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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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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在纸面上沙沙移动,解出最后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何闻野搁下笔,长长舒了口气。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桌上闹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目光落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宋予执最后那句“别怕”还在耳边,带着那人惯有的、生硬的温柔。
他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隔壁一片寂静,宋予执大概已经睡下,或者又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偶尔蹙起的眉头,何闻野心里那点因为解出难题而升起的轻松感又消散了。
重新坐回书桌前,他没有立刻收拾东西,而是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空白的笔记本。这是搬来时买的,原本想用来记笔记,现在……他翻开崭新的一页,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停顿了片刻。然后,他落下第一行字:
“观察记录(续)”
这是之前那个记录“攻略冰山哥哥进展”笔记本的延续,但现在,意义完全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懵懂好奇、试图融化冰山的“弟弟”,而是找回了部分身份、知晓了沉重秘密、想要并肩作战的……宋闻野。
他写下日期,然后开始记录:
“1. 沈千恒疑似通过学生会渠道打听我的转学前信息及家庭情况。目的:确认我与宋予执关系,或寻找可乘之机。”
“2. 顾闻衍主动透露此信息,并表现出对沈及其家族的反感。其父顾长河(进出口贸易)与沈家有商业往来/矛盾。顾本人性格直率,目前可信度存疑但倾向友善。需保持接触,获取信息,但避免深谈核心。”
“3. 宋予执处理了沈给的物品(文件夹、册子),并给出应急药包。警惕性极高。情绪:担忧,压抑,但……有关心(给药,叮嘱)。”
写到这里,何闻野的笔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关心……这个词似乎不足以形容宋予执那些别扭举动背后的东西。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保护欲、负疚感、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他暂时无法准确定义的情感。
他跳过一行,继续写:
“4. 个人状态:记忆碎片仍有冲击,但身份认知渐稳(宋闻野)。对沈的威胁有清醒认识,无惧,但需谨慎。对宋予执……”他又停住了,笔尖悬空良久,墨水在尖端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圆点。最后,他只是写道:“……在意。想分担。”
合上笔记本,锁进抽屉。何闻野起身洗漱,关灯躺下。黑暗中,感官变得敏锐。他能听到隔壁极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也许是宋予执翻了个身。然后是更轻微的、拧开药瓶的咔嗒声,和吞咽的细微声响。
他又在吃药。是胃不舒服,还是只是预防?何闻野侧过身,面向墙壁,仿佛这样能离那声音更近些,能分担一点那无声吞咽下的苦涩。
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但没有再出现大火和浓烟,反而是一些模糊的、温暖的片段——夏天的风扇声,冰镇西瓜的味道,还有谁用湿毛巾轻轻擦过他额头的触感。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早餐桌上,宋予执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他沉默地喝着粥,对何雯的询问只是简短地摇头说“没事”。何闻野看着他握着勺子的、骨节分明的手,那手背上的血管比平时更明显些。
“哥,”何闻野夹了个煎蛋放进宋予执面前的碟子里,“多吃点。”
宋予执抬眼看他,眼神有些空茫,像是没完全从睡眠或某种思绪中抽离。他看了看煎蛋,没说话,也没动。
“予执,小野说得对,你太瘦了,多吃点蛋白质。”何雯连忙帮腔。
宋予执这才用筷子慢慢夹起煎蛋,小口吃起来。动作斯文,却透着一股疲惫的机械感。
出门时,清晨的空气带着料峭的寒意。何闻野追上宋予执,并肩走着。他注意到宋予执今天把校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端,领子竖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
“哥,你……”何闻野想问是不是又没睡好,胃还疼不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宋予执不会喜欢这种直接的追问。
“嗯?”宋予执偏头看他,眼神询问。
“没事。”何闻野摇摇头,转而说起别的,“昨天那道题,我用你的方法又想了两种变式,晚上给你看?”
