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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本能 ...

  •   丁巧两手空空地站在顶楼天台的边缘。旁边地上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断了的绳子、钝了的刀片和没开封的农药。
      夏日午后的炙热阳光照在她蓝色连衣裙海浪似散开的裙摆上,边缘绣着的花似乎都迎着光开放。
      丁巧眉头舒展着,眉眼间却是化不开的郁色。
      她受过很多苦——或许是她懦弱吧,但她确实不想再继续了。她要结束自己的苦难,就要结束与之绑定的生命。
      她试过很多方法,但到最后一刻她都下不去手,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坚持着。
      或许求生是人的本能,但这太过折磨了。
      她俯瞰着夏日午后倦懒的车辆和闪着细微光的柏油路,双目因刺眼的阳光半阖着。
      也许,她是来结束的——但,如果不能,给她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丁巧仰面躺在天台上,右手抵在额头试图挡住光,可阳光太热烈,热烈得像那个在窗边度过的夏天,她不由得闭上了眼。
      “丁巧?丁巧?”
      丁巧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穿着天蓝色短袖和深蓝色裤子——
      这是,十一中的校服?
      她看了看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似乎是午休后的课间。
      她怎么会……在校园?这是她在天台做的一个梦吧?她在梦里?
      董薇拍了拍她的胳膊,用带着困意的声音对她说道:“老班让我们去搬书,二楼图书馆。”
      在董薇说话时,丁巧身边的一切也在同时发生着变化:有搬书的脚步声,有拿剪刀裁纸的声音,有笔尖与作业本纸张摩擦产生的刷刷声。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被戏称为“老破小”的十一中校园。
      丁巧还愣着,不敢相信眼前和周遭的一切。董薇见她那样儿,只以为是没睡醒,搓了搓她的脸蛋子,便拉着她一道走出了教室。
      丁巧被董薇拉着穿梭在楼道间。校园到处都是窄矮的楼梯间,狭长的走廊,却在二楼的图书馆旁有最宽最长的一块玻璃。
      二楼图书馆旁的玻璃,早上能看到朝霞满天,晚上能看到晚霞遍布,晴天能看到万里无云,雨天能看到雷霆万钧。这是十一中某届学生留下的介绍,在丁巧毕业时还贴在那块玻璃旁,再不学无术的十一中学子都能将这段完整背下,还有不少人毕业时都在这块儿拍照留念。
      丁巧如今再见到它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十一中旧校区,也就是这个“老破小”,在她毕业三年后便拆了,新校区在城郊,那里的每层都有一片大玻璃,这个介绍也不再有了。
      董薇已经将她拉到了图书馆,丁巧便下意识地收起了面上的落寞神色,动手与她一起搬起书来。
      在搬书途中,董薇突然一下子卸了力,书差点砸到她的脚,丁巧忙要问她的脚有没有事,而董薇疯狂向她示意,似乎是让她往哪边看。
      丁巧还在疑惑,一个人就从她的左后方走到了她的左前方。
      步态稳健,身形颀长,身姿挺拔,穿着十一中的夏季蓝色校服显得皮肤也很白,怀中似是抱着书。
      他将头稍侧向右,露出的镜片反光产生轻微闪光,未晃着丁巧的眼,却在她眸中留下转瞬即逝的零星闪烁。
      这个人……有点熟悉。
      等他走远,董薇拉了拉丁巧的袖子:“诶,让你刚转头看没看,晚了吧?”
      丁巧看她有些兴奋的样子,根据时间,努力从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个名字:“他是…陆音书?”
      董薇初听有点惊讶,下一刻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以啊,居然连你这种沉迷学习、没有欣赏眼光的人都知道陆音书了?”
