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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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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之后,唐砚坐在桌前,将抽屉打开,拿出了一枚红色的圆形小卡片。
这小卡片是从那群亚归身上取下来的,他不知在哪儿见过,却就是觉得有些熟悉。他将卡片拿近了些,见那小卡片除了镂空的部分,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图案。
他拿过眼镜戴上,想将上面的图案看清些,刚一凑近,头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倒在地上。他按着太阳穴晃了晃脑袋,一些破碎的画面从脑海中掠过,可太琐碎速度又太快,他完全没有捕捉到什么信息。
头痛稍微缓解,唐砚看着桌上放着的小卡片,又一次拿起了它,这次才刚刚凑近,他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小卡片从他手中脱落,飘飘扬扬地落在了他眉间。
鞭炮爆竹声震耳欲聋,吵醒了在屋子里昏睡的唐砚。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艰难地侧过头,见衣服都散落在地上。他想要撑起身体去捡,可腰疼得厉害,腿也酸得动不得。
缓了好半天,他才撑起身体下了榻。
挪到地上的衣物旁,他缓慢地俯下身,将衣服一件件地拾起,一件件地穿在身上。
身上青一处紫一处,他挪到屋内唯一一块铜镜前,见脖子上遍布着发紫的印痕,锁骨处尽是齿痕。他看着镜子里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自己,眼睛干涩,却哭不出来。
他麻木地移开目光,用衣服将那些痕迹尽量遮了起来。紧锁的木门旁是一扇纸糊的窗户,此时窗纸上映着红色,该是宫里到处都挂起了红灯笼。
如果想看到外面的样子,他只需要移到窗户前,将那层纸捅破一个洞,便能看到一些外面的样子。可他看着那映红的窗纸,只是看了一会儿,而后便移开目光,坐在了屋内唯一一张桌子前。
他从桌子上摞着的一摞纸中抽了一张,因为屋子潮湿,所以纸有些皱了。
他按了按纸的四角,想让纸平整些,但无用,他好像也没过多在意。又拿过桌上唯一一支毛已经不太整齐了的毛笔,蘸了下杯中快要干涸的水,在纸上写下了颜色略淡却十分工整美观的字。
“靖儿…哥哥今天也很想你……
你知道吗?今天窗子外面格外红,还有爆竹声,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好像很热闹。记得你喜欢看烟花,以往每逢过节,都要缠着哥哥陪你看许久烟花,才肯回屋子里睡觉。所以哥哥离家后,每次一见放烟花就想你。现在…现在不见到放烟花,哥哥也想你…每天都想……
哥哥有许多后悔的事,后悔当年……”
唐砚还没等继续往下写,门就被打开了,走进了两个高大魁梧的护卫,朝他说:“思诏老师,今日八王子生辰,龙王有请。”
唐砚没有抬头,却也没有继续往下写。
那护卫垂眼看着唐砚,用更粗犷的声音说了一遍:“龙王有请。”
“甭跟他废话,架起来。”另一个护卫不耐烦道。
“思诏老师,龙王诏您,您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所以还是自己起来走,如果我们动了手,就不好看了。”
“起来。”另一个护卫直接将唐砚扯了起来,推搡着走了出去。
“快走。”那护卫依旧在后面推搡着唐砚。
出了这间茅草房,再走出院子门,便到了明月殿。从明月殿的高墙望出去,西面东宫,北面正殿,都已挂起大红灯笼,张灯结彩。相比之下,明月殿显得格外冷清。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月亮,是弯残月。
他被关得久,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上次见月亮……好像也是几年前了,所以即便是是残月,他的目光还是停留了半天。
“快走,磨磨蹭蹭地干什么。”那护卫语气极不耐烦,又推了唐砚一把。
唐砚收回目光,没再看向别处,一直被推搡到了龙宫正殿。
正殿客堂里坐满了宾客,能到这里来的,都是些嫡系贵人。本都相谈甚欢,但唐砚一被推进来,笑声顿时就减了半。
“这…不是唐思诏吗……”一人嘀咕道。
“是啊…他当年文采飞扬,不是贵为太子之师吗…怎么落得这般田地?”一个略年轻的男子小声问道。
“早与你们说了你们不信,他早就成了龙王的禁脔了。”
“住口。”一个年长的人马上出言制止道,他横眉立目,对着那两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用气息声道了一句:“不要命了!”
