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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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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从沈家别墅回到近郊的别墅后,车子停在车库,引擎熄灭。车内瞬间被一种巨大而凝滞的沉默所充斥,沈熙的那些话语,像沉重的石块,一块块堆叠在阮南汐的心口。
“怎么了?”江无衍察觉到她异常的沉默,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向她。
阮南汐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阮阮?”他有些诧异,但也立刻回抱住了她,手掌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脊。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抬起头,在视线昏暗的车厢内里寻找到他的唇,不管不顾地、用力地吻了上去!这个吻毫无章法,急切、混乱。
江无衍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瞬,随即,也用力地回吻她,狭小的车厢内,温度急剧攀升,空气变得稀薄而粘稠,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唇舌交缠的激烈声响。
假期的后半个月,每一个相拥的清晨,每一次共进晚餐的黄昏,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开学一个多月后,江无衍接到了导师的紧急通知,需要立刻飞往波士顿参加一个极其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为期两周。
他走的那天,天空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阮南汐送他到机场,看着他推着行李箱,一步步融入安检口前涌动的人流,最终消失在那道冰冷的门后。她的心,仿佛也跟着被那道门隔断,空落落地悬着。
在他落地波士顿的当晚,阮南汐独自坐在宿舍冰冷的椅子上,手机屏幕幽幽亮着,上面是他刚刚发来的消息:
「已平安到达,想你。」
阮南汐酝酿了很久的话语,此刻在指尖凝结、敲击出来:
「江无衍,我们分手吧。」
几乎是秒回。
一个冰冷的问号砸了过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把最锋利的刀刃捅向他,也狠狠捅向自己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
「我想了很久,我们不合适。」
「真正的原因。」他的回复依旧简短,却直指要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揉捏,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窒息感攫住了喉咙。她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稳了稳心神,指尖再次在屏幕上敲击:
「可能…我还是更喜欢顾辰之那种类型吧。抱歉。」
发送。关机。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冷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声响。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
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他,斩断牵绊,让他死心,让他带着愤怒和不甘,回到他本该拥有的、光芒万丈的轨道上去,去追逐那些被他亲手放弃的星辰大海。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她远远低估了江无衍的执着,低估了那份跨越了整个少年时光、沉淀在骨血里的情感重量。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宿管阿姨带着浓重睡意的、不耐烦的敲门声把她从混沌而痛苦的噩梦中惊醒:
“307阮南汐!楼下有人找!等了好久了!赶紧的!”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胡乱套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
宿舍楼门口,那棵在寒风中枝叶凋零的高大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风尘仆仆、与周遭清晨的冷清格格不入的身影。
江无衍穿着昨天离开时那件挺括的黑色大衣,此刻却带着长途跋涉的褶皱。头发被深秋的晨风吹得凌乱不堪。然而,那双眼睛却穿透清晨的薄雾,直直地、牢牢地锁定了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波士顿吗?!飞越大半个地球的航班……他难道……
“江……” 阮南汐的声音干涩地卡在喉咙里,巨大的震惊和内疚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大步走过来,猛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为什么?”
“阮阮,为什么?”他开口,语气平静,但声音嘶哑,带着沉痛和无法理解的质问。
就在这时,宿舍楼门口,一个颀长的身影如约出现——是提前收到她求救短信的顾辰之。
阮南汐狠下心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江无衍紧握的手,力气之大,让她自己都踉跄了一下。
“昨天说的很清楚了!” 她拔高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冰冷、疏离、充满厌恶,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唾弃的残忍决绝,
“别再问了!我们结束了!”
然后慌乱地走到顾辰之旁边,一把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指甲甚至隔着外套掐进了他的手臂,
“我们走吧!”
她拉着有些愕然的顾辰之,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决绝地从江无衍面前走过。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难以置信,震惊,痛苦,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像实质的冰锥刺在她的背上。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冷漠,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第三天傍晚,暮色四合,宿舍里一片昏暗。阮南汐蜷缩在椅子上,手机屏幕在桌角骤然亮起,幽白的光线刺破昏暗,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的号码。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了。
那边,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电流微弱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那呼吸声很浅,很沉,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沉甸甸的悲伤,透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来,一下下敲击在阮南汐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江无衍?” 她试探着,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边沉默了几秒。
久到阮南汐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才传来一声极低、极哑的回应:
“……阮阮。”
仅仅只是这两个字,那熟悉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沙哑的呼唤,瞬间打开了阮南汐死死封堵的泪腺闸门。
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的软肉,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手机。
电话那头,也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心碎。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阮阮,在五岁那年的幼儿园,我就认识了你。那天,所有孩子都在拼装标准的飞机模型,只有你蹲在墙角,把机翼倒插在底盘,用橡皮筋捆成歪歪扭扭的怪物,你告诉我:‘这叫坦克!’我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标准模型变得索然无味。”
阮南汐的呼吸猛地一窒,那个遥远的、她自己都模糊的下午,在他低哑的诉说中,骤然清晰。
“小学六年,我依然很幸运的和你同班。你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你把自然课的蜗牛装进笔帽说要训练它们赛跑;在数学作业背面画满外星战舰,气得老师撕本子时,你睫毛上挂的泪珠晃啊晃……那些画面,是我在国外无数个夜里最清晰的慰藉。”
阮南汐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倔强又天真的小女孩,也看到了大洋彼岸孤独凝视窗外的少年身影。
“离开你后我才真正明白,没有了你的世界是多么无趣苍白。我想回来找你,可父母说,我得先完成学业。”
“学习对我并不是难事,但为了能早点回来,我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十六岁拿到常青藤录取书那晚,我在冰冷的窗上呵出白气,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坦克……”
“终于,在国内同龄人还在高考的年纪,我完成了大学的学业。父母希望我继续深造,教授们说前途不可限量……但我必须回来。阮阮,我总觉得,如果再晚一步,就真的永远失去你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错过了很多与你相关的事情……但没关系,阮阮,我告诉自己,往后你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再缺席。”
阮南汐再也忍不住,破碎的呜咽从指缝中泄出,她死死咬住手背,尝到了血腥味。原来那些她缺席的岁月里,她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世界。
“舞会那次,你推我去找别的女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低、极苦的轻笑,
“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我答应了一个女生的邀请,故意在你面前跳舞,可当我看到他低头凑近你说话,你仰着脸看他……我还是没有忍住。”
“那晚那个吻……”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
“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阮阮,你答应我的那晚是我此前二十多年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奇迹般地透出一丝遥远的、纯粹的暖意,像在回忆此生最珍贵的宝藏,
话落,顾辰之不再说话,电话两端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窒息的沉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电流微弱的噪音,阮南汐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她想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极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那叹息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是无能为力的沉痛,是看不到尽头的茫然。
然后,“嘟——嘟——嘟——”
冰冷的、机械的忙音响起。
他挂断了电话。
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敲打在阮南汐的心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随着那忙音,彻底熄灭,世界陷入一片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