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父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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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后屋的门，一股冷风夹杂着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正要抱怨天气转凉，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僵在了原地——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工作台前，修长的手指正在抚摸那尊尚未完工的紫檀木转经筒。
"爸？"白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围裙边缘。
白远山缓缓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他比白雪记忆中更加清瘦，两鬓已经泛起霜白，但挺直的脊背和炯炯有神的目光依然保持着当年在古玩界叱咤风云的气势。
"这手艺..."白远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比你师父当年还要精湛。"他的目光从转经筒移到白雪脸上，"看来我错过了很多。"
路亦灿从里屋走出来时，手中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甜茶。他敏锐地注意到白远山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那是古董行当里身份的象征。茶杯在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白先生用茶。"
"路老板好眼力。"白远山接过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这甜茶加了什么？我尝得出有肉桂的味道，但还有一种...像是高原特有的香料？"
路亦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是藏红花和柏树枝的提取物。"他顿了顿，"白先生懂茶？"
"略知一二。"白远山抿了一口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过太甜了些。"他的目光扫过店铺角落里堆放的木料，"这些红松木是从林芝运来的？"
关纨行从后屋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正在雕刻的蜜蜡："白先生对木料很了解？"
"二十年前我在林芝有个木材加工厂。"白远山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听说你们最近收了一批新货？"
纸袋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脂和藏香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里面躺着几块形状各异的木料，其中一块紫檀木表面有着奇特的纹路，在阳光下呈现出流动的金色光泽。
白雪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爸！我说过不能这样..."
"小白。"白远山厉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这是生意。"
店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关纨行注意到白雪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围裙，指节发白。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白雪身边："白先生，这些木料确实特别，但我们需要时间鉴定来源。"
"我出高价。"白远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现金交易，童叟无欺。"
"这不是钱的问题。"路亦灿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这些木料很可能涉及非法采伐。"
白远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路老板好大的口气。"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这是合法的采伐许可证，林芝林业局盖章的。"
关纨行接过文件仔细查看，眉头却越皱越紧。文件上的日期、印章都天衣无缝，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抬头看向白远山："白先生今天来，就为了这几块木料？"
"不。"白远山从皮箱底层取出一个锦盒，"听说你们擅长修复老物件，我带了几件'样品'过来。"
锦盒打开的瞬间，三个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里面躺着一尊铜鎏金佛像，虽然表面有些磨损，但依然能看出精湛的工艺。佛像的莲花座上刻着细小的藏文——"大明永乐年施"。
路亦灿的专业素养立刻被激发出来："明代永乐年间的作品，看这鎏金工艺..."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佛像表面的纹路，"不过这莲花座有明显的修复痕迹..."
"哦？"白远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路老板好眼力。"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十年前在青海出土的，据说原本有三尊，另外两尊..."
"被盗了。"关纨行接过话头，眉头紧锁，"白先生是想让我们修复它？"
"不。"白远山摇头，"我想买下它。"
路亦灿将佛像小心地放回锦盒："抱歉，白先生。这尊佛像来历不明，我们'吉乌'从不做这种生意。"
白远山的脸色阴沉下来："你们知道拒绝我的代价吗？"
"知道。"关纨行平静地回答，"但有些原则比生意更重要。"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三人脸上，白远山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他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有意思。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现在也有这样的气魄了？"
路亦灿皱眉："您认识我？"
"何止认识。"白远山从皮箱里取出一个旧相册，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的年轻人站在八廓街的转经筒旁，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正是年轻时的路亦灿。
"这..."路亦灿的手微微发抖。
"二十年前，我收购了一家倒闭的古董店。"白远山的声音突然变得沧桑，"里面有个倔强的学徒，宁可砸了工具也不肯卖假货给我。"
白雪惊讶地看向路亦灿："师父，这是..."
"那家店叫'吉乌'。"白远山意味深长地说，"和你们现在的店同名。"
关纨行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您是..."白雪结结巴巴地问。
"白远山，'吉乌'的创始人。"老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想到二十年后，会有人继承这个名字，还守着同样的原则。"
路亦灿的喉结上下滚动："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因为时机未到。"白远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古旧的钥匙，"这把钥匙，能打开北京'吉乌'老店的保险柜。里面有些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白雪突然明白过来："所以您今天来..."
"是来道歉的。"白远山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也来还债的。"他转向白雪，"儿子，对不起。我不该用那种方式逼你。"
白雪的眼眶瞬间红了："爸..."
"不过。"白远山话锋一转，"我依然认为，真正的匠心需要市场的认可。"他从皮箱里取出一份合同，"这是我名下一家文化公司的合作意向书。'吉乌'可以成为我们的特约修复工作室。"
关纨行接过合同，眉头微皱："条件是什么？"
"没有苛刻的条件。"白远山笑道，"只需要你们坚持自己的原则。"他顿了顿，"当然，如果遇到特别棘手的'样品'..."
"我们会拒绝。"路亦灿斩钉截铁地说。
白远山挑眉："这么肯定？"
"因为'吉乌'不只是店铺。"关纨行轻声说，"它是一种传承。"
阳光渐渐移向西墙，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远山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布达拉宫的金顶："十年前我离开时，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他转身，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连，"但现在看来，有些缘分，终究是斩不断的。"
白雪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谢谢您。"
白远山扶起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傻孩子，该谢的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他转向路亦灿，"路老板，合作的事..."
"我们考虑一下。"路亦灿谨慎地说。
"当然。"白远山爽快地点头，"不过别考虑太久。"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雪一眼，"年轻人，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送走白远山后，店铺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白雪坐在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银质转经筒挂坠。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师父..."他犹豫地开口，"您早就知道我父亲的身份？"
路亦灿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走到窗前，望着八廓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关纨行收拾着桌上的合同："你觉得呢？"
"合作可以。"路亦灿最终下定决心，"但必须坚持我们的原则。"他转向白雪，"你呢？想回家了吗？"
白雪望着手中那枚挂坠，阳光在银质的表面跳跃："我想继续留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但我会经常去看父亲。"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