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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辛尔顿庄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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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辛尔顿庄园
辛尔顿庄园称得上本地建筑面积最大、装潢最为雅致精准的一座置于枯枯迩河旁,拥有三千二百的家佣,周边围扩近七百公顷的沃土,其中六分之一是溢满花香的玫瑰丛,每到成熟绽开的季节,老辛尔顿总是带着他为数不多的子嗣,透过十二扇专为欣赏而高价建造的透明菱窗,强迫他的孩子和他一起沉沦于过去美妙而奢靡的记忆。
这种记忆对贝伊丝·辛格尔顿显得晦涩又无聊,却将她的哥哥米塞·辛尔顿引入像老辛尔顿一样偏执的行列。正值壮年的身体距离衰颓的初潮还很遥远,但他的内心已然流露出完全的哀伤,这种不经意的忧愁得到了贝伊丝的回应,米塞却做出了和她截然相反的情境。
贝伊丝抱着父亲的单腿,在对方淡然允许的情况下,强烈请求老辛尔顿亲亲她的脸颊。这种愿望来自时间远方模糊不清的回忆——贝伊丝·米塞·辛格尔顿夫人对曾在襁褓中她做出的温馨日常——在老辛尔顿的内心留下可怖的震撼。
无声而艰涩的泪水泅湿了老辛尔顿的脸颊,他默默摘下蓝缎高礼帽,祈求而难过的绿色眼眸,传递给贝伊丝诧异而迷茫的情愫。
“……贝伊丝?”庄克·辛尔顿说。
“爸爸?”贝伊丝回应,并擦去老辛尔顿纵横交错的泪痕。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泥土芬芳和外界吹拂过的花香,正往室内源源不断挤压着存留的混浊气息,米塞攀上十二扇菱窗中间的窗台边缘,吸引了老辛尔顿和贝伊丝的目光。庄克·辛尔顿极度慌张地呼喊出米塞的名字,伴着贝伊丝极端惊恐的尖叫。米塞拥抱着思想中的幸福,怀抱有无数的温暖与爱,风吹过贝伊丝·米塞·辛格尔顿夫人身上独有的气味,他追随着风摇摇欲坠,和老辛尔顿颤抖的双手擦肩而过。
他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彩色窗格之间,而立马显现出身后刺眼的红色玫瑰园。老辛尔顿庄克仅仅抓住米塞的衣角,不到一秒钟时间,裂帛声悄然而至。他亲眼看着米塞直挺挺摔向地面,荆棘之间,随风翻滚着无数玫瑰花瓣。
庄克·辛尔顿:“米塞?米塞!”
贝伊丝·辛格尔顿:“啊——!”
贝伊丝受到惊厥砰地一声倒地,他又急忙托着她的头和身子冲向外,恰好遇上听见喊声地赶忙来至的大女佣玛丽·菲力。
玛丽拖着强悍而灵巧的身子突然出现在长长的走廊拐道,庄克遇上这位随辛格尔顿夫人一起来到辛尔顿庄园的嬷嬷,一瞬竟感到羞愧难当。
“庄克先生,哦我的上帝啊,您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您真是一个非常、非常失职的父亲。”她有些恼怒,却无法有什么好脾气对待老辛尔顿,她不太能看得起老爷的一些做派,不过,哪怕是为小姐也好(辛格尔顿夫人),她也会献上她的忠诚,作为一个佣人。
“我的贝伊丝,把她给我吧,老爷。”玛丽从老辛尔顿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昏迷过去的贝伊丝,她一边对老辛尔顿说,一边拂去贝伊丝脸上的金色头发以露出她粉红的脸蛋,“老爷,小辛尔顿怎么不在您身边?”她将疑惑的视线向着后投,可除了一丝不详的静谧的风声从合页开扇的窗户缝隙里透出来,她只能瞧见花色窗帘布随风飞扬肆意跋扈。“他不在?”她用疑惑的眼神问询着他。
用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攥紧庄克疲软颓唐的手臂,给予他一双愤怒、悔恨以及坚定的眼神,“去吧,公爵。您还有很多事要做,去找您的管家,尽快告诉他事实,他会处理好这糟糕的一切,快去,先生!”
