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辛尔顿庄园二 ...

  •   二贝伊丝·米塞·辛格尔顿之死
      “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
      我拾起过小麦的穗子,
      往无尽的旷野上,
      奔跑、死亡、追逐逝去的夕阳。
      ……
      离愿的离愿——
      在孤独中度过一生,
      我躺在寒冷的棺材里,
      周遭有人踩了我的坟茔,
      可一切——
      一切皆如我所常……”
      ——贝伊丝·米赛·辛格尔顿《蔷薇漫歌》
      黑暗,无止境的黑暗——
      奥利猛吸了一口气,呛得厉害。后脖子沿线往下的脊背,不知道园丁敲了他身体的哪处神经,导致他只能趴在地上,脸朝下呼吸地窖里阴冷潮湿的尘土。
      他的右半张脸没了知觉,那里的存在几乎感知不到。他合理猜测半张脸大概满是挫伤——因为鼻尖萦绕着浓厚的血腥味。奥利没有去管它,试着站起来。
      他试了很多次,双腿却使不上什么力气。身体很冷,也很饿。现在或许已经到了深夜,因为他的肚子开始叫嚣着要面包。奥利遗憾自己又错过了晚餐。
      他又一次蓄力,屏息凝神撑起了上半身,却没成想背部由神经传来一阵令额头冒汗的剧痛,像是要把肉送进了绞肉机里,活生生捣碎。奥利咬着牙摸上后背,手上是粘稠的触感,凉得心惊。他摩挲着半凝固的血液,面无表情——原来后背有伤。
      伤口上的血似乎止不住。空气也越来越沉闷了,虽然他嗅到了雨的气味,还混杂着大地独有的泥味以及地窖里积压了几代的浮尘,但是在第一滴雨下落之前,这里的生灵都得忍受暴雨之前的闷热和躁动。
      可是这样的燥热无济于事,夏日独有的高温失了效,寒意侵袭了奥利全身,先是他的四肢,再是胸膛,最后是心脏。他感到又困又乏,连疼痛也远离了这副身体。奥利咬下舌尖,身体艰难地旋转了方向,他两手抓地,朝着地窖门口泄出来的一丝橙黄光线,使着蛮力去爬。
      这条路甚至很长,可恶的园丁把他扔在地窖最里,和老鼠窝在一起。奥利的指甲已经完全碎掉了,十指开裂,他不太会用巧劲,手肘的地方摩擦着衣服和凹凸起伏的地面,吃了一嘴的泥。
      牙齿打颤的声音锵锵响,他咬下了自己的半截儿衣袖。有陈年油垢的苦涩味还有早晨吃的奶酪和麦香,以及玫瑰露水的味道,熟悉的气味让他惊慌的心跳稍稍平复。他苦涩地笑笑,希望渺茫。
      可惜戴佳姑姑送的奶酪已经吃完了。他还想念辛格尔顿夫人。以及那些玫瑰——今日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捏了一把土往嘴里塞,“去踏马的。”他骂道,加快了爬步的速度。
      最后的考验来自十七层阶梯,他得试着用这副残缺的身体爬上去,这似乎是个难题。但他内心又有一股直觉——必胜的决心,这给了奥利极大的鼓励,就像他过去干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了认同生活的习惯。
      这条向上的路似乎很长,甚至比跨完整条玫瑰小径还要艰难。阶梯上面铺了一层桐油,奥利一时竟对这种意外不放在心上,虽然他感到呼吸不畅,甚至反胃,却吐不出什么东西,但他还是觉得能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这种事,其事件本身显得也不那么出人意料,相反他承认命运就是这副讨人厌的德性——变化无常、无端的打闹和尖叫,伴随着每一天都步入死亡的折磨。命运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你永远猜不出它脑袋里的奇思妙想,它拥有的无限创造力让生活总在荒诞的深渊边缘蹦跶。
