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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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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窗外最后一点市嚣也沉寂下去。何闻野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胸口平安扣的轮廓烙在皮肤上,带着微弱的体温,像一枚小小的、沉默的印记。隔壁早已没了声响,宋予执大概睡了,或者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和他一样被纷乱的思绪缠绕。
顾闻衍。这个名字在脑海里反复打转。热情,话多,家境优渥,对沈千恒明显不喜,甚至可能知道些沈家内幕。这样一个突然出现、主动靠近的人,真的只是“合眼缘”那么简单吗?宋予执的谨慎是对的,在沈千恒的威胁尚未厘清之前,任何不明底细的靠近都需存疑。但……如果顾闻衍真的能成为某种助力呢?对抗沈千恒那样的角色,仅靠他们两人,尤其是还在校园这个框架内,未免势单力薄。
何闻野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模糊的暗影。他不是莽撞的人,但也绝非坐以待毙的性格。宋予执习惯于独自承受和防御,他却更想主动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多了解一点信息。或许……可以有限度地接触顾闻衍?不谈核心秘密,只做普通同学交往,从日常闲聊中,也许能捕捉到一些关于沈千恒、甚至沈家的边角料。就像今天下午,顾闻衍不就主动提起了竞赛名额的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有些按捺不住。但他也清楚,必须把握好分寸。不能引起顾闻衍过度的好奇,更不能让沈千恒察觉到他和顾闻衍走得太近——那可能会给顾闻衍带去麻烦,也可能打草惊蛇。
纷乱的思绪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渐渐被疲惫拖入浅眠。睡眠并不安稳,混乱的梦境里交织着火光、浓烟、宋予执流泪的脸、沈千恒模糊的笑容,还有顾闻衍在篮球场上大声呼喊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何闻野是被闹钟吵醒的。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晨光比昨日明亮些,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锐利的光痕。新的一天,校园,又要开始了。
早餐桌上,气氛与昨日相似。宋予执依旧沉默,脸色在晨光下显得缺乏血色,他安静地喝着粥,偶尔回应何雯的关切。何闻野则扮演着活泼弟弟的角色,讲了两句昨晚没睡好做的怪梦,逗得何雯笑起来。
出门前,何闻野在玄关换鞋,宋予执已经先一步站在门外等他。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宋予执微微缩了下肩膀,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何闻野的眼睛。他快步跟上去,并肩走着。
“哥,”何闻野开口,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微哑,“那个铁盒子……”
“处理了。”宋予执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何闻野没问怎么处理的,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宋予执会做得干净。“顾闻衍昨天约我今天放学后再打会儿球。”他像是随口提起。
宋予执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半拍,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静,看不出情绪,但何闻野感觉到了里面一闪而过的审视。
“嗯。”宋予执收回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注意安全。”
“知道。”何闻野应道,心里却琢磨着这句“注意安全”背后的含义。是提醒他打球别受伤,还是别在顾闻衍面前暴露太多?或许兼而有之。
公交车上依旧拥挤。两人并排坐着,何闻野能闻到宋予执身上极淡的、清冽的皂角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他忽然想起昨夜宋予执凑近文件夹嗅闻的样子,那么警惕,那么……熟练。心头掠过一阵细密的酸疼。他悄悄将手垂到身侧,小指似无意般碰了碰宋予执放在腿上的手背。
宋予执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移开。过了几秒,他才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插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耳廓边缘,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层浅淡的粉色。
何闻野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转开头看向窗外。晨光正好,城市的轮廓在车窗外流淌。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春水,虽然表面依旧寒冷坚硬。
走进校园,分开前,宋予执难得地主动说了句:“放学早点。”不是命令,语气甚至算得上平淡,但何闻野听出了里面那点不明显的、类似叮嘱的意味。
“好。”何闻野冲他笑笑,挥挥手,转身走向七班。
早读课前,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何闻野刚坐下,后背就被拍了一下,力道不轻。