      丁巧哪是知道,她只是勉强想起来罢了。
      她在现实中因为睡得太沉并没有和董薇一起来搬书,她睡醒后才听到董薇告诉她她遇到了陆音书——那个成绩挺好,听董薇说长得也帅的不同班同学。
      丁巧对于同学长相没什么看法,但架不住同桌董薇是个颜控,总是会和她分享校园里长得帅的男生,据董薇所说这能抚慰她学习得千疮百孔的心。
      “怎么样?你看到他脸了吗?”董薇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认为陆音书的帅气是属于那种客观的帅,看到他的人的真实反应都应该是认为他帅的。
      丁巧摇了摇头:“没,只看到了背影。”
      董薇似乎有点遗憾,但还是安慰道:“没事没事,他也是个背影杀手,不枉我带你出来看到他这一趟。”
      丁巧回想了一下刚刚从自己身侧略过的人影,觉得董薇说得没错。
      她刚刚和董薇搬完书回到座位上,突然头昏目眩,下一刻便又来到了图书馆前。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丁巧不由得又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是在梦境之中,她那不论好还是坏的少年时代都已经过去了,一去不复返了。
      她的记忆又被强制唤醒了,时间是高二上学期的一天,这次本来是英语老师叫董薇来图书馆借两本参考书,但董薇感冒了不太舒服,于是英语老师拜托她帮忙。
      十一中的课业量还是挺大的,所以,尽管是午休时间,图书馆中的人也应是不多的。
      她是从图书馆后门进去的,她记得那个地方离外语书刊区更近。
      丁巧在书架间四处寻找,没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其中一本,还有一本倒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她不记得有这一回事,所以在现实中她应该是找到了两本书的。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次并不是她先违背了现实,而是梦境先违背了现实。
      丁巧只能寄希望于借书处的值日生,而在她走近时,她总觉得那低垂着头看书的人有些熟悉。
      陆音书?借书处值日生一向是学生会的几个代表负责,他只是学生会的一员,怎么会来值日?况且,她怎么没有这个印象?
      陆音书抬起了头,丁巧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眉眼温润,目若朗星,五官刀刻似的深邃,看着神色淡漠却又给人深情的错觉。
      倒如董薇说的,客观上的帅。
      陆音书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淡化了五官的冷硬与无由的深情,更显得温和。
      他开口道:“借什么书?”
      不带有太多变声期后男性声音的低沉,冷冽而不失温润。
      “《高中英语考纲》第一册。”丁巧将书和老师的借书卡放到台子上推到他面前,接着说,“还有,请问第二册有吗?如果有的话一起借了,谢谢。”
      陆音书低头在借书系统上操作了一番:“第一册已经登记好了。”然后将第一册和借书卡拿起来递给她,丁巧愣了一下后马上接了下来。
      “那第二册?”
      “有,但我已经借走了,距还期还有三天。”
      陆音书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赵彤老师的学生吗?”
      赵彤正是她的英语老师。
      丁巧点了点头。
      “好巧。”
      丁巧纷乱变幻的思绪倏然停顿了一瞬。
      她对于自己的名字中的字出现在日常对话里总是不太习惯,即便眼前这个人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也是赵老师的学生,我直接给她就好。”
      陆音书拿出自己的借书卡,又在系统上操作了一通,应该是在更改借书期限和借书人。
      他突然停下,看向丁巧,丁巧明白过来他应该是要赵老师的借书卡,便递给了他。
      陆音书接过卡,又看了丁巧一眼。他的眉眼本就生得好看,丁巧也借了机会多欣赏欣赏。
      虽然她没有董薇那般对好看的面目执着,但喜爱美好是人的本能。或许她也有被重现的校园光景、近在身边的朋友激励,她才会有闲心趁机欣赏一个陌生人精致的容貌。
      “好了,同学。”陆音书将卡还给丁巧。
      “好的,谢谢。”
      丁巧在离开图书馆前,在门口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陆音书,陆音书坐在原位看他的书,神情专注。
      丁巧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图书馆的前门;陆音书在此时抬头,看见的只有逐渐掩上的门和天蓝色校服的一角。
      陆音书看着这一幕却是笑意更深,眉目间愉悦之情溢现。
      丁巧将书和卡送到办公室时老师正在睡觉,她想了想,用老师桌上的笔和纸写了个便条,留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便离开了办公室。
      在午休结束后,陆音书今天的图书馆管理工作也完成了,他将东西收拾完后立刻奔向赵老师的办公室。赵老师正好睡醒,在陆音书清楚的解释下很快搞明白了整件事情,笑着和陆音书聊天。
      在此期间,陆音书的视线扫到了桌上的一张便条,事情和自己说的是一件事情,落款是——丁巧。
      原来,你叫丁巧。
      丁巧在回到教室后又是眼前一黑,这次却是来到了高一刚开学时的秋季运动会。
      这次运动会的开幕式以董薇和其他会跳舞的同学为主排演,他们其余人只要全程齐步走就好。
      十一中并没有地方建小卖部,于是一些小商贩瞅准时机便在种了一片枫树的栅栏处卖些吃的喝的,很受学生们青睐。
      他们之前排练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加之她们是新生,对十一中并不熟悉,所以在现实中丁巧是和董薇一起走大路到栅栏旁买水的。
      但,在梦境之中董薇她们排练时间更长,她没办法和丁巧一起去买水,而现在的丁巧对十一中还是十分熟悉的,于是她避开老师和同学的目光走了一条小路到达栅栏旁。
      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左侧她记得有座长椅,而右侧过去一段路便是栅栏,现下那长椅上已坐了一个人。
      这个身形……这个背影……
      陆音书?