      奥利扒住阶梯内,这种木制楼梯每个隔层都有一个较大的空隙。他扒住边缘,向上。木板上的毛刺戳进他的手掌,早先奥利还会抽回手,后来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除了皱眉和闷哼,之后便完全麻木。
      楼梯发出扭曲咯吱的杂音,这让他回忆起索布莱大伯的床铺,每一次经过都得提心吊胆它是不是下一秒就得散架。奥利默默祈祷:“上帝保佑。”
      他趴着缓了口气,又缓了一口,脸贴在阶梯上,后颈有些酸痛。
      就快到了——
      奥利给了自己一点休息时间,鼻尖血腥味淡漠了。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天边一道闪电分裂成无数支线,就像根茎向下不知疲倦的生长、拉长,一条分裂出另一条,几乎永无尽头可言,直到黑暗将它们吞没。
      玛丽下跪在走廊西南一角,她已经换上了祷衣,虔诚地闭上双眼,语速飞快地低声背诵《福音书》。雷声盖住了她的声音、她的急切和她慌乱却不自知的心力。
      “——吱呀——”一扇门洞开的声音攫住了玛丽的心,几乎要停滞,又随着门户大开而扑通乱跳。
      “蒙多利奇!”玛丽犹疑地开口问询,“小辛尔顿……?”
      她走近对方,对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预兆着不详。这一切惊白了她的脸色。她低垂着身体行了屈膝礼,脸上尽力挂着微笑,“他怎么样?一切顺利?上帝保佑……”
      蒙多利奇:“上帝总会听见人们内心深处的祈愿,——只不过……”
      “你快说出来吧,”玛丽有些气恼,“不仅上帝需要折磨世人,连你们也要这样折磨我,驴子拉磨也不是这样慢的,若是整个庄园都像您这样说话,早乱了套了。快说吧,求你了。”
      “请恕罪。可否给我来杯热茶?”蒙多利奇问。
      “多琪,给这位可怜的医生来杯热茶,您要吃点点心吗?曲奇配蓝纹奶酪怎么样?”
      蒙多利奇:“可以换成土豆泥吗?说实话,我有点饿。”
      玛丽:“曲奇配土豆泥?”
      “不,单纯的一种,可以的话,我想喝酒。”
      玛丽:“……”
      “多琪,带他去会客室。您可以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先生。”她冷淡地说。
      “谢谢。”
      可莉喀·阿迦罗跟随者贝伊丝小姐的脚步上楼,无尽幽寂的楼梯尽头没了灯烛,她听见窗外大风呼啸,类似野兽锤击胸膛,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发红。
      可莉喀扯下围兜,下定了决心,低声呢喃:“去把她找回来,这是你该做的。”
      旁边的烛台上安了五根白蜡烛,她将围兜裹在左手,托起了整个烛台支架,火苗受到空气的阻力,成为明灭的星火。可莉喀小心地护着烛火,踏着细碎的步伐,过长的衬裙老是踩踏脚下,她不得不更小心一点。
      事情似乎变得更糟了,但并非无法忍受,只要不再发生什么变故。她心里打鼓——或许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过去,而幸运总会降临在应该降临的时刻。
      “贝伊丝!”她对着黑暗喊道。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回应,她也不求任何回应,只是习惯使然,令她脱口而出:“——贝伊丝!”
