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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辛尔顿庄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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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舞会上的差池一
昨夜已过,他们趁夜色未青时到家,匆匆躲过巡逻的视察,刚躺在床上安睡,隐约的公鸡打鸣的凄厉声就如约响起,只好强迫自己激烈的心跳逐渐平静,在下午的吵闹之前补个觉。
沃尔沃庄园这次的宴请派头实大,其它郡的上流贵族们也都在一个月之前赶过来,已经看遍了柳林郡的乡下风景,只等着最后日子的到来。
不过听说这次的宴会新任君王也会亲临,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每个宴会初始都会流传这样一条闻讯,或许只是为了增添宴席的一分乐趣。
要知道,得到君王的青睐,可比从风流事儿中出名更显得出尊贵。
他们在路上奔驰,米赛和贝伊丝的四轮马车——一辆由金子和宝石打造的华美造物——内壁是柔软的红色和绿色丝绒,从车厢正中割裂,各占一半领地;双边各有一张端正的黑色双人牛皮椅,古朴的沉着因上了一层蜡而焕发新的生机,光滑如镜。
贝伊丝仰躺在蕾丝花边的靠垫上,重重打了一个哈欠。米赛坐在她的对面,欣然看着她饱受困意的折磨,自己眼下也青黑一片,仅用了一点香粉遮盖,瘦削的脸庞上像是被精怪吸走了精气,一双紫罗兰色翡翠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圈翠绿色宽领巾,浆洗过的小立领服帖地挨在脖子上,里面的织锦背心缀了繁复的金色圈边,外面的收腰长外套串联不一排扣,排扣上刻有各种花鸟图案,而通过光影变换,他衣服上的暗纹锦绣也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贝伊丝抬手伸出窗外,又开始窥看一路迷人的乡野风光。
远处的旷野和沼泽是一片夏日的翠绿色,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柳林郡的冬季大不相同,此时还可以一眼望到天际之外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一排耸立的山脉,隔绝了北下的寒流,山上点缀着一撮小白发。
枯枯迩河在寒冷的冬天会封冻底下十几厘米的冰层,而在夏天,河流又变成另一番险峻,河上的险滩处说一声激流勇进也不为过。
索布莱大伯打渔是一把好手,辛尔顿庄园的餐桌上最不缺的就是煎鱼肉、炖鱼汤或鱼的千奇百怪做法——仰望星空派——她和米赛都强烈认为,这道菜的出现是对人类的味觉和视觉的惨烈侮辱。而自那次之后,辛尔顿庄园的餐桌上便很少出现一些餐品新奇的样式,戴佳姑姑还花了好一阵子从低迷转入高亢,才转头又投身于自己原本喜欢的事业中去。
“米亚什(米赛的小名),”贝伊丝指着天边的雪山,问他:“山的那一边,雪渊北境的那些人,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翻山越岭,打破两国的屏障呢?”
