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捉龙回浪》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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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衔青并未注意到她身上的变化，这里妖气弥漫，多出来的一丝妖气也只是一份打底。
而现在他需要妖丹，越多的妖丹越好。
那把刀在他手上转了个圈，他夺过来，一把将妖劈成两半。许衔青挑出它的妖丹，体积干瘪颜色暗沉气味难闻杂质颇多，但滥竽充数也好过没有。
那妖扑上来一个他杀一个，脚下很快就堆积了一团黏稠的绿色液体，毒液腐蚀了一层底下的石皮。
手中的妖丹越来越多，但他仍觉不够。为首的小妖见状也不敢妄自上前，它把身旁的妖一把推上去，口中骂骂咧咧：“你不上还等着我上嘛！”
那妖见了杀神，拿着狼牙棒的手都不稳，它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不上前冲也会被身后的小首领吃掉，那一声鼓足气势的喊叫犹停留在声带里，戛然而止。
许衔青依旧赢得轻轻松松。
还不够，这些妖丹还不够。
——哦，差点忘了，那儿还有个大的。
加上它，这些应该就够了。再不济，那个小姑娘的妖丹也可以加上。
妖血浸润她的脚尖，江生花才恍觉自己手中的小孩要醒，她竟然对他的身法看痴了，一套杀招下来行云流水衣不带血。
这不是寻常刀法，但她确又看不出是哪门哪派，或许是他自创的刀法，只是身法如此厉害，怎么没有被口口相传呢？
“唔……”
眼见那几个小孩都渐次苏醒，她抓了一个缩在角落里神情惊慌的女子过来，劈了她身上的束缚，嘱托她：“看好这群孩子，我去把其他人解开。”
那女子似乎许久不曾和人说过话，又或者是看多了血案神经麻木，迟钝了许久才应声答应。
江生花把手中的孩子交给她，离开时却被那孩子攥住了衣角。
“你们都……都要去哪？别走。”
“我很快就会回来，很快。”
小男孩的力气自然是比不过一个成年人，江生花没用多大劲儿就把人撇开。
她不知道这是和李云程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们还素昧平生，不知道命运最喜欢造化弄人。
许衔青一步一步靠近那小首领，身上的压迫感快要压得它透不过气来，但它自诩比那些小妖多了百年的道行，身上的鳞甲由本体所生，比之寻常更为坚固，它不一定打不过他。
它是妖，妖是吃人的，怎么会打不过人呢？
它很注意观察许衔青的步伐，一边微微后撤一边绕着转圈，视线一直盯着人手中的钝刀，那刀不怎么锋利，砍了十几只妖之后刀口缺角得厉害，而它手中的砍刀威风凛凛，它自信劈上去对方的刀必断。
它自信开步，冲上去就是一砍，砍刀重量大，加上下坠的速度快，直接震麻了许衔青的虎口，薄刀报废、刀片乱飞，小首领沾沾自喜，正想看看他脸上惊恐的表情，背后却突然一痛，一条大口子便顺势切开。
“你……”怎么不怕我的血？
寻常的刀剑自然劈不开它的鳞甲，可许衔青使的是他的手，仗着自己能复原，这几百年以来他还干过不少这样的浑事儿。
这只妖的妖血腐蚀能力比一般的要强劲，等把那妖丹掏出来时自己的额头上都不禁冒出了一层薄汗，因失血过多脸色也开始发白，最恐怖的的是手拿出来时，肉与肉之间的森森白骨。
旁人看他的脸色顿时不对劲了，都纷纷扭开头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
这是一尊杀神，哪怕他救了他们，也是恐惧大于感谢。
倒是江生花一脸崇拜和担忧地凑上去，一点作为妖的自觉性都没有。那可是刚刚挖过妖丹的人类啊。
“兄台好身手，就是你的手……要不要包扎一下？”
这个人是没有痛觉吗？怎么一脸轻描淡写？
她观察着许衔青的伤口，仔细观察着，有几道金线从他的衣袖里攀附出来，只是被他拢下来的袖子很快地挡住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犹带深意，他回绝道：“我有神药，吃一颗就没事了。”
“不信你看。”
他从衣服里又掏出一瓶盒装的膏粉，洒在自己受伤斑驳的皮肤上，不一会儿那手臂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新的皮肤嫩滑清透，都能看清他手臂上的青紫色经络。
只是江生花总觉得有些奇怪，世界上真的有这等神药吗？几息之间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若世界上真有这等神医，为何又没有打出名声呢？
这人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来头？
“有了这些妖丹助你，这牢不可破的结界必然很容易破开一个角，届时你把他们送出去，跑得越远越好。”
江生花接过妖丹，问他：“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许衔青摇摇头，敛眉含笑：“还不能走，那蛇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江生花有些急迫，她的耳尖，已经听到有不少杂乱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赶。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我帮你拿，你难道不要命了？”
