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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   午后的阳光,带着冬日特有的、缺乏火力的温吞暖意,斜斜地穿过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地板上铺展开一片明亮却并不灼人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旋转、沉浮。公寓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嗡鸣,维持着一个恒定的、略带干燥的暖意。

      宋予执坐在客厅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皱巴巴的西装,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质地柔软,却依旧衬得他身形清瘦,肩胛骨的线条透过衣料微微凸显。洗过的黑发半干,柔软地垂落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冷硬,却多了几分居家的、罕见的松懈感——尽管那松懈之下,依旧能感受到某种根植于骨子里的紧绷。他的脸色比清晨时好了一些,虽然依旧缺乏血色,但那种濒临破碎的苍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疲惫的平静。手里拿着一份摊开的文件,是关于西北L市那个旧矿场项目更详细的背景资料,林助理不久前刚刚加密传送过来的。他的目光落在纸面上,看似专注,但每隔一段时间,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茶几——那里,放着那枚旧银色的平安扣,还有那张对折起来的、写着何闻野号码的便签。

      平安扣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比晨光下更加柔和、却依旧醒目的银辉。便签纸静静躺在旁边,边缘被折得很整齐。

      门铃声,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清脆、规律、带着一种彬彬有礼却又不容忽视的穿透力,打破了公寓里近乎凝滞的寂静。

      宋予执拿着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纸页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他的身体瞬间绷直了,那种刚刚浮现的、细微的松懈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警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心悸的紧绷。

      这个时间,谁会来?司机小陈应该已经离开并被告知今日无安排。林助理有工作上的事情只会打电话或发加密邮件。物业?没有预约。顾闻衍?他刚通过电话,而且以顾闻衍的风格,如果是他,此刻恐怕不是按门铃,而是直接……

      一个清晰到不容回避的答案,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坐姿,目光从文件上抬起,看向玄关的方向。门廊的感应灯因为门铃声而亮起,从客厅可以窥见一线暖黄的光。

      门铃又响了一次。依旧是三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仿佛知道他在里面,也在等待他的反应。

      宋予执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胃部,那刚刚平息不久的隐痛,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和那个清晰的猜测,又隐隐地抽动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纸张落在膝盖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脚步并不快,甚至有些刻意放缓的意味。他走到玄关,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智能门锁上那个小小的、高清晰的电子猫眼,看向门外。

      屏幕里清晰地映出走廊的景象,以及站在门外的那个人。

      何闻野。

      他换下了昨晚那件半旧的羽绒服,穿着一件看起来更厚实些的烟灰色羊毛大衣,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浅色的毛衣。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连锁药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袋子看起来有些分量。他的头发似乎也整理过,比昨晚在诊室时更清爽一些,只是眼底依旧有淡淡的青黑,显示着他大概也未能安眠。此刻,他正面朝着门,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鞋尖,侧脸的线条在走廊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嘴唇微微抿着,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宋予执的手指,悬在门把手上方。指尖冰凉。隔着门板,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门外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室外寒气、消毒水余味和某种……更加复杂的、温热而执拗的气息。

      开门?还是像昨晚在诊室门口那样,置之不理,甚至再次丢出一个冰冷的“滚”字?

      昨晚的混乱,清晨的思考,顾闻衍电话里的狂风暴雨,以及此刻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的、平安扣被焐热后留下的细微触感……所有这些,如同翻滚的潮水,在他胸中剧烈冲撞。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应该理清头绪,应该用他一贯的冰冷和逻辑来处理这过于复杂和失控的局面。但身体里,某个更深层、更不受控的部分,却仿佛被门外那清晰的存在感所牵引,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靠近去确认什么的冲动。

      门外的何闻野似乎等得有些久了,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门上的猫眼位置(尽管他看不到里面),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抬起没有拎袋子的那只手,似乎想再次按响门铃,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握成了拳,又松开。

      这个细微的、带着犹豫和克制的动作,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宋予执心中那层厚重的、冰冷的防御壳。

      他不再犹豫。手指落下,拧动了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门外的光线和气息,瞬间涌了进来。走廊里暖黄的灯光比室内客厅的阳光更加具象,带着一种公共区域的、略显疏离的暖意。何闻野就站在那团光晕里,距离很近,近到宋予执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室外带来的、未化尽的细小水汽(或许是霜),能看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缩的瞳孔,和眼底那片翻涌的、复杂的情绪——担忧,忐忑,歉意,还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坚定。

      两人隔着敞开的门扉,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和两人之间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带着各自气息的空气流动。

      何闻野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宋予执的脸上。他飞快地扫过对方依旧略显苍白但比昨晚好很多的脸色,扫过他眼底未消的血丝和疲惫,扫过他穿着家居服、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挺直的身形。医生的本能让他迅速做出了初步评估:精神状态尚可,体力似乎仍虚,但急性症状应已缓解。然后,他的目光才与宋予执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