      他怎么在这?还是说现实当天他其实也在这里,只是当天她没有来而已?
      陆音书坐在长椅上是背对着那条小路,只要丁巧安静些便不会惊动他。
      高一的丁巧对于陆音书而言只是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牵扯才好。
      况且,万一好学生举报她怎么办,得不偿失。
      于是丁巧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小段路,走过之后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确认陆音书没有被惊动后才放下心来。
      陆音书正翻着书,并没有表现出察觉到身后异动的样子,等他确认脚步声逐渐变小才敢扒住椅背转头去看——
      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穿着崭新的深蓝色秋季校服,步伐轻盈地走向火红枫林深处。
      丁巧在栅栏旁与商贩完成了交易,拎着水从右侧贴着栅栏的一条小路七绕八弯地回到了大路上。
      在陆音书的视角中,一片深蓝在橘红色的枫叶和深褐色的枝条中穿行,时不时发出外套蹭到叶片和秃枝的轻微响声。
      陆音书看着似乎有些呆了,手边的书在无意之间已经被他挥到了地下,深棕色封皮在一片橘与红的叶质地毯上格外显眼。
      秋风渐起,落下的枫叶因风力推拉将它包裹,如火将它燃烧。
      被卷起包裹的,又不止这些叶;被淬火燃烧的,远不止这本书。
      丁巧将水递给董薇,看着浓妆艳抹的董薇,她止不住地笑,还没笑一会儿,她竟然又一阵眩晕来到了新的地方。
      丁巧当真是有些想骂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院墙旁,一看这里好像是她上初中时的家,跟她的初中在同一条街上,甚至小区中一棵树的树枝都越过围墙,直接伸到了墙那边的初中。
      说起这棵树她就有印象了,她有天为了救一只爬到树上却下不来的小奶猫去爬了那棵树——
      丁巧刚想到这儿,她就听见树上的小猫叫声,她并不知道这次这个梦境与之前的现实有什么不同,到底是谁要先犯规,所以还是先遵守现实发展的好。
      丁巧先攀上了树干。
      感觉还不错,手还没有生。
      接着一鼓作气攀到了顶部,将小奶猫护到自己怀中,小奶猫也不闹腾,乖顺地小声喵喵叫。
      丁巧见一切如此顺利,正纠结是原路返回改变现实还是自己跳下去遵守现实时,怀中的小奶猫突然蹿了出去,自己扑向它引得树上部晃动不已,树枝猛然被折断,连人带猫一起掉了下去。
      丁巧在空中抱住了小猫,将它护在怀中,身体蜷缩为近球状护住头颈部,“砰”的一声砸在一个极结实的□□上。
      “啊!哪个傻屌砸到老子身上了!”
      初中墙内,一个抱着书的男孩缩在地上,他似乎已经昏迷了,露出的手臂小腿上满是青紫和条棍状的击打红痕。
      他旁边的几个与他同龄的人,手中俱拿着木棍、擀面杖。
      至于为首的——
      “欺负人好玩吗?啊!”
      “不好玩不好玩!啊啊!救命啊!你别打!啊!”
      为首的在被丁巧身体力行的同感式教育。
      为首的小霸王被拧了几下根本看不出出外伤,之后丁巧便借电话报警将人给抓走了,而被霸凌的小男孩提供了有效证据,验伤也对处理霸凌者有效,派出所的民警便将这些人都带走了。
      丁巧怀里还抱着那只猫。
      她记得现实中这只猫在和她一起落地后就不见了,在梦里倒是还安静呆在她怀里。
      可能是她喜欢猫吧,所以潜意识就帮她留下了。
      丁巧摸着猫,看着被民警搀扶起来的小男孩,心生一计。
      既然她能在梦里把猫留下,自然也可以让猫干点别的事情。
      她将怀里的猫放在地上,然后向它示意往小男孩的方向走。
      猫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腿,而后喵喵叫着走向了小男孩。
      小男孩突然看到一只小白猫朝他走过来,他先是一愣,接着将小白猫抱到怀中,这猫不怕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小男孩认出了这是和刚才那个人从树上一起掉下来的那只猫,他挣扎着起身,因不知道那人名字,只能四处张望寻找。
      丁巧怕猫再看见她会又跑过来,于是躲到了一个灌木丛后,她看见小男孩拖着受伤的身子四处走更觉得自己所做有错,好心办坏事。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怎么还没有进入下一个?