客堂长廊走过,尽头处乃龙王宝座。
龙王着一身暗红长袍,银色束发冠,剑眉星目,生得极俊俏,可见到唐砚的身影后,眉目间却多了几分掺杂着欲望的戾气。
他一只手臂撑在腿上,看着唐砚一步步地走近。偶有微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将他眼底狰狞的欲望挡住了许多。
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略狠厉的目光从唐砚身上移开,舒展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大声地道了句:“我的好老师,你来了。”
龙王的声音一出,整条客堂长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龙王身上。
龙王再将目光下移,移至唐砚身上,继续大声道:“唐砚,拜我。”
坐在下面的人心头纵有万般疑惑——龙王怎可直呼自己恩师名讳——却也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皆安静地注视着。
那两个护卫见唐砚不拜,便只得按着唐砚的肩膀强行让他跪在地上。
龙王向前倾身,又将手臂搭在了腿上,看着那两个护卫,缓慢一字一顿地问:“我叫唐砚拜我,有叫你们动手吗?”
那两个护卫顿时跪地叩首,冷汗如注,异口同声地道:“龙王,属下该死。”
“嗯,”龙王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抬眸看着众宾客笑了:“今日我儿生辰,万灵同贺,不宜动气、杀生。”
他停了停,抬起两指随意地动了动:“拖出去,凌迟吧,手慢点,待我儿生辰过了,再教他们死。”
那两人面上顿时便没了血色,却谁也不敢吭声求情,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被人拖了出去。
坐在下面的宾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还觉得龙王宽宏大量不计较,后一秒就险些吓死在当场——却也是无人敢吭一声,全部冷汗如注,无人敢拿出帕子揩掉额角的汗珠。
龙王的目光打在唐砚身上,那眼神让座下众宾客都胆寒。可跪在地上的唐砚却眼眸低垂,面色冷淡,好像并不畏惧。他衣衫褴褛,发丝微乱,与这雕梁画栋的宫殿和珠光宝气的贵族们格格不入,却好像是满客堂最波澜不惊的一个。
龙王的目光盯着他,抬起两指动了动:“带上来。”
身旁两个披甲执剑的护卫马上走下台阶,将唐砚架起来,带到了龙王身侧。
龙王坐直身体,靠在靠背的斜后方,抬眼看唐砚。
唐砚站在他身旁,眼眸依旧低垂,目光却并未在他身上。
他知道,唐砚目空一切,不是因为不怕他,而是因绝望已填满心间,命于他而言无足轻重,自然就波澜不惊了。
想到这,龙王眼中燃起了几分怒火,可那怒火挣扎抵抗,最终却还是被关进了欲望的囚笼。那欲望狰狞执拗,像一头等待茹毛饮血的怪物,将矛头直指瘦弱的唐砚。
“拜我。”龙王盯着唐砚,眼睛甚至有些发红,高声喝了一句。
整个正殿仿佛抖了三抖,众宾客更是冷汗如雨,可唐砚依旧是未动一下。
龙王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众宾客,忽然高声笑了起来,而后狠厉的目光又移向唐砚,与众宾客道:“看到了吗?真是我的好老师。”
座下宾客皆是连眼都不敢抬,唯恐牵连自己丢了性命。离龙王宝座最近的,看到一个小东西从龙王手中一闪而过,飞至唐砚眉间。
“拜我。”龙王又道。
随即便听到了下跪的声音。
众宾客依旧不敢抬头,随即听到龙王大笑:“都给我抬起头来,看我的好老师拜我。”
众宾客皆擦了擦冷汗,再一抬头,见唐砚已经跪在龙王面前了。紧接着,就见唐砚朝龙王磕起了头。
一个接着一个,咚咚的闷响传遍整个正殿。
部分上了年纪的人不忍看,便将眼睛闭了起来。
他唐思诏再如何悖逆天理,曾也是授龙王诗书礼仪,一步步带他成长的恩师,龙王怎能将那令人发指的控人之法,用在自己恩师身上,教恩师向他行大礼啊……
“停,抬起头看我。”龙王道。
唐砚停下了动作,跪直了身体,抬眸看向龙王。额头上的血,缓缓滑至眉侧、脸侧,再落至地上。
龙王看着唐砚那双因被控制而完全失了神的眼睛,顿又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唐砚。唐砚再绝望,再波澜不惊,在他逼着他看向他的时候,还是能从眼里看到彻骨的恨意。
