竞赛往年真题集,他整理好了。”
何闻野看着那个淡蓝色的文件夹,心脏微微一缩。吴浩确实答应帮他整理真题,但……为什么会通过沈千恒转交?而且,吴浩就在隔壁组,完全可以直接给他。
他抬头,对上沈千恒含笑的眼睛。那笑意浅浅地浮在表面,眼底深处却是一片他看不透的幽深。
“谢谢学长。”何闻野伸手按住文件夹,没有立刻打开,脸上挤出惯常的、略带腼腆的笑容,“麻烦你还跑一趟。”
“不麻烦,顺路。”沈千恒微笑着,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何闻野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还有那盒没喝完的牛奶和吃了一半的昂贵巧克力。他的视线在巧克力包装上停留了零点几秒,笑意似乎深了一点点。“看来你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他意有所指地说,然后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温和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上次给你的那份概要,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毕竟,予执他……可能不太擅长给人讲解。”
说完,他直起身,对何闻野点点头,又向闻声看来的顾闻衍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七班教室,步伐依旧从容不迫。
教室门轻轻关上,细微的议论声响起。何闻野坐在座位上,手指微微用力,按着那个淡蓝色的文件夹,指尖冰凉。沈千恒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那不仅仅是在暗示宋予执的“不近人情”,更像是一种离间,一种将他置于“选择”境地的试探——是靠近看似友善的学长,还是依赖那个冷漠的“哥哥”?
顾闻衍扭过身,看着何闻野略显凝重的侧脸,挑了挑眉:“沈千恒?他找你干嘛?”他看了眼那个文件夹,又看了眼何闻野手边自己给的巧克力,忽然压低声音,嗤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小心点,闻野。”
何闻野回过神,对上顾闻衍关切中带着警惕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将那个淡蓝色的文件夹拿起来,塞进了书包最里层,和沈千恒之前给的那本册子放在了一起。
他没有立刻打开检查的打算。在这里,在周围都是同学的情况下,不合适。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何闻野收拾书包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和顾闻衍打了声招呼,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装着两份来自沈千恒的“好意”),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头攒动,他逆着人流,目光急切地搜索着那个清冷的身影。在楼梯拐角,他看到了宋予执。他正独自下楼,背影挺直,与周围喧闹的人群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哥!”何闻野喊了一声,挤过人群追上去。
宋予执脚步顿住,回过头。夕阳的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中有些模糊,但何闻野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如释重负的情绪,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嗯。”宋予执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往下走,但脚步明显放慢了,等着何闻野跟上来。
两人汇入放学的人潮,并肩走向校门。何闻野有很多话想说——关于顾闻衍,关于篮球赛,关于沈千恒突如其来的“顺路”,关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但周围太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直到走出校门一段距离,人流稍散,何闻野才开口,声音不高:“沈千恒下午来我们班了。”
宋予执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侧头看他,眼神瞬间锐利:“他找你?”
“嗯。说帮吴浩转交真题集。”何闻野拍了拍书包,语气尽量平淡,“他还说,如果你不擅长讲解,可以随时问他。”
宋予执的脸色在夕阳下微微发白,嘴唇抿紧,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周身的气息骤然降温,带着一股压抑的寒意。过了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理他。”
“我没理。”何闻野立刻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有些难受,又补充道,“我还认识了新朋友,七班的顾闻衍,打球挺厉害。他好像……对沈千恒印象也不太好。”
宋予执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走着。何闻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后一句话,也没再重复。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只有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车流声。
走了一段,快到公交站时,宋予执忽然低声问,眼睛看着前方:“他……还说什么了?”
何闻野想了想:“没了。就给了文件夹,说了那句话,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哥,你下午……是不是去操场了?”
宋予执的脚步明显乱了一拍,他飞快地瞥了何闻野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被抓包般的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转回头,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淡红。
“……路过。”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何闻野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心里那点因为沈千恒带来的阴霾忽然散了大半,甚至有点想笑。他努力绷住表情,点了点头:“哦。”
他没再追问。有些事,点到即止就好。宋予执能“路过”操场,能因为被问起而耳红,这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
公交车来了。依旧是拥挤,依旧是并排坐在后排。宋予执依旧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胃部的位置,眉头微蹙。
何闻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问:“胃又疼了?”
宋予执摇摇头,没说话,但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何闻野想起书包里那个淡蓝色的文件夹,想起沈千恒含笑的眼。沈千恒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压力源,不断刺激着宋予执本就脆弱的神经和身体。
他悄悄伸出手,在拥挤车厢的掩护下,轻轻覆在宋予执按着胃部的手背上。
宋予执的手猛地一颤,想要抽回,却被何闻野更紧地按住。何闻野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少年人蓬勃的暖意,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和冰凉的手背,一点点渗透过去。
宋予执僵硬了片刻,终于没有再挣扎。他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耳根的红晕尚未完全消退,脖颈却微微放松了线条。任由那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取暖器,也像一句无声的“我在”。
何闻野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车窗外的夕阳愈发浓烈,将车厢内染成一片暖橙色。喧嚣被隔绝在外,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手掌相贴的温度,和彼此心照不宣的、对抗着外界寒意的微小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