庄克被玛丽灵魂深处的强大所推使,手臂上的疼痛传递到他迷愣的意志,老辛尔顿逐渐警醒。庄克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着管家诺伯特·何塞的名字,无尽的廊道里传递着空旷的回音,屋里的佣人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引得他们的主人这样疯狂地寻找诺伯特的身影。
一个男仆颤巍巍地开口,称何塞先生已经出发进城,采购一些新季度产出的时装、香水、烟酒和遥远东方的瓷器和茶叶。
“诺伯特去了多久?”庄克问。
“何塞先生是今早出发,现在……”男仆的声音从公爵身后隐没,在众人惊恐目送的眼光中,在老辛尔顿极力压抑的吼叫声中,在公爵踢踏清脆的重重脚步声中,气氛骤然紧张,众人都发冷得颤抖,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工作。
公爵夺门而出,而紧随公爵而至的玛丽,她浑厚响亮的叫喊平稳了众人即将迸发的尖叫和想要逃走的欲望,听从她的清晰指令,有人在怔愣中去了玫瑰园,有人去找了家庭医生,还有人被公爵狮子般的气势吓到呜咽。
谣言正像令人头疼的杂草顽强生长,上流社会又多了几件可供闲谈的逸闻,他们就像鬣狗寻到了肉骨头流着哈喇子,熙熙攘攘寻找着可怜可笑的八卦,流传甚广却不合实际,夸张的修辞违背事实,但流言中只有一件事是真实而可靠——辛尔顿庄园受到死去的贝伊丝·米塞·辛格尔顿夫人的诅咒,这个家族的辉煌正在熊熊大火中燃烧,余烬的硝烟里只有贝伊丝·辛格尔顿是他们家族最后的幸存者,但这唯一的贝伊丝小姐也在最后的晚年里变得极近疯狂和偏执,在十二菱窗的房间里孤独终老。
老辛尔顿卸下那匹枣红色好马身上的牵引工具——它们连接着身后的铁皮载具,马车顶上镀了一层黄金,弯折镂空的花纹来自东方花窗的样式——他脱下上身的阿比紧身外套,以年轻时到现在还犹存过剩的精力一跃上马,向着诺伯特·何塞前进的方向,夹紧了马肚,他们在玛丽来不及大声咒骂的喊声中,疾驰而去,没有丝毫犹豫。
玛丽向下拉长的脸通体气恼地发红,她压着心中的不平,低着声絮叨:“从前不像如今,世界已然丢下了我们。老辛尔顿大势已去,夫人在地底里鸣叫,我听见了她凄厉的尖声,辛尔顿庄园一直充斥着她的回音,直到这个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下了地狱。”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语,贝伊丝小姐待在玛丽安全的怀抱里,逐渐平静。玛丽的心跳不再变得温柔,而是震痛贝伊丝的神经。因为她听见了嬷嬷吐露出来自深渊寒冷的呓语,贝伊丝不禁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咬出血被嬷嬷轻声制止也无济于事,嬷嬷只好往她的手上涂上辣椒水。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她的泪腺,贝伊丝停止了思考就开始大喊大叫,撕扯着一头顺滑的金发,不住的奔跑和上蹿下跳,室内全是逃窜打破的瓷器玻璃,一片狼藉中嬷嬷和其她女佣根本碰不到贝伊丝小姐。
玛丽不住地提醒道:“小心,贝伊丝!”
