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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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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和光压不住低喘,眼前一片黑雾。
见他这幅模样,玉霜本该快意,却没有,内心深处,只疲惫盘踞不散。他知道隋靖正身下犯毛病后,有多爱折磨人。
玉霜久不言语。
隋和光了然。“犹豫怎么安慰我?”
玉霜:“……”
隋和光道:“如果安慰能让你好受些,说吧。”
“让我好受些?”玉霜只觉匪夷所思,慢慢重复,他定神,一掐隋和光下颌,逼人抬头,再审读那张脸——隋和光果真是中了药,眼瞳浮一层水色,眼尾是红的,眼神是散的。
多脆弱,可最深处一成不变。
玉霜就明白了。“因为安慰对你是无用的,弱者才要乞怜,对吗。”
自厌,耻辱,不耐、躲闪……不知是谁的情绪,经由密不可分的灵魂,在这一方地道翻涌。
这回换隋和光沉默了。
手腕被虚环住,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多烫,以至于指腹凉意过于明显,玉霜靠太近了,隋和光几乎觉得眼前立着一面镜,光斑散乱,光怪陆离,镜中映出的他自己的脸,谈话间相融的气息,都让隋和光分外不适。
隋和光视线焦点凝在玉霜脸上,一张沉不住气的脸。一双年轻的眼。
心照不宣的事,又何必戳穿呢?
应该是泄露了心思,否则玉霜不该更恼怒,手从长袍一侧探入,与腰腹贴紧,两人神情难得一致:恶心,不耐,还有介于扭曲和别扭之间、微妙的对峙。
隋和光真是有些头疼了:“既然恶心,还不放……!”
玉霜拦腰抱起他,只当在搂一具死尸,可身体相碰时他还是一滞,太烫了。
“腿上别太用力。”这是隋和光真心的劝告。他年轻时伤过腿,每到阴雨天,潮冷环境中,动作一大就疼。
玉霜察觉腿间钝痛,步子仍稳,隋和光身体不适,也挣不开玉霜,就放任自己靠在玉霜肩膀——反正也是他的身体。
玉霜走几步,问:“这伤怎么来的?您落水过?”
“跳过湖。”隋和光语调散漫,其实是为压住低喘,压低的尾音却拂过玉霜肩颈,气息烫人。之后他再不说话。
沉默中两人出了地道,被扔进浴桶时,隋和光还有些恍惚。
他从浴桶中站起,解下衣裳,抛到架上,旁若无人般,尽管全身湿透,锁骨内还蕴着水,泛着亮色。
玉霜脚步稍顿,转身侧开。
隋和光说:“你自己的身体,不敢看吗。”
半晌,玉霜冷冷道:“因为脏——你身上全是血。”
隋和光洗过几遍,身上早干净了,但是……
药效压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帮我找个人来。”
玉霜先是一怔,而后笑起来。也许算开怀。他将衣袖上系,露出精练苍白的手臂,说:“我就这这里,您要找谁?”
隋和光将近三十年人生,从没经历过这样势弱的时候。
玉霜替他擦药,在难启齿的部位。即便隋和光万般忍耐,也溢出苦闷的重声。
“你看。”玉霜太熟悉这样的反应,声音压下,尾音轻飘,“有的人就是必须靠乞怜活,哪怕用尽心机,也无能、无法伤到仇敌分毫……”
隋和光说:“我不信。”
在隋和光背后,玉霜神情霎时阴沉,他语气柔和:“那您现在,为什么不挣开?”
隋和光说:“我不信你伤不到他们。”
玉霜手指有瞬间的停顿。
那平稳的嗓音还在继续:“灯具采购时你发现账目不对,难道我不来,你就动不得管家吗?”
不像赞许,语气平淡,更像陈述事实。玉霜一时恍伸,旋即,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他轻旋手指,里边果然是撕裂了。
隋和光泄出了闷哼,玉霜没什么表情地说:“张腿。药进不去。”
“还有,”他语调平平,“您误会了,账册只是我保命的伎俩,上不得台面。”
与冷漠的神情不同,玉霜算得上耐心,沾一点药膏,细细涂抹。
“这世道死太简单,活着却太难。”隋和光道:“他们辱你毁你,可你还活着,不是第一层反击吗。”
玉霜问:“第二层呢?”