“那个东西很重要，我必须拿。”
江生花咬咬牙，握紧了拳头，“那我留下来，至少能帮你一把。”
许衔青苦笑：“那他们呢？”
江生花突然就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颓然，对啊，她看向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孔，他们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重见天日啊。
“可是你呢！那个东西就那样重要吗？值得你用命去拿吗？”
“你跟我一起走吧，你身手这样厉害，活着一定能绝艳天下的。”
她到最后都带着点哀求，可惜他还是拒绝了。
所以她不再执着，只是心情低沉。她仍旧不明白。
因为她坚信——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我马上把他们带走，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撑住。”
许衔青难得有耐心给她点安慰，或许是因为她的好心，或许是对她的怜惜——她的正直、她的傻气、她的脾气——她以后的路不会好走很多，这就是他愿意给予善意的原因。
“放心，我不会死的。”
“嗯。”江生花突然抱住他又很快离身。
“……”
她总是用很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
“珍重。”
所以她也会接收到世界上最好的善意。
——好。
妖丹爆炸的威力实乃雄厚，江生花在牢房左上角挖了一个坑放上妖丹，自己化出羽翼揽住所有人以防被爆炸波及。
等到爆炸结束，有人对牢房外的秀美江山发出兴奋的叫喊，也有人捂着脸哭泣，大家都爬到江生花的背上，江生花起势飞翔，引动周遭空气波动，教他的衣袂翩跹，发丝翻飞，露出了脖子上愈演愈烈的禁咒标志。
江生花飞得很急，还觉得自己飞得仍旧不够快：“大家抓紧了。”
可心里却一直担忧着许衔青。
——快一点，再快一点！
闻声赶来的陆野、关昭看见这满地残尸，天光大亮，实为大骇，他们眼神不善，正想打左右配合上前去制服他。
可身后突然闯入的厉声让他们知趣地退到一边，大王来了，玉镜要亲自出手。
“许-衔-青！我要杀了你！”
“这下不信我是许大富了？”
玉镜受不得这声调笑，因为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没有谁对让自己受到轻视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你这个混账！”玉镜终于舍得七扭八扭化了人身，她的人身精健灵巧，一身劲装利落并无什么值得诟病的缺陷，她掰下自己双臂上生出来的尖鳍，那是她即将化蛟的证据，被用作她的武器。
“今日不杀你，我势不为妖！”
“许衔青，你欺人太甚！”
药效的功力逐渐在他身上消散，用蛮力的兴奋支撑的身体对他来说消耗终究太大，那股冲击的劲儿从活蹦乱跳到渐渐乏力，也仅仅是一瞬之间。
他的眼前闪出重影，瞳孔聚焦不拢，一腔热血上涌，他呕出一大口鲜血，喷薄在玉镜面门，她的双鳍还握在自己手中，根本没触碰到他，可他却吐血倒身。
——这算什么？！
玉镜实为愤恨，她不甘心但依旧理智。
“许衔青，你总是不愿意好好跟我打一场，不过我不会就这样让你逃脱的，你就这样平凡地死在我手里，也算是对你破败人生的好交代了。”
“许衔青，我对你仁至义尽，杀你，只是为了替我的族人报仇。”
许衔青笑了一声，血呛住自己的喉管，他的喉咙火辣辣的，说出来话也最刺人：“仁至义尽，哈哈哈哈哈，可笑至极，你是只妖啊，你被打就是活该啊。”
“许衔青！”
“哈哈哈哈哈哈！愚蠢愚蠢，难怪你不能化蛟？这么简单轻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他撑起来狠狠扯过玉镜的衣领，恶狠狠的声音如雷贯耳，击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你当真以为天道容许蛇妖化神！妖怪，妖怪！就是为天道所不容！”
“你以为——，是谁要杀了你！”
一瞬间遮天蔽日，有风骤起。一只庞大的重明鸟忽然从山崖下飞上，经过这一方小天地时，时间忽然在她的眼前具象化，玉镜和那四目对上，源于生理性的恐惧让她身形一僵。
——她在劫难逃。
那鸟没有丝毫停顿，它直俯云霄，长歌婉啭，鸣啸击云，转瞬之间，又以攻天之势袭来，激起一股尘嚣的热浪。
玉镜颓然地坐下，身后的众妖四散而去，它们都感受到了这滔天的热意。
大王有鳞斑驳、掉落，皮肤皲裂、皱缩，她的声音嘶哑，眼里是逐渐逼近的火光。
她问：“我以为，他是来救你的。”
许衔青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他的皮肤鼓起一颗又一颗小水泡，头发燃起零星火苗。
“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找我的。”
他脸上的皮肤发黑发焦，但她仍觉得他在皱眉。
“下辈子别这样以为了。想法着实不太妙。”
他笑，久违的笑容。
“——他是妖啊，妖怎么会爱人呢？”
他最后捏紧了她的手，体温将她烫伤。他长的太可怕了，像是一具骷髅和她说话。
“去死吧，大王……”
“下辈子……好好活着。”
许衔青真不会说话，人都要烧干了还要叫她去死。
她的泪没有流出就已经烧干，火势侵袭，刀劈一般截断她身，她几乎没有什么痛苦，灵魂飞升。