      丁巧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反应,便打算从灌木丛后偷偷溜回自家小区。
      就在这时,她听见那个小男孩大喊:“丁巧!丁巧是你吗!”
      “丁——巧——”
      丁巧顿时惊了,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陆音书!”
      他是陆音书?!
      丁巧从灌木丛后走出来,陆音书立刻看见了她,正要朝她奔来,丁巧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坍塌,直到所有景物化为一片漆黑。
      不知多久之后,一片白光乍现,丁巧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抬手抵在额前,遮挡强光。
      这座城市的夜幕已经降临,刺眼的是隔壁大楼的灯光。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该有的磨损一丝不少,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实是她中午出门时穿的衣服,又看了看旁边的袋子,都是她的东西。
      她站起身来,俯瞰夜晚的车水马龙。
      无数辆闪着夜光灯的车载着无数各有所奔的人,个人的喜怒哀怨、爱恨嗔痴被遮盖在城市之下,这令人窒息、令人崩溃,但生活总要继续,生活总在继续。
      人类拥有求生的本能,所以人类才拥有情感的无限形态。
      求生易,喜;求生卑,怒;求生苦,悲;求生难,怨。
      求生之余有喜,爱;求生之余有怒,恨;求生之余有苦,嗔;求生之余有难,痴。
      她似乎并未体会其中各种,但她也体会了其中个种。
      人是多么有韧性的竹板,有的人即便万般形态尽受也宁折不弯。
      就凭她寒窗苦读十六年,她也不该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丁巧站在天台上,向陈旧腐朽、困住她多时的这一切,挥手告别。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打开了关机多时的手机,数十个电话和百余条短信轰炸而来。
      她还未仔细查看,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董薇。
      “喂喂喂!你终于接电话了丁巧!老娘好不容易把这阵儿忙完了结果你不接我电话那么多天然后我一查发现你居然都辞职了我一个红眼航班飞过来就怕你”
      董薇的声音弱了下来,似乎是在低泣,丁巧又听到她嘀嘀咕咕什么她现在心情不好你不要刺激她说些不吉利的话。
      “没事,没事没事,我,我只是忙坏了,过来,过来陪你一阵子,咱姐俩痛痛快快玩几天!对,玩几天!”
      丁巧哪能不知她是为了什么,眼角带着泪,笑着应了。
      二人断断续续聊着。
      “哦对了对了,你猜,我来的路上碰到了谁?”董薇神秘兮兮道。
      “谁?总不能是你初恋吧?”
      她俩都知道董薇见一张脸爱一张脸的德性,这话当然只是做个玩笑。
      “说正经的。”
      董薇清了清嗓子。
      “陆音书,现在在市研究所,科研新星。”
      丁巧虽然有所设想,但当这个想法真的被证实时,心中震惊仍是不减半分。
      “我们是在机场碰到的,他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儿,我就如实告诉他了。”
      丁巧有些诧异:“你就这样把我卖了?”
      “谁叫他帅呢,况且他的人品那是出名得好。”董薇听丁巧状态像好的,便开始插科打诨,“巧巧你如实招来,你俩怎么回事?”
      “我实话告诉你了估计你也不信。”
      董薇十分欣慰道:“我以前还一直怕我流连花丛快乐却要让你孤独终老,现在看来还是我段位不够高,不像我们巧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丁巧笑骂她几句,接着一个陌生电话便打了进来。
      “喂?”
      “丁巧?”
      声音清冽,与梦中那个声音有些相近,却又多了丝低沉沙哑。
      “是我,陆音书。”
      陆音书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你最近,还好吗?”
      “我”
      丁巧刚发一个音就顿住了,她竭力控制自己仍在翻腾的复杂心绪。
      “今天还不错,好梦酣眠。”
      另一头的陆音书压抑着咳了一声,但仍是咳得闻者身颤。听这架势,似乎要将沉气积愁、经年痴念一并咳出来,这副身子才好、才畅通。
      但只过了一会儿,陆音书便又开始回话了,应是他不愿再多等待一分一秒了。
      “你都知道了。”
      “大概。”
      丁巧确实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知道的是陆音书所做的全部。
      “我自小父母都外出打工,我被姥姥照顾,偶尔跟他们见面,回家一起吃饭。上了初中后父母都死了,我彻底跟了姥姥。姥姥擦皮鞋、卖废品、去餐厅洗盘子,总之什么都干,就为了供我上学。”
      陆音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有哽咽。
      “我因为家庭原因被欺凌,我告诉了老师,可并没有用。但我知道,校园欺凌有效取证后是可以关他们的,伤到位还有赔偿金可以拿,所以我愿意让他们打。他们打在我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我需要的钱。”
      “在你的最后一次计划时,你碰到了我,对吗?”丁巧开口。
      “是的。”陆音书回答。“那是我最后一次,谁知道他们变本加厉了,如果不是你报警了,我恐怕挺不过去。我之后就靠着这笔钱和姥姥打工挣的钱上了高中。我和你经历的现实是一样的,所以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是丁巧,一直不知道你跟我居然在同一个高中。我只是近几年一直会断断续续地做这些梦,不过都是与现实一致的走向。直到近一周,我才开始发现这些梦有变化,而且都与你有关。”
      陆音书的声音顿了片刻,他似乎是喝了口水,声音恢复了清冽。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今天。”丁巧坚定地回答,“准确来说是今天午后到晚上的这段时间。”
      “丁巧,你听过一种说法吗?”