      “哥。”何闻野先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却比昨晚在诊室和离开时要平稳一些,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镇定,“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他举了举手里的药店袋子,“带了点东西。一些养胃的流食,还有……家里应该常备的应急药品和器械,你一个人,万一……”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宋予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昨晚的冰冷愤怒,也没有清晨的疲惫空洞,只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情绪都更让何闻野感到压力和……不安。他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又像是试图修补裂痕却不知从何下手的匠人。

      “我……”何闻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进去吗?就一会儿。把东西放下,再看看你……胃怎么样了。”

      宋予执依旧沉默。他的目光从何闻野脸上,移到他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药店袋子上,又移回他的眼睛。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拉长,充满无形的压力。

      最终,宋予执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没有说“请进”,也没有任何欢迎的表示,只是一个简单的、默许的动作。

      何闻野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公寓。鞋底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宋予执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气息。公寓内部温暖而安静,阳光明媚,却依旧带着一种属于宋予执个人的、清冷疏离的基调。

      何闻野站在玄关处,一时有些无措。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客厅——宽敞,简洁,冰冷,一如他想象中的宋予执的居所。阳光很好,却暖不了那种骨子里的孤寂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客厅茶几上,那里,他昨晚留下的平安扣,正静静地躺在阳光下,旁边是那张对折的便签。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平安扣还在。没有被扔掉。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带来一阵混杂着狂喜、酸涩和更加汹涌情感的冲击。他昨晚放下它时,几乎是抱着它会被立刻丢弃、甚至踩碎的觉悟。可现在,它就在这里,被妥善地(或许只是随意地)放在那里,在光线下。

      宋予执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但没有解释,也没有移动。他只是走到客厅中央,转过身,面对着何闻野,依旧是那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东西放那里。”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玄关处的矮柜。

      何闻野依言将药店的袋子放在矮柜上,动作有些僵硬。然后,他转过身,再次面对宋予执。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胃还疼吗?”何闻野问,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医生的口吻,却也掩不住底下深切的关心。

      “不疼。”宋予执的回答简洁到吝啬。

      “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

      “按时吃药了吗?”

      “嗯。”

      一问一答,机械而冰冷,像是最普通的医患问询,却因为两人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和此刻凝滞的气氛,而显得格外怪异和令人窒息。

      何闻野看着宋予执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心底那股从昨晚积压到现在、混杂着愧疚、思念、恐惧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执念的情绪,终于有些抑制不住地翻腾起来。这样的宋予执,比昨晚那个愤怒冰冷的、或清晨那个疲惫脆弱的,更让他感到……害怕。害怕对方真的已经用那层厚厚的冰,将八年时光和昨晚的一切都彻底封存、隔离,再也不允许他靠近分毫。

      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宋予执没有后退,只是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哥,”何闻野的声音有些发哽,他努力控制着,不让它破碎,“我知道……我说什么,可能都弥补不了这八年。我知道你生气,你恨我……我都认。”他的眼圈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是……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别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最后一句,几乎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宋予执的瞳孔,因为这句话,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底那片平静无波的寒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更大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更深、更复杂的涟漪。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背后所蕴含的真实重量。

      何闻野被他这沉默的注视逼得几乎要崩溃。巨大的情绪像海啸般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他猛地又向前跨了一大步,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气流。宋予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仰了仰,似乎想拉开距离,但背后就是沙发的边缘,退无可退。

      “我知道我错了!”何闻野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哭腔,眼泪终于冲破防线,滚落下来,划过他紧绷的脸颊,“我不该不联系!不该以为那样就是对你好!我胆小!我懦弱!我怕死,更怕连累你死!我怕就算我活着回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还是那个只会拖累你、让你胃疼的废物!”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八年来的恐惧、挣扎、思念和此刻重逢后对方冰冷的疏离,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可我……我从来没放弃过想回来!从来没放弃过想……想站在你身边,不是被你保护,而是能……能保护你,哪怕一点点!所以我学医!所以我拼了命地想治好你的胃病!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我能为你做的事!”

      他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宋予执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层冰,看到里面真实的情绪。“我知道这很蠢……很可笑……可我只有这个了……哥……我只有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活下来,走到今天……”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宋予执,手指在空中徒劳地蜷缩着,“你别……别不要我……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和八年来所有的卑微期盼。

      宋予执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何闻野的眼泪,他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倾诉,那双通红的、盛满了巨大痛苦和卑微渴望的眼睛……所有这一切,像一把烧红的、粗糙的锉刀,狠狠刮擦着他冰封已久的心脏外壳,带来尖锐到几乎无法忍受的痛楚和……一种更深层、更陌生的悸动。

      他看见的,不再仅仅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弟弟,那个成了医生的陌生人。他看见的,是八年前那个为了护着他和顾闻衍、决然走入黑暗的少年;是这八年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背负着恐惧和执念、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身影;是昨晚那个强作镇定为他治疗、留下平安扣后转身离开时微微颤抖的背影;也是此刻这个,卸下所有伪装和坚强、在他面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却依然执拗地说着“我再也不走了”的……何闻野。