——好啊。
余火飘散落音，她的两截武器乒乓掉落。
一人的脚先是踏入此地，向前走动时是金属羽毛旋转拼接的声音，重明鸟化形。
江守墨——这个活在别人口中的男人，他终于舍得现身了。
此地被神火煅烧，尚不能有存息。
江守墨缓步走至许衔青的身边，他说：“你人这么差劲，却有永恒的生命，老天真是眷顾你。”
他抬手碰上人的面颊，轻轻用手背摩挲，身下人猛然吸入了一口气，声音像风箱一样大。
禁咒在发作，他的身体在复原。
许衔青害怕地颤动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皮损毁，还不能眨动，身体疼痛，痛不欲生，他想嘶吼，可是声带还在损坏。
江守墨在身边，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紧盯着他的每一次动作，他恨他，他也恨他。
但江守墨总是能让他更恨他。
“嗬……嗬……”别碰我！
“嘘，嘘——”江守墨扬唇一笑，“别说话，你的伤势严重，我带你回去——”
“嗬嗬……”滚啊！
别碰我！
别碰我！
把你的手拿开！
把你的手给我放开！
——江守墨，你为什么总能让我更恨你！
他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抱在自己的臂弯里，他的肉身被烧干，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抱他，就像抱襁褓中的小孩。
他闷声一笑，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抱着他们孩子的情形，他乐意分享一些事情，只要他听话。
“我抱她的时候，她总会哭，抢了她的玉佩她也会哭，有时候吵得人心烦，但一想到她身上有我的血脉，我就不忍心杀了她。”
“许衔青，你知道我讨厌她的原因吗？”
——江守墨！你还能比我更可恶吗？她只是一个孩子啊！
“因为她是你生下来的啊，你不是最恨妖吗？”
“——你怎么不等她生下来就杀了她！”
“父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立马低头作揖，“掌门。”
江守墨抬眸，却不正眼看她，他低声凑到许衔青的耳边，“你瞧瞧她，她怕我。”
“你说她要是知道你的身份，她会把你杀了吗？”
“我可是悉心教导宗门里的所有人，对待她，欺凌她，就因为她的身份——”
“一只半妖啊。”
“呃啊啊啊啊啊——！”
江守墨，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许衔青想不明白，怎么会是她呢？为什么会是她呢？
他该恨谁呢，他该恨谁呢？
他应该恨自己，他最恨的应该是自己！
江守墨！
江守墨！
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许衔青想好好看看她，可是他不许，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她的面容。
她叫什么？相处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为什么不能问问她的名字呢？
他好恨，他好恨！
许衔青想屈起自己的手指，可惜只能一点点，他想眨动自己的眼睛，可惜只能左右转动。他想让她摸摸他的脸。
——江守墨，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叫人清算此处余孽，事毕后自去刑堂领罚。”
——江守墨！她犯了什么错。
“是，掌门。”
江守墨点头就要带人走，江生花第一次敢把人叫停，只是当人真停下来，她又有些发怵：“等等！”
她有些不自然地行礼，头皮发麻：“掌门，你有没有在这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他救了我，我还没感谢他，他是一个人类。”
江守墨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垂眼看向许衔青。
“哦，他救了你，他长什么样？”
“应当是很好看的，他的眼睛很大，却总是无光，身形嘛，有些瘦，似乎身体不好，面色苍白。”
“你有问他的名字吗？”
“尚未。”
“那他知道你的名字吗？”
江生花摇摇头，“也不知道。”
“呵。”
她狐疑地抬起头，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她确信，不然江守墨怎么会发出一声冷笑。
“并没有，我赶到此地时，只有妖气，未闻人声。”
“不过你学艺不精，竟让一个人类来救你，当真是不可置信，速去刑堂领罚，扣除你一个月的灵石，再去后山面壁半年。”
“谢掌门——”
江守墨并未听全江生花的答话便一步出千里之外。瞬移之术，他早已精通。
只是江守墨边走许衔青便能听见一句他嘴里一声声咬牙切齿的话：“许-衔-青，既然你这么爱她，当初又为何把人送到我那里去，你把她送给我，就早该料到是这种下场。”
“许衔青，你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我会好生教养她呢？”
“我恨你啊——”
许衔青闭上眼，不愿面对他。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捉龙回浪》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