“何闻野!早啊!昨晚梦见我没?”顾闻衍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贯的戏谑。
何闻野回头,对上顾闻衍笑得咧开嘴的脸。今天他穿了件挺潮的限量款运动外套,头发抓得有点乱,但乱得很有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用不完的精力。
“梦见你投篮三不沾。”何闻野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
“靠!不可能!小爷我百步穿杨!”顾闻衍立刻炸毛,随即又凑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说真的,今天放学后场地我占好了,跟八班那几个约了场小的,来不来?缺你个控卫。”
“来。”何闻野爽快答应,“不过不能太晚。”
“放心,打两节就撤,不耽误你回家吃饭。”顾闻衍拍胸脯保证,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昨天给我的那道物理题,第三问那种解法,我回去琢磨了一下,好像有点问题,受力分析那里……”他开始比划起来。
何闻野有些意外。昨天顾闻衍问他一道竞赛难度的物理题,他顺手写了一种自己觉得巧妙的解法,没想到顾闻衍还真回去研究了。他接过顾闻衍递来的草稿纸,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推导,虽然中间有处细节确实考虑不周,但能看出是认真思考过的。
“这里,你忽略了摩擦力的方向突变点。”何闻野拿起笔,在纸上快速标注了一下,“在这个临界位置,受力要重新分析。”
顾闻衍凑得很近,盯着纸面,眉头紧锁,看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噢——!明白了!原来是这里卡住了!可以啊闻野,这你都能看出来!”他抬头看何闻野,眼睛发亮,那眼神里的佩服不像作假。
“碰巧见过类似题型。”何闻野谦虚道,把草稿纸还给他。心里对顾闻衍的印象有了些微调整。这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对学习(至少对感兴趣的难题)并不敷衍,而且性格直爽,不懂就问,错了就认。
早读课铃响,顾闻衍溜回座位。何闻野翻开语文书,心思却飘开了一点。顾闻衍……似乎是个很“真”的人。他的喜怒、好恶都摆在明面上,喜欢篮球就热血沸腾地打,讨厌沈千恒就毫不掩饰地撇嘴,佩服解题能力就直白地夸赞。这种“真”,在充斥着各种心思和伪装的校园里,反而显得有些珍贵,甚至……稀有。会不会正因为这种性格,才让他对沈千恒那种表里不一的人格外反感?
上午的课波澜不惊。课间,何闻野去教师办公室交作业,回来时在走廊拐角,差点和一个人撞上。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抬头一看,是沈千恒。
沈千恒似乎也是刚从哪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份文件,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看到何闻野,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何闻野同学,这么巧。”
“沈学长。”何闻野点头致意,目光快速扫过他手里的文件,是学生会的活动策划。
“昨天给你的真题,看了吗?有没有收获?”沈千恒语气亲切,仿佛只是寻常的学长关心。
何闻野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略带不好意思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细看,昨天作业有点多。谢谢学长。”
“不客气。”沈千恒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对了,听说你和八班的顾闻衍同学最近走得很近?还一起打球?”
何闻野后背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沈千恒果然在注意他,连他和谁打球都知道!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自然,甚至带点被学长关注到的腼腆:“嗯,顾闻衍挺热情的,篮球打得也好,就一起玩玩。”
“顾闻衍同学确实很活泼。”沈千恒点点头,笑容不变,但眼神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了然,“他家境不错,朋友也多。不过……”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好心的劝诫意味,“有时候,交朋友也要看清楚些。有些人,背景比较复杂,走得近了,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刚转来,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好。”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学长式的关怀,但何闻野听出了里面的敲打和离间。沈千恒在暗示顾闻衍背景不简单,提醒(或者说警告)他不要和顾闻衍走得太近。
“谢谢学长提醒,我会注意的。”何闻野垂下眼,做出受教的样子,心里却冷笑。沈千恒越是如此,越说明顾闻衍这条线可能触碰到了他的某根神经。
沈千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何闻野有了防备,身体几不可察地侧了侧,让那只手只虚虚擦过校服面料。“好好努力。”沈千恒说完,便拿着文件离开了,步伐优雅。
何闻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手心微微出汗。沈千恒的试探升级了,从迂回的“送礼”,到直接的言语介入。而且,他明确表现出了对顾闻衍的在意。这更坚定了何闻野要有限度接触顾闻衍的想法——敌人的在意,往往意味着价值。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顾闻衍就一阵风似的卷到何闻野桌前:“快快快!占场子去!别磨蹭!”