可这会儿,唐砚眼中连恨意都没有了,只是那样安静地、平静地、没有一丝情感地望着他。
他顿时怒火中烧,这感觉就像一双利爪从他胸中将他的所有都夺走了一样,这种空虚孤独的感觉令他抓狂。
他抬手捏起了唐砚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咬着牙问:“你是怎么,怎么变成这样的。”
唐砚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龙王心中最清楚,此时没有他的命令,唐砚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可他还是怒不可遏,一巴掌甩到唐砚脸上,顿时将唐砚掀翻在地。
嘴角的血渗出来,额头的血淌得满脸都是,可唐砚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撑着身体起来,又像刚才一样,跪在了龙王面前。
还未及龙王再做反应,就听到一声稚气的:“父王。”
那声音奶声奶气,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可爱。
众宾客见是八王子来了,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八王子是目前血统最纯正的王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以后的太子。
他聪明机灵,最会讨龙王欢心,所以极为受宠。这会儿小王子来了,也许会缓解一些这窒息的气氛。
“父王,”八王子穿着一身鲜红色的小袍子,连跑带颠地跑过来,“父王在做什么?”
龙王眼中的戾气缓和了几分,看着那肉乎乎的小娃娃:“父王在处理自己的事情。”
小王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了龙王的一阵手指,晃了起来,撒起了娇:“可是今日是殊儿的生辰,父王要陪殊儿过。”
“嗯。”龙王指了指座下两列宾客,“他们,都是来陪殊儿过生辰的。”
“真的吗。”八王子眨了眨大眼睛,看向了座下宾客。
宾客全都拱手行礼,都道:“是,是,是。”
八王子又转过身来,晃龙王的手:“那父王我们用膳吧,殊儿肚子都饿了。”
“饿了?”龙王摸着八王子的后脑勺,“可我怎么觉得殊儿是吃过东西来的?”
八王子眼睛一转,看着龙王笑了,小手拉过龙王的手,放在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上。
“父王怎么知道?”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难道是殊儿的肚肚,太圆了吗?”
罕见地,龙王眼里有了笑意,他点了点头:“嗯。”
“啊~”八王子又撒起娇,“可是母后说,殊儿还小,要多多吃些才好长身体,刚刚殊儿没有吃饱,还想和父王一起吃嘛。”
“好,那父王陪殊儿吃。”
“好!”八王子举起两只小短胳膊一跳,为自己表示庆祝,笑得小脸通红。
龙王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卫,侍卫马上将还跪在旁边的唐砚拖了出去。
生辰宴没吃一会儿,八王子就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肉乎乎的小脸白里透着粉,时而身旁有宾客的声音,他便往母亲怀里缩。
那女人轻轻拍了拍八王子,等睡得再熟些,便抱起八王子到座下与龙王行礼:“殊儿大概是有些累了,臣妾先带他回去休息。”
龙王抬眸扫了一眼,应了声:“嗯。”
那女人便也干脆利落地移开目光,抱着八王子离开了。
座下跳舞的女子们婀娜多姿,龙王却未看一眼,倒是那些宾客们,几杯酒下肚,也忘了刚才的畏惧,皆眯起眼睛赏起了舞。
龙王放下酒杯,靠在了身后的靠背上,问了句:“我老师呢?”
身旁的侍卫马上拱手行礼:“回龙王,带回明月殿了。”
龙王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从正殿客堂后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