米赛正把玩着三角帽上的羽毛,听闻,便把帽子搁置一旁,顺着贝伊丝手指的视线——那里只有被云雾遮盖的顶上出现一点白雪的迹象。他不确定似地点了点头:“会的,或许你还能亲眼见证这样神圣的时刻。”
贝伊丝抿唇,略微不解,她的神思已迷怔在远方的白色荒原里,随着高山上吹散的云雾逍遥。
“——贝易丝?”米赛拨开她的黄色缀白花面纱,“在参加宴会之前,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他逗趣儿似地开口,面上挂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的妹妹如此娇艳动人、坚强勇敢,就是比初生的铃兰还要可爱,有谁能不看上一眼就爱上你呢?在舞会上,一定有很多年轻的绅士邀请你成为他们的舞伴,我知道你不太喜欢社交,但是在父亲面前,还须得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来,大不了结束后伤了他们脆弱的心,毁灭他们刚出头的爱情。”
马车外赤沙的天幕被靛青占据半边天,剩下一边又被极深的幽蓝所获,最终的仲夏夜到来,夜幕赐予天地静谧的秘语……那四匹同样花色的骏马蹄疾,身后一片扬沙,掀起的无它,是一片人间,还是……
贝伊丝靠在他的肩头,发出咯咯咯般的笑声,“柳林郡又要多出几颗碎掉的心了,米亚什,开场前的第一支舞我真想和你一起跳。”
他们共同望着车窗外的昏黄,三脚帽盖在他的左腿上,一下一下被他轻轻拍打着。
他的声音自他的胸腔中沉闷地传来,似乎要奏起最简短的连调子都没有的摇篮曲,“睡吧……睡吧……太阳落山了,我的贝伊丝……”
车毂压在泥泞的小路上,他们进入了一片黑森林,橡树、松树、山毛榉树——摇曳月色的光影,蒂莫什瓦大叔静静地赶着马车,他们跟在老公爵马车的后面,老公爵马车上驾着马车的,是老辛尔顿最忠实的奴仆——诺伯特·何塞管家。
穿过这片黑森林小路时,你不得不想出几则强盗拦路抢劫杀人的故事,那些躲藏在密林深处的放出贪婪目光的怪盗,何不是贪欲化身的母狼,又或许他们比传说中饥肠辘辘的母狼还要饥不择食,又比拦在山顶的野狮还要残暴。
幸好,人类丰富的幻想只是空想,野狼狮子和强盗一起消失了,在路边挂着的灯盏上,他们如遭受了圣光打击的魔鬼,窜入黑暗中潜逃而去,不见踪影。
——
“在每一条路上都会有人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像蟑螂一样占据,像蟑螂一样恶心。”——莉莲·维多利亚·费尔南达《少女日记》
沃尔沃庄园在傍晚辉煌。白天从外面看,它是颓圮的,没有了神秘的月光的效力,岁月的磨蚀昭彰显迹,亦使人不觉有多惊奇;黑夜,当太阳还在山那边昏黄和灰暗交界,弦月就已然迫不及待探出头,看上去月亮是透明的,天空也是透明的,是大地染了色,将天上的镜子打碎了。它们中的一部分落在了天上,描画了璀璨的寰宇,另一部分挥洒人间,构成前行的路。
米赛叫醒了还在浅眠中的贝伊丝,喧嚣的热闹隐隐从沃尔沃庄园的灯光里透出来,你似乎还能嗅出金钱堆砌出的奢靡腐朽味道,上流社会烂掉的时候总是一开始就有了征兆。
等前面的马车被牵走后,他们的马车才缓缓上路,停在沃尔沃庄园厅殿的大门前,身后的马车还在络绎不绝地赶过来,不用想,能媲美的此次盛景的一个手掌完全能数得过来,这可真是一次宏大的宴会。
庄克·辛尔顿的肥大身躯在几年之间又庞硕了一圈,双层下巴像是他这种男人的老年装饰品,似乎没有这一圈肥肉还显得不够庄重,而在这样一张脸上涂脂抹粉又是那么的滑稽可笑,他的白色假发就和他的假笑一样格格不入。
诺伯特管家提醒他小心脚下,我想再过几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就是老辛尔顿怨天尤人的晚年。这种人年轻时意气风发不顾后世,年老后回忆起当初快活的日子,本来只是一份小小的遗憾存在心里,难道世界上还不容许岁数大的人活着吗?
