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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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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河是高考大省,晚上快十点,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上依旧走着零星的高三学生,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开着车灯,穿过平河质朴的街道,与商铺前的小轿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引得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城区的环境仿佛还提留在十年前,被压裂的沥青路,缺口的井盖,光秃秃的绿化带上覆盖的只有土灰,沙子,痰,和狗屎。
“哇,学长,快看,那辆车好帅!咱们平河还有这样的豪车啊。”
李夜石闻言看过去,也许是顾及着周围有学校,那车开的很慢。“迈巴赫,那车得好几百万呢。”
“几百万啊!在京都那样的车应该很多吧!京都是不是比平河繁华多了?”说话的学生颠了一下书包朝身边穿着便服的俊秀男孩问道。
李夜石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在京都医学院读大三。春季开学后学校开始统计保研资格,需要高中的竞赛档案,李夜石为了这事特地请了半假从京都回了平河的高中一趟,恰巧当时指导他的老师正带着高三年级,特地让他赶着晚自习的时间来,给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考学经验。
李夜石的目光从豪车上收回来,“嗯,京都的有钱人多如牛毛,红旗大G 遍地跑,给年轻人的机会也多,你以后也要争取考到京都,毕业了要是能留在那里,就彻底改变命运了。”
“是吗!那我也要努力!今晚多做一套卷子!以后像学长一样。”男孩说罢朝他摆摆手,“学长再见!”然后小跑着朝岔路的小道里跑了进去。
李夜石停下脚步,目送孩子消失在小巷的黑暗里,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刚进筒子楼,抬头就看见自己家的窗户里一片漆黑,他爸妈两人没一个着家。余光却是扫到了一个不属于筒子楼的装饰物。
————那辆价值不菲的迈巴赫就大大咧咧地停在单元门正对面。
这里没监控,两分钟不到你的车门就得被钥匙划花,李夜石头默默地想。
单元门早就坏了,李夜石一拉就开,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先是一跺脚叫醒发着黄光的楼道灯然后就着光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走了两步,啪嗒打开了客厅的灯。
筒子楼的窗子多亮了一盏。
李善君打开车门,长腿从驾驶位踏了出来,他走到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包装精美的服装商品袋和一瓶同样价值不菲的红酒,拉开单元门走了上去。
有序地敲门声响起,李夜石随手开了门。
“你好。”闯入眼帘的男人温柔又英俊,从服装和手中的礼物看上去他无比多金,李夜石几乎瞬间断定他是楼下那辆迈巴赫的主人,然后他的第二个想法是:这个男人敲错门了。
“你是李夜石对吗?”高不可攀的男人散发着友好的气息。
“是,你是?”李夜石道。
男人伸出手,“我叫李善君,善良的善,君子的君。”
李夜石和他握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男人的手和他的手触碰在一起的时刻,李夜石自然地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制,那可以称作为是高位者的威压。
“找谁?”李夜石说。
男人的强大的气场柔软了下来,“我找你妈。”
“进来吧。”李夜石让身位,“你在追她?”