隋和光说:“杀人雪恨,至死方休。”
药膏冰凉,催生出烫和痛,越往后越难熬。“可以了。”隋和光低声道。
玉霜闻言,摁到某处——隋和光瞳孔收紧,破开一声闷哼。然而玉霜面无波澜,手指像是最坚硬最冷漠的刀,在那一点不留情地斩下。
隋和光睁大了眼。
就这样恨?
恨到不顾恶心,也要先羞辱一番?
热潮来得太急,泄过一回,隋和光半天没缓过神。
见他失神,玉霜再撑不住冷漠,咬紧牙关,闭眼,否则就会泄露出目光中的迷茫和痛苦。对面那具躯壳的温度、凌乱的呼吸……是他自己,又不是他。
玉霜终是忍不住,尝试虚搂那具颤抖的身体,无声道:没关系。
都过去了。
时间仿佛停下,前所未有的静谧,不知过多久,等两人呼吸都已平复,再抬眼对视,气氛骤变。
玉霜问:“您没事了?”
隋和光手掌暗中一蜷,面色坦然:“多谢。”
玉霜就说起正事。
“照承诺,从今往后,我与您信息共享。”玉霜温声道:“清理驻军,潜入商会,架空隋靖正——最后杀了他。”
他补充:“我不会动您,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格外现实,所以反而显得真实。
从隋和光对管家动手起,玉霜就察觉到,大少爷对隋府不忠诚。这很好,相似的仇敌、不算矛盾的立场,足够维持他们摇摇欲坠的合作。
隋和光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在管家和隋翊面前都能忍住,若无其事,为什么玉霜一来,药效就发作了呢?
不过是顺势为之,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挨了玉势的捅,那就顺势而为,故意展露脆弱、耻辱和对管家的杀意,让玉霜共情。
玉霜醒了,隋翊走了,那隋靖正暂时还不能死,他是定住玉霜的一道靶子。
即便死,也得等隋和光手上重聚势力后。
隋和光说:“你这几日假托养病,精神不济,推掉所有来访。同时要盯住府里一人。”
“谁?”
“隋木莘。我看不清他如今想法。”隋和光说:“他若回南方,那不必管;如果留在宁城,一定严密监视。”
玉霜问:“他认出你身份没有?”
隋和光并不确定,沉思间,忽听得房外亲信来报:“主子,老爷今天动静闹太大,木莘少爷赶回府了。”
*
下人通传过去半个时辰,隋木莘才出现在院落中,一来就听丫头说:“您说今夜要在外住,房内没有点香,床铺也还在整理……“
隋木莘满不在意:“没那么讲究。”说着就要进房。
他大步踏入房中,而后,定住脚步,看着对方一如既往,醒后略显苍白、不掩冷冽的面容,怔愣许久,才喃喃“大哥”。
轻,略带生疏与怀念,仿若叹息。
直到玉霜唤他“过来”,隋木莘才抬腿,飘去桌边,陷进木椅。
他没问大哥何时醒如何醒,只说了些自己的事。“今天有朋友请我听戏,我就去了。”热茶暖身,隋木莘恢复镇定,语气越发自然:“府里人来戏院找过我。”
玉霜:“那为什么不早回?”
“戏一开唱,不能停的。我只是去捧个人场。”
玉霜说:“梨园中没有听过这一规矩。”
隋木莘笑了,他今夜总是笑,时不时视线就飘远了。他没有问,为何不爱看戏的大哥会清楚戏的规矩。
“今晚月色很好,不该论戏。”他说完,自己又沉默了。
顺他的话,玉霜望向窗边。
暴雨过后,繁星点点。
一束月光自窗棂切入,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玉霜干脆掀开纱帘,回头,隋木莘没有看来。玉霜说:“月亮在外边。”
“地上也有光。”隋木莘仍旧低头。“天边月、地上霜,都一样的,是反射后的幻象。月色其实在人眼中……”他弯了弯眼:“和心中。”
一墙之隔,隋和光听二人交谈。
这府上,他猜不透的人只一个。
编造和玉霜的过去,撒一个极易被戳穿的慌,为什么?
难道当时他就看出来,壳子里的人不是玉霜?但如果能一眼断定,为什么见到真人了,又不相认?
难道他也和隋和光一样,受某种钳制,不可说穿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