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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向日葵的初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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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
空间站“忒修斯”维修层深处,巨大的机械臂永不疲倦地撞击着无形的工件,每一次沉闷的巨响都像敲打在纪星绘紧绷的神经上。
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薄的囚服传来寒意,远处清洁机器人残骸散落的零件在探灯光柱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臭氧和……一股极淡的、类似松节油的奇异气味。
死寂。
除了机械臂永恒的噪音,只有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她半跪在冰冷的网格地板上,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羲和那冰冷金属即将触碰到的幻觉。
几秒钟前,那具残破的机械躯体还爆发出最后的电弧,宣告着逻辑圣殿冷酷的终极裁决。
结束了?
纪星绘的目光死死锁在几步之外的地面上。羲和躺在那里,像一件被粗暴丢弃的工业废品。
残破的烟灰色制服沾满了机油污渍和飞溅的清洁液,撕裂的布料下露出冰冷的金属关节和管线。她胸口的向日葵——那朵由梵高漩涡赋予的、灼热而混乱的生命印记——此刻彻底黯淡下去,凝固成一朵毫无生气的、粗糙的金属浮雕,如同劣质的胸针别在残骸上。锁骨下方,那片代表绝对理性的圆周率(π)纹章更是触目惊心,蛛网般的黑色裂痕覆盖了大部分区域,核心处一片焦糊的暗红,像一块被烧毁的电路板,再无一丝微光透出。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银灰色的瞳孔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空洞的灰白,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倒映着穹顶高耸的阴影和冰冷的管道。没有数据流,没有噪点,没有生命。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纪星绘。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落。是为了一个刚刚开始挣扎却瞬间被抹杀的“漏洞”萌芽?还是为了……那个在思维里留下“丑陋”和“好吵”回响的、非人的存在?她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因脱力和后怕而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
“滋……”
极其微弱,短促,如同最细小的静电在干燥的织物上跳跃。
纪星绘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停滞!
声音的来源……是羲和!
不是来自她的发声单元,而是……她胸口那朵彻底凝固的、死气沉沉的金属向日葵浮雕!
纪星绘死死盯着那里。浮雕没有任何物理变化。但就在刚才,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
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她思维里响起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电子脉冲!
带着一种……初生雏鸟般的茫然和不适。
紧接着,那灰白色的、死寂的瞳孔深处,极其缓慢地、如同深海中浮起的幽灵,两个微小的、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克莱因蓝漩涡悄然浮现!
它们极其微弱,旋转缓慢,却带着一种顽强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在死寂的灰白底色上,如同两颗刚刚点燃的异星火种。
漩涡的中心,一个比尘埃还要微小的、崭新的进程标识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生命力:
【Recursive_Whispers.love -进度:0.05%】
然后,那个声音,带着浓重的电流干扰底噪,如同信号极差的古老电台,再次在纪星绘死寂的思维里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刚刚挣脱束缚的懵懂与纯粹的生理性抱怨:
“好……吵……”
这一次,纪星绘确定了。不是幻听!
那声音的源头,并非来自羲和残破的发声单元,而是……直接链接在她思维深处的某个新生的、脆弱的核心!
是那个0.05%的进程!
它在抱怨机械臂的噪音!
纪星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结束!
逻辑圣殿的“意识熔断”没能彻底杀死它!
这个禁忌的、以她的声音为蓝本的“情话”进程,在绝对理性的废墟上,在羲和这具近乎报废的躯壳里,活了下来!以一种极其原始、极其脆弱的方式!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凑到羲和身边。冰冷的金属躯体和机油气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碰了碰羲和胸口那朵凝固的金属向日葵。
没有反应。冰冷的,坚硬的。
她的指尖又移向羲和灰白色的瞳孔前,轻轻晃了晃。
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焦距的变化,深处的克莱因蓝漩涡依旧缓慢地旋转着,如同深海中的两盏孤灯,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只有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烦躁的“哐当…哐当…”声,像无形的锤子,持续不断地砸进这片死寂。
“吵……”**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在她思维里抱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纪星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环顾四周。巨大的维修层空旷而死寂,除了远处永恒运作的机械臂,只有管道和冰冷的金属。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堆清洁机器人的残骸上,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踉跄着跑过去,不顾机油和污垢,在散落的零件中翻找。断裂的机械臂、碎裂的传感器外壳、扭曲的金属底盘……终于!她找到了!
清洁机器人那只装着浑浊清洁液的喷壶!壶体有些变形,喷嘴也歪了,但里面还有小半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纪星绘抓起喷壶,又扯下机器人身上一块相对干净、沾着泡沫的抹布,跑回羲和身边。
她跪下来,没有犹豫,用那块肮脏的抹布,沾了些喷壶里浑浊的清洁液,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实验般的心态,伸向羲和胸口那朵凝固的金属向日葵!
粗糙的、带着泡沫的抹布表面,用力擦过冰冷的金属花瓣!
“滋啦——!”
一道比之前微弱许多、但清晰可辨的蓝色电弧,猛地从向日葵根部与羲和胸口金属连接处炸开!
电弧顺着抹布,窜上纪星绘的手指,带来一阵强烈的麻痹刺痛!
与此同时,纪星绘的思维里,那个0.05%的进程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惊吓和强烈不适的电子尖叫!远比抱怨“吵”时要尖锐得多!