何闻野迅速收拾好书包,跟吴浩打了声招呼,便被顾闻衍拽着冲向篮球场。夕阳正好,将塑胶场地染成一片暖金色。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在了,都是八班的熟面孔,看到顾闻衍和何闻野,纷纷吹口哨打招呼。
“何闻野,控卫!老规矩!”顾闻衍把球扔给他,自己跑去热身。
球赛很快开始。顾闻衍打球确实拼,攻势凶猛,何闻野则负责穿针引线,控制节奏,两人配合越发默契。激烈的跑动、对抗、呼喊声中,何闻野暂时抛开了沈千恒带来的阴霾,沉浸在这种纯粹的、挥洒汗水的快乐里。
打了两节,大家汗流浃背,坐在场边休息喝水。顾闻衍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用胳膊肘撞何闻野:“爽!今天那几个胯下运球可以啊!跟谁学的?”
“以前校队教练教的。”何闻野擦着汗,随口道。
“啧,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顾闻衍咂咂嘴,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哎,跟你说个事,你别往外传。”
何闻野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事?”
“就沈千恒那孙子,”顾闻衍撇撇嘴,一脸不屑,“我听说,他最近好像在打听你。”
何闻野的心猛地一沉:“打听我?打听什么?”
“具体不知道,就听学生会一哥们儿随口提了句,说沈千恒问过你们班的人,你转学前的学校啊,家庭情况啊什么的。”顾闻衍皱着眉,“我觉得他丫没安好心。你小心点。”
何闻野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沈千恒果然在调查他!是在确认什么吗?确认他和宋予执的关系?还是想挖出他“何闻野”身份下的其他东西?
“谢谢提醒。”何闻野真诚地道谢,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好像……特别不喜欢他?就因为竞赛名额的事?”
“那只是一部分。”顾闻衍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某种……洞察,“主要是我觉得这人假,心术不正。我爸跟他爸打过交道,回来没少骂,说沈建明那人……”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话不适合说得太明白,“反正不是好东西。老子这样,儿子能好到哪去?而且我总觉得,沈千恒看人的眼神,特别……瘆得慌。你懂吗?就是那种,好像在算计什么,又好像在看戏。”
何闻野默默听着。顾闻衍的直觉很准,而且他显然知道一些沈家父辈的事情。这信息很有价值。
“算了,不提这倒胃口的。”顾闻衍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以后他再找你,多个心眼。有啥事……也可以跟我说。虽然我家老头不准我掺和沈家那些破事,但兄弟被欺负了,我不能不管。”
他说得仗义,何闻野心里有些暖,也有些复杂。顾闻衍的善意是直接的,不掺假的,这让他很难完全将其视为需要戒备的“外人”。但他也牢记着宋予执的警告。
“谢了,顾哥。”何闻野笑了笑,没接“兄弟被欺负”的话茬,转而道,“不过我觉得他也就是例行公事问问吧,毕竟我是转学生。”
“但愿吧。”顾闻衍不置可否,仰头把剩下的水喝完,站起来,“再来一节?速战速决,不耽误你回家。”
“好!”
又打了一节,天色渐暗,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场。何闻野和顾闻衍一起走到校门口。
“明天见!”顾闻衍跨上一辆看起来很拉风的变速自行车,冲他挥挥手,“物理作业借我抄抄啊!”
“想得美!”何闻野笑骂一句,看着他蹬车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站在原地,傍晚的风吹过汗湿的额发,带来凉意。沈千恒在调查他,顾闻衍提供了信息和隐约的支持,宋予执在独自处理掉潜在的威胁……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起来。而他自己,正站在这些线索的交汇处。
摸了摸胸口藏着的平安扣,何闻野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公交站走去。他得把顾闻衍的话告诉宋予执。他们需要一起判断,这些新的信息,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