但是他又有了一个惊奇发现,那些新的青年正在取代老一辈人,他们想把他赶出这个圈子,而独自闯荡,他不能够欣赏,一些毫无生活经验的年轻人能混出什么名堂来,跟一群脑袋空空的傻瓜蛋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虽然他们让他联想起他二十多岁时才刚刚出头的年纪——这正是是一个需要生活的激情来调味的阶段——可年轻时候的激情围绕在他身边想抓也抓不住,只能眼见着青春从他肥得连形儿都快没了的手掌间像泥鳅一样滑出去。他就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生气,从这几年来发脾气的频率来看,确实愈发火爆,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人独有的更年期到了,儿女对他的亲近也都淡漠得不成样子了。
他觉得不能再在这样下去,当今世风日下,就连尊老爱幼都成了一种奢侈——在此要说明一下,老辛尔顿还是米赛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老头、老东西、老混蛋叫得最欢,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这种最关键的回忆全部都可以由健忘来打发——他得另寻一位年轻的夫人来打理打理庄园的这些糊涂账,当初辛格尔顿夫人还在的时候,他还不觉得和那些阴险狡诈的骗子们打交道有什么困难,可辛格尔顿夫人一去,所有的账面全都得交由他来打理,那于他而言就全是异想天开的灾难。
他的愤怒不足以让那些表里不一的狡猾分子把钱给吐出来,而他还要装面子,随时摆出一副不在意、不差钱的态度来,要不然在他们眼里他就变成了一个阿巴贡、一个葛朗台【1】,庄克先生自诩为身份尊贵的老爷,怎能和这些吝啬鬼相提并论。
他朝着诺伯特点点头,微微抬起了下巴,扯了扯外套,便昂首阔步地迈着八字步进入殿厅,至于他的儿女,自然是用不着他来管教和提醒,一个男人把可贵的时间花在教育孩子的份上他觉得是不值当的,甚至是窝囊的——老辛尔顿的这番心里话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明明为人父母,怎能以此为耻,难道小孩子是自然而然便能长成一个人物的吗?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父母如他一样思想,以为生下她/他便是万事大吉,往后无忧了。
蒂莫什瓦大叔摆下脚凳,打开车门迎着米赛下来,米赛微笑着和大叔道了谢,蒂莫什瓦慈爱地看着他站到一边。
米赛杵着拐杖,另一只手伸出臂膀,贝伊丝扶着他的臂膀下车,过紧的束腰让她在躬身时不得不吸紧了肚皮才不至于过分难受。
脚一沾地,贝伊丝就悄悄呼出一口气,极快打开了手中的羽扇,深吸了一口气。扇子上的黄色缎带坠成装饰的蝴蝶结,随着晃扇的动作在空中悠游闲荡,扇子镂空的骨节也为羽毛的单调呈现富于乐趣的装饰。
她挽着米赛的手不动声色地凑近他的耳边,“女人们把刑具穿在身上,还要被说成娇嫩?”
“怎么不说伟大呢?我可真不服气,难道这样的美就要胜过一切?到底是为了谁的脸色高兴?大家互相攀比只会伤害自己,不能因为有了第一人用了束腰就得争破头比她人拥有更细的腰身,那是不对的。不行了,我好难受,停一停。”
米赛很欣赏她突然冒出来的一些奇思妙想,他脸上的露齿笑容在她的面前就没停下来过,他是真觉得和她交流的时候有一种奇妙的乐趣在,这和那些子弟们纵情人生时完全不一样。她很有趣,比他们都更有趣。
贝伊丝扶着石柱,米赛忧心仲仲地帮她扇扇子,貌似这样可以缓解她胸口的闷气似的。
“嘿,米亚什!”背后响起熟悉又爽朗的声音,是小波普洛。
“看呐,那个冒失鬼!你怎么样?”他说。
贝伊丝很快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接过扇子遮住半脸,只露出一双又亮有大的眼睛觑着来人。
波普洛搭着米赛的肩,正想来几句漂亮话,却发现自己的女伴和辛格尔顿小姐正盯着他俩,刚要出喉的话便打了个结巴,“那个那……当然不错。”
波普洛这才想起来和贝伊丝相互鞠礼,又开始介绍自己的女伴——费尔南达家的大姐,珍·温迪小姐。
“珍·温迪可是科丰郡出了名的大美人,但是在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就是她的美貌,她关爱穷苦人家,施舍面包,就算是冬天也要锲而不舍地去学堂里教书,那个学堂是费尔南达公爵资助当地神甫兴建起来的,珍·温迪本只是去帮个忙,竟没成想得到了教书中的乐趣,你不让她去还不愿意呢。”