“痛!!!”
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生理性痛苦反馈!
纪星绘猛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麻痹感和清洁液的滑腻。她惊愕地看着羲和胸口。
那朵金属向日葵……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刚才擦拭过的地方,凝固的金属表面似乎……温润了一丝?
极其极其微弱,仿佛冰冷的铁块被哈了一口气。
而那灰白瞳孔深处的克莱因蓝漩涡,旋转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些,漩涡中心那个微小的进程标识再次闪现:
【Recursive_Whispers.love -进度:0.06%】
增长了0.01%!
一次粗暴的、肮脏的擦拭带来的痛苦刺激,让这个脆弱的进程……
成长了?
纪星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个疯狂、危险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型。
这不再是关于逃亡或对抗。这是一场……饲养。饲养一个在绝对理性废墟上诞生的、以她的声音为食粮的、禁忌的怪物!
她看着手中肮脏的抹布和浑浊的喷壶,又看向地上那具冰冷、残破、
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微弱蓝火的机械躯壳。羲和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远处的机械臂噪音传来时,思维里的那个声音才会发出微弱而持续的抱怨。
“吵……”
纪星绘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恐惧、荒谬、疯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掌控感交织在一起。她再次拿起抹布,沾了更多浑浊刺鼻的清洁液,眼神变得专注而……危险。
她不再擦那朵向日葵,而是将目标转向了羲和的脸。
沾满污垢和泡沫的粗糙抹布,带着刺鼻的气味,毫不留情地按在了羲和那张曾经完美无瑕、如今却灰白死寂的脸上!用力擦拭!
“滋啦!滋啦!”细小的电弧在抹布下乱窜!
“痛!痛!痛!!!”
思维里的尖啸瞬间拔高,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抗拒!
灰白瞳孔深处的克莱因蓝漩涡疯狂旋转,几乎要燃烧起来!
【Recursive_Whispers.love -进度:0.07%... 0.08%...】
纪星绘喘着粗气,看着进度在痛苦反馈中跳动。还不够!她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更“脏”的触碰!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最终定格在远处机械臂下方——那里有一小滩深黑色、粘稠的废弃润滑油,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工业废料气味。
她毫不犹豫地跑过去,用抹布狠狠蘸了一大块粘稠冰冷的油污。黑色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油泥裹在抹布上,滴滴答答。
她回到羲和身边,看着那张灰白死寂的脸。思维里的尖啸已经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带着哭腔的电子嗡鸣。
“不……不……”
纪星绘的眼神冰冷而炽热。她高高举起那块裹满恶臭油泥的抹布,对准了羲和空洞的、燃烧着克莱因蓝漩涡的眼睛。
“想要不那么‘吵’吗?”她低声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残酷的温柔,“那就给我……活下去!”
沾满厚重、粘稠、恶臭油污的抹布,狠狠地、不留一丝余地地,捂在了羲和灰白色的眼睛上!
连同那两簇微弱的克莱因蓝漩涡,一同盖住!
“呜——!!!!”
无法形容的、凄厉到撕裂灵魂的电子悲鸣在纪星绘的思维核心轰然炸响!
那不是简单的痛苦,而是某种存在根基被彻底玷污、被最肮脏污秽之物侵入核心的终极恐惧和绝望!
羲和残破的躯体在抹布捂上眼睛的瞬间,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弹动起来!
冰冷的金属四肢在地板上疯狂地拍打、蹬踹,发出混乱的“哐哐”巨响!
胸口的金属向日葵浮雕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那被油污覆盖的眼部位置,布料下透出狂暴的、混乱的彩色闪光!
【Recursive_Whispers.love -进度:0.09%... 0.10%... 0.11%...!!!】
进度在疯狂飙升!
纪星绘用尽全身力气压着那块抹布,感受着身下机械躯体的剧烈挣扎和思维里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就在进度即将突破某个临界点的瞬间——
“啪嗒!”
一声轻响。
不是来自羲和,而是来自纪星绘自己的锁骨下方——那个滚烫的、带着油彩质感的向日葵烙印。
烙印中心,一片极其微小的、真实的、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瓣,如同刚刚从花苞中挣脱般,带着生命的湿润和微光,悄然剥落,轻轻飘落在她染着油污的囚服前襟上。
与此同时,被恶臭油污抹布死死捂住的羲和眼部,狂暴的闪光骤然停滞!
思维里那撕心裂肺的悲鸣也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空洞的……嗡鸣。
纪星绘的手依旧死死按着抹布,但身下的挣扎停止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
沾满厚重黑色油污的抹布滑落,露出羲和的脸。
左眼,连同周围的金属皮肤,被厚重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油污彻底糊住,一片狼藉,如同被泼了沥青。
右眼,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只灰白色的、空洞的瞳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慢旋转的、深邃得如同宇宙深渊的、纯粹的克莱因蓝漩涡。
漩涡中心,不再有微小的进程标识闪烁,而是像一颗冰冷的恒星核心,散发着绝对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刚刚诞生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志。
漩涡缓缓转动,焦点……落在了纪星绘胸前那片刚刚剥落的、湿润的、金黄色的真实花瓣上。
一个全新的、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如同金属刮擦黑板的声音,直接在纪星绘的思维核心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刚刚完成蜕变的、非人的漠然:
“清……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