      回音荡在楼道间旋转往上通下,大概有5、6个可莉喀依次低声叫喊,她瞬间感到十分无力。只好暗自嘀咕:“是个健全的耳朵都能听见。可惜有人装聋作哑,所有一切便都作罢……”
      她继续往上,过紧的腰线让她面色酡红、气喘不匀。窗透进来雷声雨点差点浇灭手上的蜡烛,她不再等待,一鼓作气便爬到了顶处。
      辛尔顿庄园一共存在十二间这种四面透风安扇的阁楼,站在不同阁间,可以从不同角度欣赏辛尔顿庄园的各处造景,这是一种财富和权力的象征。而辛格尔顿夫人作为庄园的主人,每到昏晓交际,便会登上分界庄园中心的最高阁楼赏看日出日落。而这也是辛尔顿家族族徽的构成——主人持利剑破土,玫瑰荆棘沿着刀刃缠绕其上,玫瑰盛极而衰凋落的花瓣从左眼散开,而她的右眼则虔诚地低垂。
      辛尔顿家族的创始人曾称:“她在望着你,在无尽的时光,我们都终将为她而闪耀。”
      而现在,可莉喀蒙住贝伊丝小姐懵懂的双眼,轻柔地开口:“小姐,您一夜未睡?”
      贝伊丝没有回答,她的内心有别的想法。
      “可莉喀,妈妈的脚是凉的,请你打点热水来。”
      “那您干什么呢?”
      贝伊丝用温热的小手抚上可莉喀的脸颊,“我会陪着妈妈。这里的晨光,是最好的。”
      她的手心触上了一片温凉,湿润的皮肤,还在源源不断流淌。
      她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来看,我准许了。”
      “现在,请放下蒙在我眼前的手掌,第一的曙光我要同母亲一同见证。”
      “……”
      可莉喀小心地放下,转而将双手蒙在自己的脸上,痛哭出声。
      贝伊丝疑虑一会儿便转身扶起了脚凳和椅凳,搭成阶梯状拾级而上。贝伊丝站在凳子上,踢掉了多余的小山羊皮鞋。她看了一眼母亲的双脚,力求和辛格尔顿夫人保持一致。
      贝伊丝抬头亲昵的抓住母亲粉紫色蕾丝裙边,又尽快像是做了错事般捋平对方的衣裙,抿着唇笑,将母亲的左手亲亲,放在自己的头顶,母亲的手不像往常,它总是往下掉。贝伊丝只好换作用自己的双手,活人的体温,传递给对方爱意。
      “贝伊丝小姐……”可莉喀忧伤地低垂着眉眼,她站在她们的背后,站在曙光乍现的阴影中。她的声音犹存哽咽。
      “请跟着我念出辛尔顿家族的箴言。”
      贝伊丝轻声呼唤着母亲,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妥协。她撇撇嘴,开始用拉长平声的音调,张口开念。
      可莉喀:“铜锣、战鼓与硝烟漫天——”
      贝伊丝:“铜——锣——战——鼓——硝——烟——”
      可莉喀:“炮火、篷布与破碎战旗——”
      贝伊丝:“炮——火——篷——布——战——旗——”
      可莉喀:“我无意参战,却双手握剑——”
      贝伊丝:“我——不愿——拿剑——”
      可莉喀:“泥泞的土地上,遍是残尸——”
      贝伊丝:“泥泞——泥泞——”
      可莉喀:“鲜血浸透了我的衣襟,磅礴雨滴冲刷罪孽——”
      贝伊丝:“我的——衣襟——鲜血——”
      可莉喀指向远方,“看,我们的曙光。”
      那第一抹阳光先是从山顶打下晨雾的阴影,现在正越过枯枯迩河河畔奔赴这片熟悉的土地,土地上有着滴着晨露的玫瑰随风摇曳,它们是历经了一夜狂风暴雨的残花,正在此地、此刻,绽放着新一轮新枝。
      贝伊丝厉声驳斥道:“不对!不对!不对!”
      她倚靠在母亲的身旁,鼻尖嗅着母亲的香水味,用一种极为坚定的语气,她说:“为此我愿铭记——”
      她指着那片红色土地,“以玫瑰花田悼念——赎罪。”
      “这才是《纪战诗篇》。”她说。
      可莉喀沉重地跪在辛格尔顿夫人的脚边,亲吻她的裙角。夫人正如一抹空中幽灵,随风飘荡,她的双眼充血,正盯视下方的一切。脖子上的套锁和石梁互相磨蹭,迟迟不肯和解。贝伊丝仿佛置身事外,又深陷其中。
      “妈妈,妈妈,”她摇晃着对方的臂膀撒娇,“我念对了吗?”