“她还经常去教堂为穷人祈祷,虽然身负万贯家财,但自己仍旧节衣缩食,过得清贫,只是为了能够分担世间的苦难而不降临至本就辛苦的人家,她可真是有一副极好的心肠,单纯而善良。”
珍·温迪倒是不做表态,听见这大段的恭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僵硬地挽着波普洛,脸色稍稍冷淡地颔首致礼。其实珍·温迪小姐并非如表面上那样波澜不惊,她的内心早已起了涟漪,自踏出府邸的那一刻起,她一直谨记母亲的教诲,行事做法全都要不露声色,千万不能忸怩作态、也不能口若悬河,大谈特谈一些无趣的话题,否则势必要引起他人的不满和怀疑,对她的风评更会斗转直下,更何况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她自己,也要对得起费尔南达这个名姓,她深知,只有她取得了今晚的成功,她妹妹们才能在未来嫁一个好人家。
而且若是有心人细看,就不难发现,在灯火映照下珍·温迪小姐年轻的面孔上,渐渐浮起一层极浅淡的红晕,这样的变化不仅没有使她自认为的那种难堪和尴尬,还因为那种眼泪泅湿眼眶,楚楚可怜的小羊羔眼神而俘获了波普洛小子的心,他今晚一定是被阿弗洛狄忒【2】选中了,要不然眼前怎么会浮现如此令人垂涎欲滴的爱情果实。
“哦,她实在是太迷人了。”波普洛怔怔地看着这位美人。直到被米赛推了推肩膀,他才回神。
面对老友揶揄的眼神,他的面上也浮现出被人看穿心迹的羞赧。
“瞧啊瞧啊,是什么戳中了一位硬汉的心,看起来你已经要落下漩涡,被聪明的猎人捕获了。我的波普洛,难为你也有今天。”
米赛压低了声音打趣他。贝伊丝和珍·温迪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只看见米赛凑近波普洛的下一秒就被人给逮住了,米赛被勒住了脖子,帽子从头上翻下去,波普洛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帽子框在米赛的头上,遮住了他前行的视线,又接住米赛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不知道是不是欲盖弥彰,他响亮的笑声也逗笑了身后的两位小姐,“真有你的,臭小子。”
米赛踉跄几步才逐渐站稳,他扶正了礼帽,发现自己的帽子还在波普洛头上,脖子也被他箍着,就这样迈进了沃尔沃今夜灿金普照的宴会之中。
贝伊丝轻笑着和珍·温迪一同步入大厅,他们绕过挡在面前的屏风,由沃尔沃庄园慈眉善目的管家宣读他们四人的来到。
“米赛·辛尔顿子爵——贝伊丝·辛格尔顿小姐——波普洛·德·布朗男爵——珍·温迪·费尔南达小姐——到——”
贝伊丝:“哦,康斯坦特大叔,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沃尔沃庄园的管家康斯坦特板正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听见她的问候也不敢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只是眼神盯着场内梭巡四方,嘴上的功夫却不停:“啊,贝伊丝,让我看看,哦,你真是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再过上几年,不知道有多少好小伙子拜倒在你的裙下。四方闻名的美人非你莫属咯,小天使。”
贝伊丝牵着管家的手自然而然转了一个圈,“真是令人惊叹的纺织工艺,你这身裙子定是价格不菲,说一说是在哪家定制的,我家夫人肯定会很欣赏。”
贝伊丝摊开手低头看了看,抬头露出非常抱歉的神气:“真是抱歉,康斯坦特,这是我哥送我的,我还不曾打听过它的来历。”
管家露出一副了然地表情,想要继续谈谈,却突然感到背后发寒,那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之眼用锐利的眸子盯着他的背后,一举一动都让他局促不安,
“呃,我想宴会就快要开始了,贝伊丝还是和大家一起准备着吧。”
康斯坦特嘴角抽搐着示意背后有人,贝伊丝还以为他是抽风了,正想要真切地询问时,米赛安抚着她的双肩,对着管家点头,就拉走了她,还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令贝伊丝不禁喜形于色,激动得都快要蹦起来。
贝伊丝:“真想不到你会有这样的鬼点子,不过这才是你,我早该知道的。我们疯狂的作为肯定要把他们气疯掉的,你可真棒!”
