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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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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怒之下,离厌召唤九霄雷引,撕裂半边暗黑天色的网裂状雷电立刻从天而降,裹紧离厌的蝮蛇立刻碎成渣屑,飘飘洒洒地落下。
妖界族群争斗不休,你来我往。
那冰凉的触感刚刚已经消散,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离厌经过了连番的抢夺,张着鸟喙呼吸。
一个不防,一道身影立刻缩小从鸟喙一跃而进。
离厌只觉得有一灵巧小物穿过自己的唇舌、喉间,滑进胸腔,那是从没有的感觉,有妖靠近他的五脏六腑,包括那令妖垂涎欲滴的妖丹。
真真切切要被夺去的紧迫,像是印证所想似的,离厌只觉得血管和神经被拉扯,整个胸腔都在疼痛。
妖丹被撕扯带动着原本就破败不堪的喉间咕噜咕噜地冒着血,像是突然涌起的暗泉,不知道还有多少。
“以尔躯体,暂做棺椁。”
伴随着一声妖咒,原本只是丝丝密密匝匝的疼痛瞬间扩展为雷霆之势,从胸□□开,原本涌向喉咙的血也一并改了道,从胸口炸开。
像是血色瀑布。
咳~
离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躯干,只是被迫咳了一声,然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有妖围了上来,想拔他的羽毛,离厌昏迷前最后想的是——看来近些年妖族出了些青年才俊,只是这出手念咒语未免有些青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厌只觉得耳边吵闹,他强悍的破败的躯体支撑起最后一丝念想,因为熟悉的声音,正敲打着他的神经,落在他的耳边。
离厌勉强撑起眼皮,从一丝缝隙中看到了一个头戴冠冕,穿着鎏金广袖仙袍的人。
赫然就是——
已经登仙的小徒弟离爱!
模样变了,明明渡着一层阳光般的柔和,从前的温顺却染上了冷漠。
离厌几乎控制不住,抬起一只血手,摇摇晃晃地想去触摸,只是终究是有心无力,最终重重落下。
意识恍惚中只知道自己困在一个并不安稳的怀抱,一手垂落在侧无力地晃动。
颠簸一路,少昊真君携着离厌已然到了悬壶镜的移动仙府。
浑身浴血的离厌被放在软榻上,血乌拉一瞬给原本纯白的软榻染成了黑红色。
少昊真君的衣袍原本是暗金色天蚕线交织繁复的绸缎,现在除了衣领、肩胸,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绝世妖修,断罪神颜。
以前有很多妖会这样描述离厌。
最后一只雷泽玄鸟,半妖半仙之身,掌管万妖的功过天平,强悍的妖力,遗世独立,遥住在断罪山上。
除了审判罪妖,离厌也就收几个徒弟,平日当个严师,定时检查几个徒弟的修炼情况,或者偶尔下个山,去往其余几界转悠时不时拔刀相助。
而现在,离厌胸口破着大洞,嘴里吐着黑血,声息几乎断绝,因为强烈的意志强撑起意识。
“离爱。”
“嗯。”
少昊真君转过头,留下冷淡的侧脸,久久沉默。
离厌几乎是带着沉重艰难的呼吸脱口而出:“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就变了呢?”
这句迟了百年的疑问,让他即使现在声息几乎断绝都忍不住问出口。
“断罪渊下几百年饱受骨肉侵蚀的痛苦,师父,你只想说这个吗?”
离爱落下一丝冰凉的淡漠,肩背挺得笔直,虽然怀里抱着离厌,衣袍交叉堆叠在一起,却隔着久远的距离,冷淡如陌路人,他有些讥讽地说:“我做了什么世人或许不清楚,但你,总该是心知肚明的。”
“不怪你,我会为你赎罪,我会为你赎罪…”
即使跌落神坛,万劫不复,永坠黑暗,离厌对他的变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身为师长没有教育好徒弟,深陷囹圄这些年,他都在自我审判。
他一直像个父亲一样对待自己的徒弟,除了离爱,他抱了不该有的心思。
曾经的观音君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想去触摸眼前人,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万分艰难。
无法,他只得试探着叫:“离爱。”
他想让离爱稍微低个头,让自己能摸到他的脸,能描绘清楚眼前人。
仙界的少昊真君光明璀璨,是除魔卫道的仙君,是一心证道大义灭亲的仙君。
他也是离爱,被离厌从火堆里捡起来用自己的姓为他赐名的离爱。
少昊真君没有拒绝这个称呼,他退后一步也没让离厌触碰到他,仍由医仙为离厌修复着五脏六腑。
灵流涌入,离厌失温的躯体从寒潭似的冰凉中慢慢回温。
离厌破风箱一样的咽喉不断咳嗽,堵得他说不出话来,直到把一汪黑血吐出,才扯着嘶哑的声音说:“对不起,是师父的错,师父误解了你的意思,把你拖入了我的感情。”
少昊真君回忆起曾经在断罪山上的过往,想起那些不平和背叛,颇为嫌恶地开口:“断罪渊下该是百般寂寞,最是光明伟岸的师父现世第一时间居然是跟自己的徒弟诉衷肠…”
少昊真君拉扯着唇角,勾起一个鲜少露出的表情,这次声音却低了很多,“就那么渴,那么想吗?”