“我希望是。”李善君把东西立在沙发最左侧的角落,靠着墙壁。“可惜你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李珠惠长得的确很美,但她现在在做住家的家教,因该忙到没时间谈恋爱。李夜石用纸杯在饮水器上给李善君接了杯水。“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许她今天都不会回来了。”
“她会回来的。”李善君看了下手表“大概一刻钟。”
“好吧。”李夜石把纸杯放在茶几上,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李善君说到“你随意。但是我晚上还有火车,十五分后要是她不回来,我也得走了。”
“好。”
李夜石进了卧室。
这栋房子只刷了白漆,房顶因为楼上漏水墙皮大面积的脱落,连家具都不是成套摆置的。环境不能说是差,也不算好,跟红山别墅或者李家任何一套房产比更是天壤之别。
李善君扣下摆架上陌生男人的照片。
她跑出李家折磨多年,就找了个这样的男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钥匙在锁孔里扭动的声音传来,李善君看着摆件上上了年头的照片,两岁的李夜石被他的父亲抱在怀里,一旁的女人容颜艳丽,她的长相几乎和刚离开李善君时一样,一样的美丽,像是从未老去。
“珠惠,欢迎回家。”李善君转头温情地说道。
而女人见到他的一瞬间确实如临大敌般皱紧了眉头,眼中的情绪闪烁不明,神色凝重而复杂。她把手上的一串钥匙不轻地置在鞋柜上,“你怎么来了。”
“你儿子在家。”李善君转过身轻声道,他话音刚落,李夜石就从卧室走了出来。
“妈,我回学校了。”李珠惠显然不知道李夜石在家,“你不是在学校吗?谁让你回来的。”说罢,李珠惠看向李善君,李善君无辜地摇摇头。
“导员。”李夜石看了看两人,他把档案装进了斜挎包里背在身上,“我走了。”
说罢,没什么感情的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于是就剩下李善君与李珠惠两人。
李夜石的冷淡在一定程度上取悦了李善君,笑容也真情实感了几分。
“你长大了。”李珠惠从挎包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烟抖出一根点上火。
“可你还是一眼认出了我。”李善君的声音去掉刻意夹出的温柔,柔和的面孔也调度到了最自然的状态。
他,李夜石,李珠惠,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种人,一种对他人没有天然热情的人。
“想我吗?”
李珠惠大了李善君近二十岁,此刻未施粉黛,多加了一副徐娘半老的风韵,水红的唇吐出一口迷蒙的烟雾。
“还行吧。”
“我也是。”李善君笑意更胜,“没有很想,但你依旧是我最想的人。”
李善君垂首,在李珠惠耐心耗尽前进入正题。“李中流快死了,虽然还没死,但也就这几天的事儿吧,你知道吗?”
李珠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这个消息。“财经频道天天报道,想不看见都难。”
“你应该去看看他,我帮你安排好一切,你想在他死之前跟他说说话吗?”李善君一句话让李珠惠变了脸色,他顿了顿,“你不想?”
“我从红山别墅逃出来,这么多年做着和时间赛跑的廉价脑力工作,就是为了不再回到他的身边!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是恨他吗,看着他死你难道不开心吗。”李善君语气平淡道:“你甚至可以杀了他,房间里不会有监控,你只需要要轻轻的把他的氧气管从嘴上拿开一点,再放回去,就可以看见他的身体会想脱水鱼一样顶起来。两只指头就可轻易而漫长地杀死他,这是我为你选的,最简单的方式了。”
“他把你关在红山的地狱里,任由魔鬼舔舐你的身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真心实意地轻笑了一下,“然后等他死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你知道吗,李中流把红山作为遗产留给了我,我可以办个宴会,把那些吻过你嘴唇的家伙全都请过来。”
“我会把别墅的所有门和窗都封上,我会把所有人都杀掉,然后,我会帮你放一把火,把红山烧了个精光。”
“你觉得怎么样?“
李善君无所谓地说道,“当然,李夜石是一定要接回家的,我可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却不料面前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把整根烟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
烟蒂溅出火花在李善君眼下四溅开来,好痛。
她显然不满他的安排。
李珠惠抖着嘴唇,声音像是里带着近乎燃烧的仇恨和恶意:“我绝对!我绝对不许我的孩子生活在这么恶心扭曲的家庭里!居住在如此肮脏的坟墓里!”
李善君摸了摸眼角,他的脸现在比被李中流扇巴掌还要痛,这种痛顺着血液连着神经几乎让他的身体战栗起来, “那我呢?”
李珠惠仿佛被定住了。
“那我呢?”李善君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李夜石可以不生活在恶心扭曲的家庭里,我就要?为什么李夜石可以不居住在肮脏的坟墓里,我就要?难道不是我帮你逃出红山别墅的吗?那么冷的天,我在雪地里等你,你为什么自己走了?我不是让你带上我吗?”