      电话另一头的陆音书喘着气,漏出几丝笑意。
      “在《梦的解析》中,弗洛伊德曾言‘梦是潜意识里最直接的表达’,而潜意识是人的本能之一。”
      “我在梦中见你,如镜中看花、水中窥月,是心向往之履不能至的最后挣扎,也是唯一让步。”
      丁巧似乎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所以,你喜欢我吗?”
      “是。”
      丁巧有些无措。
      她,并不是一个值得别人喜欢的人。
      四岁时父母离异,母亲一个人将她拉扯大。
      九岁时,小男生家长找她母亲要说法,她母亲看到小男生的那幅样子,十分惊恐。
      母亲问她,那是你打的吗?
      她回答,是的,可是他先插了我队。
      母亲并没有听她的解释。
      给对方赔礼道歉后,母亲看着她,那眸中的失望与恐慌至今如山般压在她的心上。
      母亲说,我以为你不会像他一样。
      母亲没有解释,但丁巧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自己的酒鬼父亲。
      小时候爬树翻墙无师自通的那幅狗嫌德性在此之后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
      即便如此,丁巧也总觉得母亲看自己时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又厌恶的人。
      参加工作后,过度的劳累已经足够令人心生厌烦,唯一的朋友董薇与自己又不在同一座城市,母亲在寒冬腊月逝去——自己经过了一场生死,似乎也已经看淡了生,看透了死。
      我这样的人,只是一个不美好的意外。即便是现实中她从那棵树上摔下去看到那一幕时,她也不敢动手,只是报了警而已。
      我这样的人,并不值得被人喜欢。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听筒中传来的只有陆音书轻微的喘气声。
      良久,丁巧家的门铃被摁响了。
      “劳驾,开个门。”
      听筒里清晰地传来陆音书的声音。
      丁巧愣了愣,还是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后,丁巧看见陆音书灿若繁星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好巧。”
      “不巧,这份喜欢可能全是你的滤镜或者吊桥效应所致,为什么不更慎重一点?”丁巧扶额。
      “可是你救了我。”
      “你难道要喜欢每一个救了你的人?”
      “你让我魂牵梦萦了几年。”
      “我在现实中没有暴揍那些人一顿,我只是报了警而已。”
      “报警已经是对那时的我最大的帮助,揍他们一顿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况且,你居然会打架会揍人,倒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丁巧垂着眸,神色晦暗不明。
      “那,你觉得这样好吗?”
      “止戈为武。你虽不到武的地步,但止戈便是好的。”
      丁巧抬起了头。
      陆音书笑了两声,道:“虽然这话很老土,但你是我永夜里的太阳。”
      “太阳……”丁巧呢喃,“太阳也会坠落,如果你的太阳坠落了怎么办?”
      “挂在天幕上,她就是我的太阳;坠落了,她就坠入我梦中,保佑我好眠。”
      或许,真的值得这份喜欢,这份喜欢真的值得。
      夜晚星子闪烁,月光入户。丁巧紧锁的眉头终于放开,她微张开双臂,陆音书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拥抱带来的温暖让丁巧终于有了自己真的还活着且未来将活得更好的感觉。
      “你的太阳试运营一个月。”
      “好。”
      “你的太阳也许并不能普照大地,有的角落将长不出草、开不出花。”
      “如果没有太阳,那哪里都没有花草。”
      “你的太阳会让你的世界下雨、打雷、狂风呼啸。”
      “天气变化,正常。”
      “你的太阳来得不巧,让你受了苦。”
      “追逐太阳是我的本能,受苦受累也再所不辞,怎么能算是不巧。”
      “也许,庇佑你,也是太阳的本能。”
      “哦,是吗?好巧,庇佑太阳,也是我的本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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