“是啊,我的小爱最知道怎么折磨师父了,我有六万九千六百一十天没见过你了,与我置气,连一次面都不曾来见。”
离厌强撑着说完,痛苦地难以自拔,比强行洞穿胸口还痛彻心扉。
“你折磨死我了啊,小爱,你怎么能不见师父呢?你想要师父死,师父会去死的,只要你别不见我,只要你别不见我。”
“你是在凌迟我啊,我的心都被凌迟成一片一片的,我的血肉都腐烂如泥。”
离厌那颗强悍的妖丹被狼王夺去,现在他的胸腔里如他所说的空洞,所以在看到离爱后真的有了死去的实感,仿佛灵魂都飘荡在半空,看着自己肮脏的躯体,看着自己死去多年的徒弟来向自己诉苦。
到了这个地步离厌不可能再活下去,他在断罪渊苟活只是为了自我折磨,回忆着曾经断罪山上徒弟们向他晨昏定省的日子,回忆起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而离厌知道罪魁祸首,却一遍一遍徇私。
这么多年的囹圄日子,离厌身心被反复腐蚀折磨,却仿佛获得了救赎,好像自己多受些苦就可以弥补自己死去的徒弟,只要自己痛得够深就可以帮离爱多赎一分罪。
离厌昏睡了很多天,睁开眼后小仙娥慌里慌张地跑出殿去,不一会,少昊真君就出现在了这一方小殿,看着躺在床上声若游丝的人,挥退了殿里的仙侍。
“师父,你会死吗?”
离厌脸色青灰,已经不像个活人,这几日的药灌下去,也只是勉强睁开眼。
“会死吧,但没关系,至少在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
雷泽玄鸟寿命不过三五千载,离厌活了近两千年,可也只有那短短百年的日子才是活人应有的样子。
离厌睁开沉重的眼皮,把眼前人的面容一遍一遍镌刻,一遍一遍描摹。
“师父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矮矮的,脏兮兮的,一个人坐在大火中大哭,可怜得很。”
“我没有本体,那只是我化形骗你的。”少昊真君说。
“抱歉,我的歇斯底里。”
离厌这一辈子也就仅有的那一次如此攥着自己的心吐露这么多年的委屈,当他再清醒时,所有的崩溃都平淡下来,所有的宣泄都沉寂泯灭。
可是离厌还是忍不住问:“如果我不是要死了,你是不是不会来见我?”
长久的病痛折磨下,离厌的嗓子几乎已经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离厌继续道:“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就是想当面和你说说话,当年你在登仙台飞升时,我没看到,连个告别都没有,但我知道,我知道……”
离爱因检举断罪山观音君以及修复妖界出口保护万妖有功而飞升,铺天盖地的罪证陈列下,曾经被称为绝世妖修的观音君离厌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他坦然面临指控,带着镣铐沉下断罪渊。
在一片漆黑笼罩下来时,离厌只是有些悲伤地想,他没有来,连个告别都没有。
断罪渊那么冷,明明只是一层结界相隔,山上,渊下,居然能冷热如此分明。
“没有必要告别。”
“你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怕是师徒情,也没有必要吗?”
“我们是师徒吗?”少昊真君负手站着,冷声反问。
离厌哑然失声,然后认命地低头,只是沉默会,离厌又不甘心地抬头,问:“你小师妹呢?”
“镜心啊,我想想,事情太多,过去太久了…”
少昊真君故作沉思,故作玄妙地思索后,才大发慈悲地说:“容我想想,该是,该是死了吧。”
“你!”离厌瞪大了眼,少昊真君刚为他稍稍修复内脏,让他浑身回了丝力气,于是音量也上了来,恍惚间有当年威严的风范。
“你总该给你小师妹留条活路啊,她甚至比你年岁还小!”
离厌急火攻心,攀附着扶手坐起身,摇摇晃晃地准备朝门外走去。
“师父去哪儿?”
“回断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