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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捉龙回浪》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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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衔青!拿命来!”
他把手往前一伸,掌心面对玉镜的面盘,“等等!”
玉镜唾骂:“等你个鬼!拿命。”
“谁说我是许衔青了。”他背过手,单指上天,“不要把我同那个混账相提并论,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玉镜细眯着眼冷笑:“你这演的是哪一出!堂堂许衔青竟也和妖怪打起了和旋,这可不像你啊,难道你真当众人说的那样,内丹碎裂,无法再次聚合!”
许衔青大叹一声,竟是频频唉声叹气,拍着自己大腿。
“姑娘有所不知,我当真不是许衔青,而是许衔青同父异母的哥哥——许大富。”
“许大富?”玉镜讥嘲道:“许衔青,你当真以为就凭你几句话我就能相信你。你的脸我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受死吧!”
“别别别——”许衔青再一次拦下玉镜的动作,他从高高筑起的宝石堆上缓缓走下,还滑了一跤,不过不当事,他还能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姑娘有所不知,我的身世说起来当真是凄苦无比,若不是如此,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玉镜气道:“你究竟要耍什么花样,都使出来吧!”
“唉唉唉,姑娘莫气、莫气,想当初那许衔青对我和我母亲赶尽杀绝,就因为发现了我父亲真正喜爱的人另有所在,那人,那人——”
玉镜:“是你娘。”
许衔青鼓掌叫好,他似乎极不愿提起这段伤心往事,可为了证明自己,不得不再次回首:“对对对,就是我娘。”
“那个混账见父亲伤了他娘的心,小肚鸡肠,上来就杀了我母亲,还挑断了我的手脚筋,挖出了我刚结出的内丹。”
“致使我百年来都只能痛不欲生地活着,你说说,你将我认成那劳什子混账,可不是在污蔑我的清白嘛!”
“你叫我如何不激动,如何能忍。”
“那江守墨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你身上分明有他的气息!”
许衔青听见他的名字有一丝失神,又极快地反应过来,他气急败坏地开始怒骂:“许衔青挑断我的手脚筋之后,来了一个苍货儿奴才,只听许衔青的狗腿子,上来二话不说给我上了禁咒,让我再也不能修仙!”
“不知你说的江守墨是不是我口中的那个人。”
“那人头冠上是不是有几枝鸟羽,须发墨红,眉心的纹样是个重瞳。”
许衔青状似回想了一下,迟疑又坚定地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
“哈哈哈哈哈哈,你当真认他们为仇人?”
许衔青故作相见恨晚状,眼眶里甚至激动得快要泣泪:“难道你也是!”
他大喊一声石破天惊:“姑娘受苦了!”
玉镜竟也乐得和他一起演,两人抱在一起,垂头大哭,中途不知谁看了一眼对方,短暂的哭声止住,又是一阵更大的哭丧声。
像是哪家死了人当天要出殡。
陆野、关昭吐血相望:“……”这人真特么能扯。大王不会真信了吧。
许衔青抬手提议,从怀抱中起身,“不若我们今日做个拜把子兄弟,你义结金兰,我拜把子。”
玉镜闪了闪自己的双眸,垂下了眼皮,似乎有些难办:“可是咱义结金兰没有一口喝的可怎么行。”
许衔青环视一圈,看见成堆的金豆豆银豆豆,嘴角抽搐,面上不显,“当真是一口酒都买不到吗?”
玉镜长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我这山野内方圆十里都杳无人迹,再多的珠宝玉器也只能孤芳自赏,烂在我的山洞里,根本用不出去。”
——呵呵。
许衔青沉思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说:“姑娘你是妖,妖族有妖族拜把子的酒,你会吃人的吧。我们直接杀个人放血来喝不就行了,既合了我的意,又顺了你的心。实乃天作之合。”
——狗屁。
玉镜警惕:“你想杀人。可你也是人。”
许衔青拂手一挥,“做人还没个妖自在,若不是人身限制,我自是当妖也不做人。”
他拾起地上的玉碗金碗,拿起一根锐利的金簪去车厢把于微给托了下来,他的行动实在是相当顺手,一点也无迟疑的情状。
“杀她接血怎么样,她的血尝起来肯定美味至极!”