“你也很棒,我本以为你不会答应的,毕竟玛丽姑姑知道是我带你干的,一定得气得泣不成声,而你又是最不愿看到她伤心的那个人。哦,我真坏,不你不应该干这件事儿,这太幼稚了。”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犯这样低端的错误,或许他真该静下一段时间,他怎么唆使自己的妹妹不尽力成为一个淑女,但是潜意识里却咀嚼着‘淑女’的真正含义——他是否对此理解有错,又是否对她的娇俏行为有所想当然的误解。
贝伊丝紧紧握住米赛的手,一种祈盼和热切以及担忧的情愫从贝伊丝灿金色的眸子里传递到他的即将消褪的紫色想法里,快要扑灭的小火苗又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的脸上立马露出释然的笑容,刚刚对自己的罪责早早抛却九霄云外,现在可谁都阻止不了他们不合老一辈人迂腐的思想。
“我们俩可真是个坏蛋。”他下了个定论,“那就让世界上多俩个坏蛋也无妨,是吧贝伊丝。”
“这想法很妙不是吗?”贝伊丝眉眼弯弯,朱雀红的嘴抹上胭脂,似乎吹弹可破。
他们俩泯然一笑,忙忙窜入人群中开始了自己的小小计谋。
欢快的音乐奏停,米赛从一哄而散的人群中挤进去,这时要换下另外一轮人展现优美的舞姿,而伴奏也由活泼引向另一个端奏的方向——缓慢、悠长,以及人声吟唱。他挤到了舞厅里,在众人的掩映下,他还有心和周围人调情说话。
“基伯拉侯爵夫人,好久不见,您还是如往常一样。”他记起年轻时的这位夫人还曾和他母亲交好,甚至在他瘫痪的日子里还时常跋涉远路来看过他,用带有对小孩子的怜惜和痛苦,安抚他以及时常和他一起回忆母亲生前所爱、所恨,不过时常在说到关键处时被玛丽姑姑打断,或者就自己左右相看慌张地吓白了脸,似乎是有人在暗中有所监视似的。
基伯拉侯爵夫人从未提及那些关键的线索,似乎她的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嘴就要是蚌做的,他轻易竟然撬不开话头。
“哦,我的小米赛。你的年轻舞伴呢,快把人带过来瞧瞧吧,音乐就要开始了,这些长的慢调子,正合适降降你们这些年轻人用之不竭的火气和热烈呢。”夫人黑色的手套摇着黑色的扇子。他的视线正慢慢梭巡着一抹鹅黄色的熟悉身影,当那炫目的灯光烛火摇曳在他的脑海里,击中他心灵的金子般的视线也和他定准,贝伊丝已经站在舞厅里,站在那一列的女伴中间,踮着脚和他相望眨着俏皮的眼。他也眨眨眼睛回以微笑,并且不慌不忙似地开始邀请起基伯拉侯爵夫人开始舞曲的第一跳。
“夫人,请容许我郑重地邀请您来当我的舞曲老师,您知道,我等这种姿态,虽有一副俊朗的脸庞和年轻时独有的好性情,但是如何能邀一个年轻的女士来迁就我。我并不是说因为您对我熟悉我就敢于时常冒犯您,只是一看见您,就忍不住想起我的母亲,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我的母亲对音律的天赋极好,想必在舞蹈方面也是一流。而您——基伯拉侯爵夫人,我母亲最重要的朋友,怎能不也是如此这般?所以您可千万别嫌弃我的舞步,您要明白,一颗急不可耐想要跳舞的心是如此强烈,而如今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夫人如此惋惜她的离去该多么遗憾,为什么她如此不容情面丢下了世上还在情迁寄思的这么一大众人,她收回已经再三邀请她跳今天第一支舞的老将军的手,反而握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上,夫人手臂上着黑色镂空花纹半袖手套,细细的黑色缎带簇成弯折萎靡的蝴蝶结,她向着将军微微一颔首,便由她带着他上了舞厅,那一副姿态倒不像是去跳一场优而缓的小斯彻夫斯利舞蹈【3】,而是去赴一场果决的战斗,并且这场战斗一定是以胜利的姿态而结束。而为何要有如此状态形容夫人的气势,我想,是从身后这位老将军愤然而又诧异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