      八年时光的重量,寻找的绝望,被迫接受的“失去”,重逢的冲击,顾闻衍的愤怒,未解谜团的阴影……所有这些东西,原本像一座座沉重冰冷的冰山,压在他的心头。可在何闻野这汹涌而赤诚的眼泪和话语面前,这些冰山仿佛开始了缓慢而剧烈的松动、崩塌。冰层之下,那些被压抑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或不敢承认的情感——不仅仅是兄弟的责任和亏欠,还有更深沉的、混杂着依赖、恐惧失去、以及某种早已超越寻常兄弟界限的、滚烫而隐秘的牵绊——如同被解封的熔岩,开始疯狂地奔涌、咆哮,冲击着他理智的最后防线。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里那颗冰冷了太久的心脏,正在以一种失控的速度、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尖锐的、近乎眩晕的疼痛和……陌生的暖流。

      何闻野看着他眼中终于出现的裂痕和动摇,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骤然变得混乱的呼吸,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猛地燃烧起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八年思念的累积,或许是此刻绝望情绪催生出的孤注一掷。他不再犹豫,向前猛地踏出最后半步,张开双臂,在宋予执来得及反应或抗拒之前,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迟到了八年的拥抱。带着室外的寒气,带着眼泪的湿热,带着何闻野全身的重量和不容抗拒的力道,也带着他八年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思念、愧疚、恐惧和深植于骨血之中的、从未改变过的、炽热而笨拙的……喜欢。

      宋予执的身体在接触到何闻野怀抱的瞬间,骤然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推开。这个拥抱太突然,太用力,太……具有侵略性,打破了他所有的安全距离和心理防线。

      但何闻野抱得太紧了。手臂像铁箍一样环住他的腰背,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家居服柔软的衣料,滚烫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神经末梢。何闻野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是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宋予执的颈侧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对不起……对不起……哥……对不起……”何闻野在他耳边哽咽着重复,声音破碎不堪,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落,“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了……你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求你……”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箭,深深扎进宋予执的心脏。僵硬的身体,在那滚烫的眼泪、灼热的呼吸和近乎绝望的恳求中,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推拒的手臂,最终没有抬起,而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失控。冰封的世界正在眼前加速崩塌,而将他拉出这片冰冷废墟的,是这个他以为早已失去、此刻却以如此炽热而痛苦的方式重新拥抱住他的人。

      何闻野身上传来干净清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极淡的消毒水味,还有眼泪的咸涩和一种属于年轻男性的、蓬勃而真实的热度。这气息,这温度,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穿越了八年的时光隧道,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试图靠近他、带给他微弱暖意的少年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内心深处,那片被熔岩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冰壳,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发出了清晰而剧烈的碎裂声。

      宋予执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然后,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服了某种根深蒂固的障碍,他那双总是冰冷而克制的手,终于抬了起来,带着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犹豫地、试探地,轻轻放在了何闻野因为激动而微微耸动的后背上。

      隔着厚实的羊毛大衣和毛衣,他依旧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那剧烈的心跳。这个简单的触碰,像是一道开关,瞬间引发了更强烈的情感海啸。

      何闻野感受到了背上那只手轻微的颤抖和迟疑的触碰。这个回应,哪怕如此微小,如此不确定,对他而言,却如同在无尽黑暗的冰原上,骤然看到了太阳升起的曙光。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酸楚淹没了他,他抱着宋予执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对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八年的分离,就能抵挡所有未知的风雨。

      “哥……”他哽咽着,将脸更深地埋进宋予执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那清冷而熟悉的气息,泪水更加汹涌,“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是……是想永远在一起的那种……我喜欢你……”

      这迟到了八年、或许更久的告白,在这个混乱而脆弱的拥抱中,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壁垒,赤裸而滚烫地袒露在两人之间。没有精心策划,没有浪漫铺垫,只有最原始、最疼痛、也最真实的倾诉。

      宋予执的身体,因为这句直白的告白,猛地一震。放在何闻野背上的手,瞬间僵硬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带来近乎窒息的钝痛和……一种更加陌生而汹涌的悸动。喜欢?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想永远在一起?

      这些词语,像一颗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早已混乱不堪的内心世界,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茫然,无措,甚至有一丝本能的排斥和恐慌……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了然,和一种深埋心底、从未敢正视、此刻却被这滚烫告白强行拽出冰面的、与之呼应的……灼热回声。

      原来,冰层之下,冻结的不仅是痛苦和失去,还有……这个。

      原来,那八年的寻找和痛苦,那重逢后的愤怒与无措,那无法解释的牵引和此刻失控的心跳……一切难以言喻的混乱,都有了一个清晰到令人心惊肉跳的答案。

      他没有说话。他无法说话。所有的语言和理智,都在这一刻彻底失效。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何闻野紧紧抱着,任由那滚烫的眼泪浸湿肩颈,任由那句“我喜欢你”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复杂的情感浪潮,将他彻底淹没。

      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而安静地照耀着客厅。尘埃在光柱中继续缓缓浮动。公寓里,只剩下何闻野压抑的哭泣声和哽咽,以及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带着巨大情感震荡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却又仿佛在此刻才开始真正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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