——真恶心!
众人不答,只盯着他的动作,许衔青咬咬牙,捏着金簪的手都出了汗,举起的一瞬间他闭上眼,忽然一阵巨响在洞外炸开,震得他身体不稳,顺手将藏在于微身上的丹药掏了出来。
——演得真累!
震动持续了一息之长,期间许衔青栽倒在地,左右做惊恐状,实乃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只生出四肢两脚直立、却其貌不扬的小妖闯进来,大喊:“大大——大事不好了,大王!”
玉镜大骇:“什么事匆忙!”
“牢房里那个刺儿头又把牢房给炸了,这次死了不少弟兄啊,大王。”
“她醒后有没有恢复气力?”
“没有,大王,那女子脾气虽火爆,但每次都只炸炸牢房就又晕过去了。”
玉镜左右走动了一下,对它说:“吩咐下去,明早开全人宴,众妖都能分到一口肉汤喝!快去。”
“是,大王,小的这就去办。”
小妖转身欲走,玉镜又叫住它:“等等。”
“大王还有什么交待?”
“把他们都给我带下去,关起来,明天我要第一个吃他。”
玉镜指的自然是许衔青,许衔青当然不会放任自己就被抓去,他正想狡辩,那小妖就用铁棍把人打晕,将他和于微扔进车厢。
小妖边走嘴里还骂骂咧咧:“都快要死了还那么多废话,真是屁事多。”
等他们走远,陆野和关昭的心又提得一紧。
不过玉镜似乎已经气消,人也缓缓挪向黑暗处蜷缩
他们只听她说:“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陪他演戏?”
陆野:“大王的心思我们自是不敢妄议。”
“别拍马屁了,许衔青当初砍下我姊妹兄弟的头的时候,手起刀落我作为妖都不如。”
“他的那个师兄江守墨,本体是一只重明鸟,为了毁尸灭迹,烧了我全族,我趁他们不注意才能逃脱,虽如此,也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许衔青现今不知为何落到如此境地,但我想,他能是过得这样落魄,必定已经出了凌霄仙宗,而且说不定,他和江守墨是真的有了仇!”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许衔青今日落在了我的手中,我必要他尝尝多于我百倍的痛苦,我要一寸一寸慢慢割下他的肉,一寸一寸看着自己被亲口吃掉。”
“我要他看着自己死,看着自己绝望!”
“我要他死!他死!哈哈哈哈哈哈!”
关昭又吐了一口血,趴在地上,似乎是被大王的魔音贯耳震晕了。
陆野:“……”
——
妖怪洞府里的牢房总是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异味,这里的空间狭小,各处都覆盖着一层黑色的苔藓,湿冷的水汽总是往脖子里吹风,靠着墙边听,似乎还有一阵阵的浪打波涛。
——牢房外面有河。
巡视的小妖没好气地盯着他,因为他就那么靠在栅栏上盯了它一个多时辰,许衔青的瞳孔在室内多呈现出纯黑的色彩,他的瞳仁又比寻常人的大,更显得他的眼睛鬼魅。小妖被看得极其不自在,但为了谨守职责,屁股都坐麻了也不能先行离眼。
许衔青倒只是无聊而已,不知道那人伢子到底下了多少迷药,同行的那几个小孩若不是探了她们的鼻息还活着,他可真以为她们睡死了。
虽然牢房里不止关押了他们一行人,还有另一个昏迷的小妖,想来就是那个天天都要炸牢房的猛士。
不过这牢房施了法术,越用蛮力去开回弹的力量也就越大,看她受伤的程度,想必那爆炸的威力还不小。
——勇气可嘉。
门外又进来一个妖和看门妖换岗,只是妖皮囊肿,各处生疮流脓,臭味还不住往他的鼻子里飘。
许衔青无奈,只好在牢房里择定一个幽暗的角落呆坐,坐下时不禁暗自称奇,这妖可真是各有各的丑法,上一个至少只是辣眼睛,这一个简直是毒药附体。
“唔咳咳咳……”
那个会爆炸的小妖终于有了动静,但许衔青仍旧不动,甚至还换了一条腿屈膝。
他测过此妖的内息,体内并无杂质混脉,不是什么寻常小妖,应当是修宗门一派,就是看不出她宗属于哪门哪派,那一身破损战衣早已黑得看不出原貌,亏他还以为穿了一身黑,是只大乌鸦,一手摸去自己的手都黑成了炭,真是难绷。
“你终于醒了。”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可轻易察觉的欢欣,似乎终于有个长了嘴的生物可以和他说会儿话。
江生花一眼警惕地循声望去,只是声音劈裂,似乎是嗓子受伤了的缘故。
“你是谁!”