李善君抬起手,扶上了李珠惠的面颊,李珠惠的脸和那年他的脸一样冰冷,却一点不值得他怜惜。
“我的好妈妈,我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
这句话如惊雷般将李珠惠劈了个彻底。
二七年前,李中流原配妻子的娘家落马,李中流为了东山再起将他百般宠爱的独女送进了红山别墅给贵重的大人物做情妇。他本以为一时的失势是暂时的,只要女儿能够讨好贵人,套牢贵人身后的利益集团,他李中流就能重振旗鼓,怎料时运不济,李珠惠前脚刚生下孩子,后脚贵重的大人物就因为站队错误被清算入狱。
李珠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瞬间成了废棋。
精神状态濒临奔溃的李珠惠干脆就被李中流软禁在了红山别墅用身体招待客人,孩子也被李中流带走,母子强制变成了姐弟。
李善君一岁那年,李中流终于也让他的贵妇新欢怀孕了,‘福星’李群英的诞生让公司在重压之下得以喘息,李中流也花了大手笔,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刻,为庆祝李群英的诞生在红山修建了一座天文台。
李珠惠被软禁的第八年,难得的冷冬,大雪封山。李善君提出要在天文台为李群英庆生,他让司机将接送自己与李群英的越野车停在了别墅外,和李群英做小雪橇前往天文台。封山后,李善君再徒步走至红山别墅,从车库潜入,趁李珠惠床上的客人熟睡时用□□捂住了他的口鼻,那时他七岁,抬起床头的花瓶狠狠往那人脑袋上砸了一下,男人头上顿时鲜血如注,孩子稚嫩的脸上却带着和年龄不符的而冷静,“他今晚醒不了,我们走吧。”
没有任何准备的李珠惠就这样迎来了自己的救星,她惊恐之余她毫不犹豫地起身穿上衣服,在李善君手绘的地图上找到了越野车的位置,这才有机会得以逃脱。
“你已经是个怪胎了!你身上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李中流如出一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什么目的!属于我的那10%的股份,我一分,也不会卖给你!”
“我并不想你卖给我任何东西。”李善君拂去李珠惠大衣的落发,“我只会继承,我本该拥有的。”
“作为李中流的儿子,继承他的股份与财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少跟我这样说话!”李珠惠忍耐着说道,“疯,子。”
“你不打算回家了,是吗。”
良久的沉默,李珠惠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看见过很多次,你和李中流为了我吵架。”
李善君很善于观察,他观察他的姐姐对他的爱,他的父亲对他的恨,观察进出红山公寓的每一个男人脸上的欲望,观察他的弟弟对他的崇拜与仰慕。
然后他模仿,就假装自己也拥有了这些情感。
他看,因为他大多时候都感受不到。
“什么时候?”
“在你抛下我之前。”
所以我现在也要抛下你了。
李善君关上房门,缓步走下台阶。
夜色沉重,幸好都市的夜空没有星星,不像红山的半山别墅,一抬头便是满目的星河。
他仰头看向被盈盈灯火点亮的窗,无甚留恋地拉开车门座了进去。
李珠惠坐在沙发上换鞋,侧目看见李善君放置的礼品袋。
将红酒扔进垃圾桶里,李珠惠解开服饰盒子上繁琐的蝴蝶结。
是一条藕粉色的针织紧身长裙。
李珠惠拿起衣服的吊牌,正是她穿的码数。
她就知道,李善君这小子准是监视了她一阵才找上门来的,他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就像当年突然出现在红山别墅里时的性子一模一样。
李珠惠又点起一支烟,慢慢走至了厨房窗前,那辆引人注目的迈巴赫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年为什么没什么没带他走呢。
也许是因为她上车后雪橇犬察觉到来人开始狂吠,她无法在纷乱地狗叫声中冷静下来等待突然和他分开的李善君,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万一狗叫引来了其他人,他们谁也走不了。
也许是因为李善君用花瓶将男人打的头破血流的样子太可怕,她认定李善君已经长成了李家典型代表人物,自私自利冷血薄情,两人离开之后她要怎么教导他?
也许这个问题连李珠惠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她最终还是将连衣裙挂在了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