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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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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流动的街景逐渐变得熟悉，减速，靠站。何闻野在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前，轻轻收回了覆在宋予执手背上的手。温度骤然撤离，让宋予执下意识蜷了一下指尖，但那点暖意似乎已短暂地驱散了胃部的阴寒。他站起身，动作比平时略显滞涩，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两人前一后下车，融入傍晚归家的人流。夕阳将影子拉得细长，交叠在一起，又随着步伐分开。一路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充满隔阂的静默。这沉默里包裹着太多未竟之言、试探后的余温和心照不宣的联结，沉甸甸的，却又比往日轻盈些许。
推开家门，暖黄的灯光和饭菜香气扑面而来。何雯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回来啦？正好，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做了予执爱吃的清蒸鱼，还有小野喜欢的糖醋排骨。”
“谢谢妈！”何闻野扬声应道，换了鞋，将书包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目光却追着宋予执。宋予执只是对何雯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谢谢妈”，便径直走向楼梯。
“予执，先吃饭吧？”何雯关切地问。
“我放一下书包。”宋予执脚步未停，声音有些闷。
何闻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想了想，也拎起自己的书包：“妈，我也放一下，马上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楼，宋予执的房门已经关上。何闻野在自己房门口顿了顿，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走到宋予执门前，侧耳听了听——里面很安静。他抬手，指节在门板上极轻地叩了两下，不等回应便压低声音道：“哥，文件夹我放房间了，没动。吃完饭……要不要一起看？”
门内寂静了三四秒，然后传来宋予执依旧平淡的声音：“嗯。”
何闻野嘴角弯了弯，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他将书包扔在椅子上，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看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拉开拉链，将那个淡蓝色的文件夹和之前那本装帧精美的册子一起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两样东西并排放着，都来自沈千恒，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没有打开，只是看着。脑海里回放着沈千恒含笑的眼睛和那句关于“讲解”的话。烦躁感再次升腾。他甩甩头，转身出了房间。
晚饭时，宋致远也回来了。餐桌上气氛还算融洽，何雯努力找着话题，询问两人在学校的情况。宋予执照例话少，问一句答半句，专心挑着鱼刺，吃得缓慢。何闻野则表现得活泼许多，讲了些班级趣事，比如顾闻衍打球时的夸张动作，逗得何雯直笑，连宋致远脸上也带了点笑意。他没提沈千恒。
偶尔，何闻野的目光会飘向对面的宋予执。宋予执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嘴唇没什么血色。他夹了一块何闻野面前的糖醋排骨，放到宋予执碗里。
宋予执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哥，你尝尝，妈做得特别好吃。”何闻野笑着说，眼神清澈自然。
宋予执看了看碗里裹着酱汁的排骨，又看了看何闻野，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低头把那块排骨吃了。何闻野注意到他咀嚼得很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是嫌甜腻，但还是咽了下去。
这个小插曲被何雯看在眼里，她脸上笑意更深，没说什么，只是又给宋予执夹了一筷子青菜。
饭后，宋予执习惯性地要帮忙收拾，被何雯赶去休息：“你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快去歇着，这儿有我和你爸呢。”
宋予执没再坚持，转身上了楼。何闻野帮着收了几个碗，也溜了上去。他先回自己房间，拿起桌上那两样东西，走到宋予执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声音。
何闻野推门进去。宋予执已经换了家居服，深灰色的棉质长袖长裤，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正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手里拿着笔，却没写，只是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
看到何闻野手里的文件夹和册子，宋予执转笔的动作停下了，眼神沉静下来。
何闻野走过去，把东西放在书桌空着的一角，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就这些。”他指了指，“下午给的文件夹，说是吴浩托他转交的真题。之前那本册子，你也知道。”
宋予执的目光先落在那个淡蓝色文件夹上，停顿了几秒，才伸手拿过来。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看了看封皮，很普通的那种塑料文件夹，半透明，能隐约看见里面白色的纸张。然后，他凑近了些，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嗅闻什么。
何闻野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哥？”
宋予执没回答，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将文件夹稍微拿远些，又打开台灯更亮的一档，对着光仔细观察封皮内侧和边缘接缝处。他的动作很细致，眼神锐利得像在检查什么证物。
“怎么了？有问题？”何闻野的心提了起来。
宋予执没立刻下定论，他放下文件夹，又拿起旁边那本装帧更精致的册子。同样仔细地检查了封皮、书脊、内页边缘，甚至轻轻捻了捻纸张。
“文件夹，”宋予执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冷意，“有很淡的……奇怪的味道。不仔细闻不到，有点像……某种化学实验室的味道，但又混了别的。”他指了指册子，“这本，纸是高级道林纸，但装订线附近……颜色有点不均，像是后来重新压合过。”
何闻野听得背脊发凉：“你是说……他动了手脚？下毒？还是放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宋予执将两样东西推远了些，仿佛那是两块烫手的炭，“下毒不至于，太明显，也容易留下证据。但如果是某种挥发性物质，或者需要接触、摩擦才能起效的东西……”他顿了顿，看向何闻野，眼神严肃，“你碰过之后，有没有任何不舒服？头晕，恶心，皮肤发痒？”
何闻野仔细回想，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心理上不舒服。”
宋予执略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仍未舒展：“下次，任何他给的东西，不要直接用手长时间接触。如果非要拿，隔着东西，或者尽快转手。拿了之后立刻洗手。”
何闻野重重地点头，心有余悸。沈千恒的手段，竟然可能如此阴险和……细致入微，连纸张和装订的细微异常都能成为疑点。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学生矛盾，更像是一种处心积虑的、带着恶意的试探或警告。
“那这些……”何闻野看着桌上的东西。
“我来处理。”宋予执说着，起身从书柜底层拿出一个平时不用的、带锁的铁质饼干盒。他小心地用手指避开文件夹和册子的主要接触面，将它们放了进去，锁好。“明天我找机会处理掉。别让妈看见。”
