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哥哥姐姐 ...
-
一个周末的清晨，阮南汐正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意识在清醒的边缘沉浮，江无衍刚出门不久，去给她买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那家藏在老街深处的老字号生煎包。
突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满室的静谧安宁。
她顶着睡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揉着惺忪得几乎睁不开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趿拉着江无衍那双对她而言如同小船般的巨大男士拖鞋，啪嗒啪嗒、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玄关。
门外初升的阳光有些刺眼，正逆光站着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
精致。这是混沌大脑在强光刺激下，勉强捕捉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无比清晰的印象。
及腰的栗色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妆容是时下最流行的清透裸妆，一身米白色香奈儿粗花呢套装，脚踩一双纤细优雅的裸色尖头高跟鞋，手里拎着一只小巧却价值不菲的铂金包。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散发着一种养尊处优的高级气息。
她看到门内睡眼惺忪的阮南汐，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讶，但转瞬即逝，迅速被一种无懈可击的微笑取代。那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弧度完美，却不达眼底。
“你好，”
“你就是阮阮姐姐吧？”
她的声音清甜悦耳，目光极其自然地在阮南汐身上迅速扫过：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在国外，听无衍哥哥提起过你很多次呢。”
她微笑着补充道，语气熟稔又自然，仿佛谈论一位相识已久的老友，刻意强调了“无衍哥哥”和“姐姐”两个称谓。
无衍哥哥？姐姐？！
刚睡醒的大脑如同灌满了粘稠的浆糊，阮南汐张了张嘴，半天挤出一个干巴巴、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啊？”
场面一度陷入极其诡异的尴尬。
等到江无衍拎着热气腾腾的生煎回来时，就看到了客厅里这样一副景象：
精致得如同橱窗里昂贵人偶的沈熙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态优雅，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而他的阮阮，穿着宽大的睡衣，头发依旧倔强地翘着几撮呆毛，像个被老师突然叫到办公室、手足无措的小学生，局促地坐在沙发另一边，脸上写满了大写的“懵”和“想逃”。
“小熙？” 江无衍显然也很意外，眉头微蹙，提着生煎袋子的手停在半空。
“你怎么回来了？” 语气里是纯粹的疑问，并无太多惊喜。
沈熙脸上瞬间绽放出甜度满分的灿烂笑容，从沙发上起身，姿态轻盈地迎了上去：
“无衍哥哥！”声音娇嗲得能滴出蜜来。
“人家想你了嘛！你不在国外，我一个人好无聊的！”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亲昵的依赖想去挽江无衍的胳膊。
江无衍却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巧妙地避开了她的碰触，将手里的生煎袋子放在了旁边的餐桌上。
“而且下周是我生日，”沈熙丝毫不觉尴尬，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继续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
“打算在国内办个派对，热闹一下！无衍哥哥你可一定要和阮阮姐姐一起来哦！”她目光转向阮南汐，笑容依旧甜美无害。
“嗯，”
“知道了。” 江无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目光直接越过沈熙落在阮南汐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安抚。
阮南汐接收到他的视线后站起身想离开这个不自在的场景。
然而，江无衍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径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这是阮阮，阮南汐。”
“你嫂子。”他看向沈熙，语气郑重。
沈熙脸上那完美无瑕、甜度满分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清晰的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锐利光芒飞快掠过，眼神在江无衍和阮南汐之间，尤其是江无衍那只紧紧搂着阮南汐的手上，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那只手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随即，那点短暂的僵硬和锐利，被她迅速的覆盖。笑容重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甚至比刚才更加灿烂。
她歪了歪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天真无邪到极点的语气，软软地说：
“哎呀，‘嫂子’听起来多显老气呀！”她目光转向阮南汐，笑容明媚，眼神清澈无辜得像林间小鹿。
“还是叫阮阮姐姐好，又亲切又年轻，显得我们像亲姐妹一样，对吧阮阮姐姐？”
她笑盈盈地看着阮南汐，语气亲昵，仿佛在寻求认同。
阮南汐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直冲天灵盖。嫂子显老？姐姐就年轻了？这逻辑…简直是强盗逻辑！还亲姐妹？谁要跟你当亲姐妹！
等到沈熙被江无衍客气却疏离地“请”出门后，阮南汐就被江无衍一把捞进了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沈熙是我父母世交的女儿，小我三岁，”
“从小就是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到现在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心思。别理她那些有的没的，嗯？”
阮南汐的脸深深埋在他柔软的棉质T恤里，鼻腔里充盈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小兽。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生日派对的前一天，江无衍驱车带阮南汐到了一家门面低调、内部却别有洞天的顶级买手店。训练有素的导购小姐笑容得体，只一眼扫过阮南汐，便迅速而精准地捧来了几件与她气质相契、却价格令人咋舌的裙子。
“试试这个。”
江无衍的目光并未在那些裙子上过多停留，径直指向了陈列在中央模特身上的那件烟灰色丝绒吊带裙，上面还精巧地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阮南汐飞快瞄了一眼价签，心脏骤停了一秒！喉咙里那句“抢钱啊”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去试试。”
江无衍轻轻将她推进了铺着厚绒地毯的试衣间。
当阮南汐深吸一口气，再次掀开厚重的门帘走出来时，倚在门框上等待的江无衍身形明显顿住了。