可惜辛格尔顿小姐头脑里充斥着自己的回音,对于玛丽的提醒和警告一略而过。她撞上拦在门前的女佣的肚子,又以极快的反应躲过背后伸过来的双手,推门而出。
被撞到的女佣从地上爬起,又迎面撞上刹不住车的玛丽,两人在惊呼声中紧紧相拥。玛丽推开对方,贝伊丝已消失在走廊尽头,只有她的裙摆在昏暗的环境中一闪而过。
玛丽:“点蜡烛——辛尔顿庄园今晚的各个阴暗角落都将历经一整个夜晚。”
众人四散吩咐下去,玛丽叫停和她相撞过的那个佣人,说:“去楼上照顾好贝伊丝,辛格尔顿小姐和她母亲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在她母亲待过的房间,做她母亲做过的事,说她母亲说过的话,别害怕,贝伊丝是个好孩子,她伤害不了别人。”
“我要去看看米塞·辛尔顿那个胆怯的小子,跳窗——”玛丽冷哼一声,“世界真是大变了,逃避成为了脆弱心灵的主导。我憎恨满庄园都是精心呵护的玫瑰。”
老辛尔顿驾着马飞奔,终于在四个小时的之后赶上了诺伯特·何塞的队伍。枣红马气喘着从鼻腔里出气,何塞从马车内听见叫喊,立马喊停了车队。
“辛尔顿先生,您的外套呢?”诺伯特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对方的身上,老辛尔顿在寒风的哆嗦中紧紧捏着对方的双臂,一阵强烈的晕头转向却突然袭击了他,他只说出米塞的名字,事实又停滞在叫嚣着要喝水的喉咙里。
“米塞……何塞,”庄克苍白着脸被搀扶着上了马车,他说:“我跟着你去镇上看看。”
诺伯特发现老辛尔顿似乎有点冷,因为对方在狭小而温暖的马车内还是裹紧了外套,半张脸都蒙在衣服里被掩盖住,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透露着惊恐和迷茫。诺伯特·何塞将那看做长途跋涉后的疲累和这一路上黑暗对公爵的折磨。管家亲自驾着马车,和老辛尔顿来的方向越走越远,直至在明亮的月色中进入森林小道。
米塞·辛尔顿自倒下的瞬间就被一双明亮的眼睛发现,这个辛格尔顿夫人自打从枯枯迩河边捡回来,一直跟着这里的园丁学习如何料理玫瑰,如今耳濡目染已小有成色的小伙子。他姓何塞,全名奥利·何塞,是管家名义下的儿子,好心的辛格尔顿夫人赐予他以富贵的新生。
米塞自胸腔中吐出鲜血,呛咳产生的震动造成一阵身体的剧痛,大量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呼吸道,右腿往上无知觉的折断,在昏黄的夕阳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曾经对视过的眼神——米塞向奥利发出过求救。
众人打昏了要捣乱的奥利,将他关进潮湿阴冷的地窖,硕大的老鼠在阴暗的环境里眼露红光,四处乱窜,对于外来者毫不留情地试探,最后凑在昏迷的奥利·何塞身边啃咬觅食。
米塞被众人手忙脚乱地抬到羽毛床上,家庭医生向玛丽嬷嬷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救活小辛尔顿,实际上这位自荐而来的医生的真实身份只是个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混子,凭借庄克公爵泛滥的好心和他谎话连篇的话术把众人耍得团团转,只有辛格尔顿夫人隐约有些不满,并禁止对方靠近她的孩子们。
玛丽嬷嬷谨记夫人的遗言,可惜周遭并无什么可靠的人物,而这个江湖骗子还在源源不断自荐,把自己的医术包装得如天神降临。
玛丽提起对方的衣领,严厉地斥责着这个骗子——乌维尔,“你这个恶心的酒鬼,别妄想伤害辛格尔顿夫人的孩子,如果你敢靠近他们,生前死后我都会诅咒你永生在穷苦的地狱。滚开!乌维尔,别在这碍眼。”
“他会死在羽毛床上。”乌维尔无意识地说出谶语,这句话却对嬷嬷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吸引力,她锐利的眼神对视上对方嘲讽的表情。似乎某些在她内心隐藏的极好的秘密早已被识破,她气得抑制不了杀了对方的心思,却在对方悄声的口型下吓得脸色苍白。
玛丽低声警告:“你都知道什么?”