何闻野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心情复杂。宋予执对这些可能的危险如此警惕，处理起来有条不紊，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在沈千恒的阴影下生活，时刻提防。
“哥，”何闻野喉咙有些发干，“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想让你不好过，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用这些……看起来像‘帮助’的方式？”而且，还牵连上了自己。
宋予执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盒冰凉的边缘，眼神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他在享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享受看我们猜疑、不安、小心翼翼的样子。享受这种‘我随时可以做点什么，但我偏偏用你最无法拒绝的方式’的控制感。给我竞赛资料，是提醒我他随时可以拿走属于我的机会。给你这些……”他看向何闻野，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和担忧，“是在告诉我，他注意到了你，他可以轻易地介入你的生活，用看似无害的方式。也是在试探你，试探我们之间的关系。”
何闻野握紧了拳头。沈千恒的心理，比他想象的更加扭曲。
“那顾闻衍呢？”何闻野忽然想起白天的对话，“他说他家好像和沈家生意上有过节，对沈千恒印象也很差。他会不会……？”
“顾闻衍？”宋予执对这个名字似乎毫无印象，他摇了摇头，“不清楚。别太依赖外人。”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谨慎，甚至是一点排斥，“沈家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顾家如果有过节，那水可能更深。”
何闻野明白他的顾虑。顾闻衍虽然热情仗义，但毕竟相识日短，背景成迷，贸然将他牵扯进来未必是好事，也可能带来新的变数。
“我知道。”何闻野应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他今天还问起你。”
宋予执抬眼：“问我什么？”
“就问你是不是不好相处，还说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家里出过事。”何闻野如实复述，“我没多说，就含糊过去了。”
宋予执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他想事情时的小动作。“以后他再问，就说不太清楚，刚搬来不了解。”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别说我身体不好。”
“为什么？”何闻野不解。
“弱点，不要轻易暴露给任何人。”宋予执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种历经创伤后的戒备，“尤其是……可能和沈家有牵扯的人。”
何闻野心头一震。宋予执的谨慎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他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风声。台灯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小片温暖里，却驱不散话题带来的沉重。
“哥，”何闻野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次声音轻了些，“你以前……真的教我数学题都教好几遍吗？顾闻衍说我很笨。”
宋予执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又跳回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愣了一下，侧过脸看他。何闻野正托着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点揶揄的笑，仿佛真的只是在好奇一件童年趣事。
那笑容太过干净明亮，与刚才讨论的阴暗话题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冲淡了房间里的紧绷感。
宋予执的耳根又有升温的趋势，他移开视线，盯着台灯的金属底座，含糊道：“……还行。就是反应慢。”
“那你还教我？”何闻野得寸进尺。
宋予执不说话了，只是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为什么教？因为妈妈让他照顾弟弟？因为那小笨蛋总是用湿漉漉的、充满信赖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没法狠心拒绝？还是因为……教着教着，看着对方因为解出题而眼睛发亮、露出虎牙冲他笑的样子，心里会莫名其妙地跟着轻松一下？
这些复杂的心绪，他无法宣之于口，尤其不能对眼前这个已然长大、却用相似眼神看着他的何闻野说。
何闻野见他又开始用沉默和泛红的耳朵抵抗，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不打扰你看书了。真题没了，看来只能靠你亲自辅导了，宋老师。”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宋予执瞥了他一眼，没接这个“宋老师”的称呼，只是低声道：“有不懂的，拿过来。”
“嗯！”何闻野笑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哥，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了。”
何闻野带上门，回到自己房间。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个原本放着文件夹和册子、现在空荡荡的位置，眼神沉静下来。
沈千恒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像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宋予执独自在这片危险中行走了太久，警惕成了本能，孤独成了铠甲。而自己，在找回名字和记忆碎片的同时，也一脚踏入了这片雷区。
但他不后悔。比起在安全的无知中看着宋予执渐行渐远、独自承受，他宁愿走进这片黑暗，站在他身边。顾闻衍的出现或许是个意外，或许日后能成为助力，但眼下，他唯一能确定要紧紧抓住的，只有宋予执。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犹豫了一下，他点开通讯录，新建了一个联系人。
名字输入：顾闻衍。
号码是下午打球后对方硬塞给他的，说“常联系”。
他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几秒，没有拨号，也没有发信息，只是保存了。然后，他点开另一个几乎空白的通讯录页面，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宋予执。号码是搬来那天何雯让他存的，他从未拨过。
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他退出通讯录，关掉了手机。
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些联系需要小心建立，有些关系需要缓慢升温。沈千恒在暗处观察，他们不能自乱阵脚。
他躺到床上，闭上眼。胸口平安扣的轮廓清晰可感。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极轻的、翻阅书页的沙沙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停下，传来关灯的声音。
夜更深了。校园白日的喧嚣、球场上的汗水、沈千恒含笑的眼、宋予执微红的耳廓、文件夹上可疑的气味……所有这些画面和思绪，在黑暗里逐渐沉淀、发酵。
明天太阳升起，他们仍需穿上校服，扮演好学生的角色，在人群里行走、学习、应对。但有些东西已然改变，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的方向，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有了微妙的偏移。
何闻野在沉入睡眠前，最后模糊地想：顾闻衍……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再“偶然”地多聊几句。关于篮球，关于学校，或者……关于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