柔和的光线下，烟灰色的丝绒包裹着她玲珑的曲线，将裸露在外的肩颈和手臂肌肤衬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莹白细腻。细碎的钻石在她精致的锁骨间跳跃闪烁，折射出迷离的光点。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初穿华服的羞怯和不安，却奇异地与这件裙子的气质融合在一起，生出一种脆弱又惊艳的美感。
江无衍眼底瞬间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继而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浓烈、几乎带着实质感的占有欲。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就这件。”
派对当晚，阮南汐穿着这件价值不菲的“天价战袍”，被江无衍牵着手，走进了沈家的别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甫一踏入，沈熙便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带着甜腻的香风翩然而至，极其亲昵地挽住了阮南汐空着的那条胳膊。
“阮阮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呀！”
沈熙的声音甜得能沁出蜜糖，笑容灿烂，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阮南汐身上的裙子，
“无衍哥哥眼光真好！这条裙子太衬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半拖半拽地将阮南汐从江无衍身边拉开。
“走嘛阮阮姐姐，楼上有个好东西一定要给你看看！保证你喜欢！无衍哥哥不许跟来哦！”
她回头冲江无衍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语气娇嗔。
阮南汐被沈熙带上了二楼，穿过走廊，进入了一间精致奢华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和沈熙身上相似的、清冽昂贵的少女香氛。
沈熙走到梳妆台前，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珍而重之地捧出一本极其厚重的、封面是深棕色压花的牛皮相册。
“喏，独家珍藏！”
沈熙献宝似的将相册放在铺着蕾丝桌布的小圆桌上，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时代的江无衍。
最初是初中的他。穿着国外顶尖私立学校的制服，站在充满异域风情的街头。身形还有些单薄，但眉宇间已初露锋芒，眼神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疏离和冷峻，对着镜头扯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翻过几页，时间推移到了高中。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红白相间的棒球服，站在一片绿茵场上，手臂的线条流畅而有力，透出青春的力量感。阳光洒落在他汗湿的额发上，勾勒出挺拔鼻梁的完美弧度。笑容比初中时明朗了些许，嘴角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顶尖天才的孤傲与距离感。
再往后翻，背景变成了窗明几净、充满精密仪器感的大学实验室。他穿着白色实验服，微微倾身，专注地盯着高倍显微镜，侧脸的轮廓已经褪尽了少年的青涩圆润，变得利落、成熟，带着一种心无旁骛的迷人魅力。
照片一张张翻过，时光在他身上流淌、雕琢。照片里的他越来越耀眼，气质愈发沉稳卓然，举手投足间皆是令人心折的魅力。然而，这份耀眼，是她从未参与过的、他独自走过的、铺满鲜花与荆棘、光芒万丈的岁月。
“无衍哥哥是不是从小帅到大？”
沈熙单手托着腮，目光流连在那些照片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自豪，
“在国外，喜欢他的女孩子能从伦敦排到巴黎！各种类型，各种背景的都有！可他呀，”
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探究，落在阮南汐脸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跟我们这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聚会时，喝点酒，偶尔也会提起国内的事。他说，国内有个叫阮阮的女孩子，是他见过最有趣的人。” 她的声音放得轻柔，像是在分享一个温馨的小秘密。
阮南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而复杂的涟漪。她没想到，在那些她完全缺席的、属于他的光辉岁月里，她的名字也曾被他提起过。
沈熙纤细的手指，缓缓翻到相册最后几页，停在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照片上。
照片里，穿着庄重黑色学士服的江无衍，意气风发地站在麻省理工学院（MIT）标志性的巨大穹顶建筑前。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嘴角带着一丝内敛而自信的微笑。
“阮阮姐姐，你知道吗？”沈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郑重，
“无衍哥哥拿到MIT本科学位时，手上同时捏着斯坦福、剑桥、还有好几个常青藤名校PhD的全额奖学金offer。江叔叔希望他至少读完研再考虑回国。当时好几个世界顶尖的教授都看好他，说他前途不可限量，是难得的学术苗子，留在美国有无限可能…”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阮南汐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可他，为了能早点回来，”沈熙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阮南汐心上，“放弃了在美国的所有。所有的offer，所有的机会。”
阮南汐瞳孔猛地收缩，她盯着照片里那个站在世界顶尖学府前、眼中装着星辰大海的江无衍。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负罪感，如同冰冷刺骨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吞噬。
原来他轻描淡写的“跳了几级”，背后是焚膏继晷、呕心沥血的付出；
原来他云淡风轻的“回来读研”，背后是舍弃星辰大海的决绝！
沈熙的手轻轻合上厚重的相册。
“无衍哥哥为你放弃这么多，是因为他喜欢你，”
沈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僵坐在椅子上的阮南汐，脸上那层甜美天真的面具彻底剥落，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洞悉一切、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冰冷，
“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可以放弃他唾手可得的光明未来。”
她微微倾身，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清晰地刺入阮南汐的耳膜：
“但是阮阮姐姐，你呢？你愿意看着他为你放弃本可以更加光明璀璨的未来吗？看着他为你甘愿困在这方寸之地吗？”
每一个字，都带着质问，把她拉回那个“配不上”的残酷现实上。将她心中那点刚刚被江无衍捂热的、名为“喜欢”的嫩芽，连根拔起，血淋淋地暴露在冰冷的审视之下。
“好了，”
“聚会要开始了，我们快下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沈熙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副甜美无邪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尖锐的话语从未发生过，她亲昵地挽起阮南汐的手臂，语气轻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