乌维尔的轻笑完全激怒了对方,“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你的秘密,知道庄克的秘密,知道善心的辛格尔顿夫人的秘密,这偌大的辛尔顿庄园的秘辛我全都知道——”他凑近玛丽的耳廓,低声呢喃:“藏在玫瑰园里的秘密。今年的红玫瑰艳得像血,似乎长势大好……”
玛丽警觉起来,开始低声质问他:“你想干什么?”
“我想救小辛尔顿。”乌维尔正色道。
“不,我不能……”她定睛看着他,但一股莫名的怒火却掐断了她的回答,这种情绪源自内心深处对于一种冒犯的眼神的直觉判准,乌维尔巡视嘲讽的神色像是已经完全看透了她。玛丽屏着息后退一步,忿忿地咬着嘴唇,似乎惊慌失措地背过去。
烛火明灭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廊道上空相互交错,她定睛往窗外深沉的夜色中看去,荡漾的花丛交映着生硬的月色,雕塑般大理石的冷,穿堂风让嬷嬷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咬紧了上下牙槽以免发出碰撞的声响。乌维尔掰过玛丽的双肩,两人面对着面相互对峙,嬷嬷就像所有嬷嬷应该做的那样——有自己一套认定的处事准则,就算是最端正作风的辛格尔顿夫人也时常招架不住,她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贯彻到能够雷厉风行的最后一年,而在此之前,除非是非不得已的妥协,就算是拿枪指着她的脑袋也只会啐一口脏话,却仍旧执行自小根深蒂固的习惯——她拒绝了对方严厉的请求,并以最凶狠的面貌应对来自对方的诅咒。
“你这头固执的母牛,你是个杀人凶手!”乌维尔失了理智般盯着玛丽,黄褐色的深瞳如暴怒的雄狮闻到了肉腥味盯准了目标,他灼热的鼻息传来浓厚的酒精气味,挥发在空气中令玛丽深恶痛绝,“婊子——”
乌维尔的视线瞬移至夜晚凉风掀起的帷帘,月亮已经完全推开厚重的云彩,玫瑰园中投掷地只有荆棘叶片扭曲的阴影。他暗下脸色,阴沉地盯着玛丽·菲力。
玛丽浑白的胸脯上下起伏,她的整个上半身都类似野兽强烈喘息的过程,右手仍旧停滞在半空中,朝向正对着乌维尔的侧脸,似乎正准备再来上响烈的一掌。
“混账来的野狗,嗅着金钱的味儿赚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剖开你的心看看吧,铜墙铁壁凿不穿的黑心,我才不是踏马的什么淑女,你也不是什么我需要尊敬的好人,小辛尔顿落在你的手里,夫人就算在天堂也会堕落成魔鬼——杀了你,可你这个贱东西根本不知好歹。马萨!把这个毫无作为的混账叉出去,公爵想做的事我先替他干了,收拾他的破烂——你,永远只能生活在腌臜之地。”
发了酒疯的乌维尔被男仆马萨钳制住双手,他嘲讽着玛丽,嘲讽着这里奢华的装潢,天花板上一圈圈荡漾开的纹样,当它们越精美,他就越厌弃。
乌尔维的嘴角拉出冷笑,直至将自己嘶哑的笑声贯彻到整栋辛尔顿庄园上空回荡。
玛丽至对方进入拐角也浑身僵硬着身子,气得发抖只好紧紧攥着自己的裙摆——很好的防止露怯的方法——随后才发现自己牙齿打颤着全身发抖。
她站立的廊间高台上摆放着双耳水罐花瓶,那里面是簇新的玫瑰花束,现在正在她眼前呈现出完全盛开的姿态花枝招展,这提醒着还处在惊吓中的嬷嬷尽起自己应有的职责——去照看还未脱离生命危险的米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