“许大富。”
“许大富是谁?”
“一个没有丝毫威胁力的人类——就是我。”
“她们是谁?”她瞥向地上睡在一起的黑影。
“一群小孩。”
江生花这才微微变了脸色,压下声好声好气地问他,只是声音浑浊,更显得难听了:“你们是怎么被抓来的?”
“中了山里的陷阱。”
“你们是从山外来的?”
“是。”
江生花有些激动,只是强按捺住心情。
“那你们有没有咳咳咳——”
许衔青一直等着人咳完,他看着她的那张脸,总感觉自己从前仿佛在哪见过似的,心内直涌起一股不安的呕吐感。
——唉,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和那人长得还有点像。
江生花不知体内哪一处伤到了,这声巨大的咳嗽似乎是想把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
见人久不见好,许衔青只好掏出自己炼的丹,倒下两颗抛给她。
“哎,接着,疗伤用的。若是不敢……”吃。
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就吞下了,许衔青顿时怀疑起来自己的认知,不是说鸟只是直肠子短吗?怎么看起来脑子也不够用?
“多谢兄台的药咳,我现在顿觉清爽咳咳咳。”
他炼的丹药什么时候发挥功效他自己清楚,“哈-哈,不客气。”
虽如此,等人彻底顺过气后,他忍不住才问:“你怎么不怕我下毒?”
“你的丹药里混有玄鸟朱草,正好可以调理我的内伤。”她似乎还觉得不好意思,摸了摸头,“我看你的样子不像个会做坏事的,谢谢你救我。为了报答你,我会保护你们的。”
她拍拍胸脯,“放心,我很厉害的,全都包在我身上。”
江生花笑出一口大白牙,脸上涂满了熏黑的炭渣。
许衔青喉头一哽,不好接话。
——这到底是哪里教导出来的蠢徒弟,哪个心大的师父敢放她一个人下山?
“只要等我把这牢房炸出一个洞,我就把你们都给带出去。”
她的眼神里放出希冀的闪光,盯得许衔青不由得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半个月之前吧,我炸了十五次,晕了十五次。”
说完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越狱越了十五次都没成功,还和他夸下海口要把人带出去,还真是有点羞耻。
不过许衔青倒没有多想,只是打消了自己强行冲破牢房的念头。他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多事之秋生出一点烦躁,现下只能另想法子了。
要不然……他呼吸一凛,脸色发沉——还是算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你打算怎么做?”他忽略掉陡升的心悸,转而和她随便找了个话头,以求转移自己的注意。
腹上的重明鸟稍稍睁开了一条眯缝,翎羽的光辉逐渐生长,包裹他的心脏。
羽毛爬过的地方些微刺痛,许衔青乐呵呵地在心里把江守墨又骂了一顿。
——他身上的重明鸟是活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当初在他身上刺下纹样的时候,他不从,这人就敢扒下他的皮,让他痛得不敢叫。而自从在他身上下了禁咒,江守墨施虐的行为比之前更甚,有时太狠了,他全身的筋骨都断了,爬走了都要拖回去。
江守墨不会让他好过的,但也不会让他死,他就是要他活着,亲手折磨他。
他一定不能被人抓到,一定不能!
江生花很快就从刚刚尴尬的情绪中跳脱,她似乎对所有人都能毫无保留:“昨天我观察了一下,我应该以左上角为标记点,那个地方的结界似乎薄弱一点,如果我再多炸几次,我定能把它攻破。”
左上角?许衔青扭头一眼就能看到,但他不信那结界真的能炸开。
除非……有外力里应外合。
可从哪才能找到一个接应的人呢?