宋予执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公交车依旧拥挤。何闻野护着宋予执挤到后排,两人挨着坐下。宋予执一坐下就闭上了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头轻蹙,呼吸比平时浅。何闻野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颈线条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一阵发紧。他悄悄伸出手,在两人身体和座椅的遮挡下,轻轻握住了宋予执放在腿上的手。
宋予执的手冰凉,被握住时猛地一颤,倏地睁开了眼,转头看向何闻野,眼神里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何闻野没松手,反而用指尖在他冰凉的手心里快速写了个字:药?
宋予执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中的惊愕慢慢褪去,化为一种复杂的、晦暗难明的神色。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手指在何闻野掌心轻轻划了一下,表示不是胃疼。然后,他缓缓地、带着点迟疑地,回握了一下何闻野的手,力度很轻,像蝴蝶停留的刹那,随即就要抽离。
但何闻野没让他抽走,反而握紧了些,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只冰冷的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流动的街景,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兄弟间的相互扶持。
宋予执僵硬了片刻,终究没有再挣扎。他重新闭上眼,任由手被何闻野握着,那点微弱的暖意从指尖慢慢蔓延,似乎驱散了一些骨髓深处的寒意。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直到快到站,何闻野才松开手。宋予执立刻将手收回,插进口袋,耳根泛起熟悉的淡红,但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点。
走进校园,分开前,何闻野低声说了句:“中午记得吃饭,别只喝汤。”
宋予执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快步走向自己班级的方向。
上午的课程对何闻野来说依旧有些难以完全集中。他忍不住去想宋予执糟糕的脸色,去想沈千恒可能的下一步动作。课间,他正对着物理课本走神,后背又被拍了一下。
“嘿!发什么呆呢!”顾闻衍活力十足的声音响起,他拖了把椅子在何闻野旁边坐下,手里晃着罐冰可乐,“喏,给你带的,冰的,爽!”
何闻野回过神来,接过可乐:“谢了。”触手冰凉,罐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客气啥。”顾闻衍自己开了罐,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然后凑近些,压低声音,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收了几分,“哎,昨天跟你说的那事……我后来又打听了一下。”
何闻野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事?”
“就沈千恒打听你呗。”顾闻衍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我问了学生会那哥们儿,他说沈千恒问得还挺细,不光问你以前学校,好像还侧面打听过你家……嗯,你爸是宋致远教授对吧?你妈是后来嫁过来的何雯阿姨?”
何闻野握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收紧。沈千恒果然在深挖家庭关系!他想确认什么?确认何雯并非自己生母?这与他之前的猜测——沈千恒怀疑自己是火灾中另一个孩子——似乎能对上。
“嗯,是。”何闻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了点被窥探隐私的不悦,“他问这些干嘛?”
“谁知道那孙子打什么鬼主意。”顾闻衍撇撇嘴,“反正你小心点。我总觉得他没憋好屁。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还问了一句挺奇怪的。”
“什么?”
“问你……有没有什么从小戴到大的饰物啊,或者特别珍视的旧东西。”顾闻衍皱着眉回忆,“就随口一提那种,但我那哥们儿觉得有点怪,就记下了。”
平安扣!