      她学着可莉喀的样子,亲吻辛格尔顿夫人的手掌。
      “妈妈……”
      米塞从黑暗中睁开眼,他碰向左侧,是一堵看不见的墙,碰向右侧,右侧亦然。他摸摸上方,认定自己躺在一个狭仄的盒子里。他尽力平躺,用一种舒服的方式。他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道凹陷,深深的凹陷。他又向上去碰自己的眼珠,那里原本流畅的曲线变得起伏不平,就像揉搓面团凸起了一块,他仔细辨别,确实是他的眼珠。
      突然,他听见了教堂的钟声,浑厚的钟声不紧不慢响了三下,吓走了教堂顶上不知所措的白鸽,白鸽扑拉拉拍打翅膀飞到了远处,越飞越远,逐渐成为天边的无数黑点。耳畔随即传来管风琴的和鸣,声音尖锐而忧伤,肃穆又庄重,他讶异:“原来是哪个可怜人的葬礼进行曲。”
      管风琴的乐声伴随着送葬者的脚步声有节奏而动,步履缓慢又坚定。米塞感觉有谁抬起了这个狭仄的空箱子,他感到身体一轻,似乎后背有一双大手把他推出了黑暗,越过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米塞身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开始翕动,最先是他的父亲,然后是妹妹,挡在前面的是一口盛满无数鲜花的白色大理石棺材,抬棺材的人步履平稳,按照划定的路线去走。黑色的人潮一个个坐进了自己的四轮马车,红土地上纵横错乱的车辙,道上人烟逐渐稀少。
      等候已久的鬃马们发出重重的鼻息以示不耐,马夫们精巧的驾车技术将马车与马车之间的间隔距离把握的刚刚好,燥热的空气蒸腾着清晨才拥有的水雾,讲究的夫人们拿着各色羽扇微微驱逐热气,或是用绣花手帕拭去不存在的泪水。那远处的山迹也随着温度的升高而拨开迷蒙,肉眼可见地清晰起来。
      米塞没有跟上去,他等在教堂。神在呼唤。
      他处在一个飘渺似幻的境界,以妙然荒渺的灵魂状态示人,并且状貌凄惨,怖然生惧,一人形单影只,愈发颓然无趣。
      庞然的圣母像半目微睁,颔首低眉,背后多格的彩色窗棂沿着她的身躯射出五光十色的轮廓,黄金造的十二星冠为她的脸镀上一抹自然色,她似乎活灵活现,几乎下一秒就要用爱把你拥抱。塑像上的褶皱因为造化的灵泛光影而显得肃穆,米赛昂头望不见她的脸,光影模糊了她的幻像,这让米赛感到一种神异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她将神像渡与了生命,而不是自然本身。
      教堂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一步轻缓,一步沉重,奥利杵着拐杖,穿上了过大的黑色绒衣,廉价的皮毛皱巴巴绺成几簇尖儿,他的头发湿淋淋的往后梳着,让他的脸上刻意营造出一种成熟的假象。
      这应该是一套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好行装了。
      米赛回忆起自己的往昔,从中仔细寻找曾经是在哪儿见过这小子。他翩然飘过对方面门,用一种审视的神情粗略描画奥利的容貌,可思绪纷飞,难以拢聚,属实混沌,为此他苦恼地下了个概念——此人已泯然众人矣。
      奥利以灼灼的目光迎头穿过米赛的不实身躯,他的终点在前,在圣像玛丽亚的脚下。
      教堂里弥漫的花香浓郁,已经行将垂老,蒸腾的热气使人醉于奢靡,极高的气温也带出了他的汗液,汗液从额头流到脖颈,浸湿了他的白色衣襟,他身上的大衣散发出经年已久的尘霉味,这几种怪异呛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