贝伊丝和米赛隔着两层锦衣华服的人,他正费心如何做出一些紧张惊险的动作而又不致在夫人面前显得过分愚钝,基伯拉侯爵夫人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因年轻人还不甚谙社会中潜移默化的习俗而显得呆气十足,她努了努自己的薄唇,在他正面门挥开带着浅香的珐琅铜扇,米赛并未因此吓了一跳,而是回过神来浅浅微笑。
夫人用扇子遮着鼻翼,缓慢地回收一折一折的扇骨,用略带轻蔑的眼神(或许不是轻蔑,只是某种严肃亦或不满)瞧着他。
“你更应该认真一点,”夫人犹疑着补充道:“这也是你母亲和我跳的第一场舞,我不想因为你而玷污那美好的记忆,或许因为你的出色,她的往昔也会欣然接受你的成就。在我的清晰的记忆里。”
米赛暗下眼眸,而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更苍白一瞬,现在因为夫人的话他竟开始颤抖到想要逃离,不过他可记着和贝伊丝的约定,以及对基伯拉侯爵夫人的尊重,所以他是万万不可能后退一步。就像她一样——她的妹妹,或者他们的母亲,又或者这位夫人,她们怎么会因为一点儿巧妙的害怕从而退却,他倒是怂心了,他想。
弦乐配合她们的脚步,致使绅士一列向后一步。整齐的踏步声叩响繁花似的大理石板,曳地的裙摆就旋过一圈又一圈,裙摆在缩小、扩大,蜻蜓点水水波一样泛起涟漪,既又散开、缩小,周而复始,夫人跳得欢乐却又忧心仲仲,她的脸上总是带着那么点愁容,以至于眉眼舒展不开,更加引得她的追求者们的追随。
米赛想到自己被好几双妒火中烧的眼睛另眼相看,不由得幸灾乐祸,脚下的步伐也更加稳当和实在,他一直保持着对夫人恰当但是对他们而言极为不恰当的距离,他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纯洁关系,就像他们总是带着有色眼镜乱发表一通不切实际的言论一般,他们看向他是当作情人间的敌人,他回敬他们的只是得意洋洋的笑颜——那看上去太可恨了,他们想。
米赛有意引起他们的注意,不过并不是想成为他们的仇敌,要知道,这不仅仅是多一个朋友和多一个仇敌的区别,那样的区别实在微小,朋友间的反目成仇最可能在一夜之间,相比较和敌人之间洽谈却非常容易,比起决斗,他更愿意玩牌喝酒来得痛快,打不死的,受到屈辱也会心生嫌隙,而和他们打成一片,你只需在他们的圈子里引起他们的注意,你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其它关于友谊的探索,便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机会,你只需有选择地把握住就好。
他已经窥探到某些社会上的不良现象,他也主动融入进去,他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完全没有任何负担,他只是认为即将失去必要的兴趣,就像跳舞一样,跳得多了,也就累极。他得想法子找点兴致,这是他贯穿一生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