纵观许衔青的一生长短,竟无一知己好友,当真是福薄缘浅,命中带煞,这可真是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好。
真是磨折。
唉,不到走投无路,他还真不想自己出手。就是希望自己能躲快点,赶在那人杀来之前。
——他最好能销声匿迹。
“小妖,你还能飞得起来吗?身上能带多少人?”
江生花以为他是怕他们这么多人,她会把他们丢下,连忙说:“我的原身可比这间牢房大多了,把你们都带走都绰绰有余。”
许衔青数着时辰快到了,便拿出怀中的药罐,只是这次拿出的却不是木瓶,而是琉璃烧制的粗口瓶,他倒出来三颗,迟疑着又放回去一个。
别吃多了,这东西吃一颗少一颗。
丹药散发出迷人的香味,仔细看上面的纹路,似乎还随着动作桌洞、流淌,鲜艳的紫金色在他的味蕾中爆发出异香,刺激着他浑身的筋骨,破损的丹田处发热,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强行连接起滞涩的筋脉,他应该感到痛。
可重获力量的满足感比起那骨肉上的痛苦微不足道,他甚至总是痴迷力量带给他的痛苦。
身上的重明鸟已经完全展翅,最长的尾翼都延伸裹住了他的另一只脚腕——江守墨希望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有自己留下的痕迹,身体里流淌着自己的血,妖族嗜血、个性里就带着争强的施暴欲,这种给所属物打上标记的行为在妖界屡见不鲜。
鸟的单侧双瞳发出凛冽的火光,金丝缕线从他的衣服下探出头,栩栩如生的颜色,往他的脖子上不住地纠缠,他似乎都能听见耳边百鸟的鸣啸。
江生花闻到那熟悉的气味时第一眼先是诧异,再一眼便是激动,她刚想问出心底早就预备的答案,牢房外忽然闯进来一大群妖怪。
它们来势汹汹,竟是一个打开一个牢房的门将人带出去,而有一众正在朝着他们来。
“你,你放开,你们要带我去哪?!”
说话的女子挣扎地太厉害,为首的见状手起刀落,女子惊恐的头颅就滚到了一个男人脚下,那男人吓得腿直打哆嗦,竟是一股热流涌动,难闻的臭味令妖极为不满,直接踢断了他的命根子,还打爆了他的几颗牙。
那被割了头的女子身体飙出一大阵血,正正好喷了一遍身站在前面的蝾螈身上,贪婪的小妖们很快就将它分而食之。
众人看着,一时竟不知是杀人更恐怖一点,还是看见它们自相蚕食更胆战。
为首的小妖巡视了一眼周遭,断刀指了一圈众人,“还有不要命的,都可以站出来,我的刀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见无人敢当出头鸟,它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没好气地踢了一脚离自己最近的还在吞吃的妖,“破鼓萝里都是空心的玩意儿,吃吃吃,就知道吃,晚了一秒大王吃的就是你!”
“还不快把他们都带下去洗干净,大王今天高兴,每只妖都能分到一口肉汤喝!”
被踢倒滚到一边的小妖作首伏低,不敢多言,推着人就往外边走。
本来慌乱的秩序变得井井有条,为首的小妖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的人类中间不时露出一点啼哭,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恐惧使人不敢生出反抗的心,苦厄里对生命的渴望生出绝望的花。
江生花想要站起来挡在他身前,她是妖,它们吃的是人,对她没兴趣。
她击退想要拖走小孩的妖怪,可下一秒又扑上来更多,双拳难敌四手,她又怕力气太重波及周遭,可对面的妖怪哪讲这些道理,她打得那是一个憋屈。
一把刀光闪现,有妖攻她双眼,刀逼近,她忍不住化出右眼上的双瞳,对危险的天生敏锐,一丝暴虐让她想杀了所有人,皮肤下的羽尖乍起,她想杀人!
所幸,有只手攀住她的肩,让她后撤,沉静的气息令她安心,连一直想要遮掩的右眼双瞳秘密都忘记了。
她是一只半妖,一只才活了几百年的半妖。所有人都要她保守这个秘密,她一直都很听话,将自己作为一只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