何闻野的心脏几乎骤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沈千恒在找平安扣!他想确认信物!他果然在怀疑自己和宋予执的真实关系,甚至可能……在寻找他是“宋闻野”的证据!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但长期在何雯温暖但单纯保护下养成的一面,以及此刻必须保持镇定的理智,强行将那恐慌压了下去。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好笑:“饰物?旧东西?他问这个干嘛?我又不是女生。”
“就是啊,莫名其妙。”顾闻衍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所以我跟你说,离他远点,这人脑子可能有点……嗯,不太正常。”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何闻野勉强扯了扯嘴角,附和道:“确实有点怪。”他喝了一口冰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浇熄了心头的灼热不安。他必须立刻告诉宋予执!沈千恒的调查已经触及核心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顾闻衍见他沉默,拍了拍他肩膀,“他也就敢暗地里打听打听,明面上不敢怎么样的。再说了,”他忽然挺起胸膛,脸上露出那种家世带来的、不自觉的底气,“他要真敢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跟我说,我找我爸……咳,反正不能让他欺负我兄弟。”
何闻野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顾闻衍的善意是直白的,甚至带着点天真的仗义。这份心意让他感动,但也让他更加警惕——绝不能让顾闻衍因为自己而卷入沈千恒的泥潭,那太危险了。
“谢了,顾哥。”何闻野真诚地道谢,“不过应该没那么严重,可能就是学长例行关心吧。”他再次用上了这个借口。
“行吧,你心里有数就行。”顾闻衍也不再多说,转而聊起了下午数学课要小测的事,抱怨着公式太难记。
课间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顾闻衍溜回座位。何闻野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罐已经不那么冰的可乐。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课桌上,明亮得有些刺眼。但他却感觉周身发冷。
沈千恒在找平安扣。他知道了多少?他下一步会怎么做?直接来问?还是用更隐蔽的方式试探?
整个上午剩下的时间,何闻野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几次想找借口去高二教学楼找宋予执,但又怕太过引人注目,尤其是可能被沈千恒的眼线看到。他只能强迫自己听课,记笔记,掌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何闻野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他没有去食堂,而是快步走向图书馆。那里人相对少,也安静。他找了个最靠里的、被书架遮挡的角落位置坐下,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宋予执发了条信息:
“哥,图书馆最里面靠窗角落,急事,速来。”
发完信息,他紧紧握着手机,心跳如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走近的人影都让他神经紧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格外漫长。就在何闻野忍不住要起身去找时,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书架尽头。
宋予执来了。他走得很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径直走到何闻野对面坐下。
“怎么了?”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何闻野深吸一口气,将顾闻衍告诉他的、关于沈千恒打听饰物的事情,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宋予执听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深潭,冰冷,黑暗,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恐惧。
“平安扣……”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他果然……在找这个。”
“他是不是猜到什么了?”何闻野急切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要把平安扣藏起来吗?或者……”
“不能藏。”宋予执打断他,眼神阴沉得可怕,“藏起来,等于告诉他东西确实存在,而且我们心虚。反而会让他更确定,逼得更紧。”
“那……”
“戴着。”宋予执斩钉截铁,目光落在何闻野领口隐约的链子痕迹上,“像平时一样戴着,但绝对不要露出来。洗澡、睡觉、换衣服,任何可能被人看到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学校里的更衣室、体育课……尤其注意。”
何闻野重重地点头。他明白宋予执的意思。示敌以弱,不如虚虚实实。既然沈千恒在找,那就让他找,但绝不给任何确认的机会。
“还有,”宋予执抬眼,直视着何闻野,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如果……如果他当面问起,或者用任何方式试探,你就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稳妥的谎言,“说是何雯妈妈给你的护身符,老家寺庙求的,戴了很多年。具体哪家寺庙,记不清了。”
这个理由不算完美,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何雯老家确实有拜佛的传统,也能解释为何闻野会贴身戴着。
“好。”何闻野记下。
两人相对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图书馆角落的光线有些昏暗,将宋予执的脸衬得更加轮廓分明,也越发苍白脆弱。
“哥,”何闻野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重的阴影,心里堵得难受,“你别太……”
“我没事。”宋予执迅速截断他的话,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你自己小心。顾闻衍那边……”他迟疑了一下,“暂时保持这样。他透露的消息……很重要。”
这算是认可了顾闻衍信息渠道的价值。何闻野点点头。
“回去吧。”宋予执站起身,动作有些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分开走。”
何闻野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却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沉重至极的枷锁。他慢慢握紧了胸口的平安扣,银质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沈千恒的网,正在收紧。而他们,必须在这张网完全落下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或者……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