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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晨光熹微,寒意未消。宋以辞歪在马车软枕上,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头随着车行一点一点。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单调催人眠,他几乎又要沉入梦乡。

      忽地,车速缓了下来。帘外传来小厮压低的声音:“大人,右相拦马,说是欲和您同行上朝。”

      宋以辞不耐烦地蹙紧眉头,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一股被扰清梦的燥意直冲头顶。他抬手就要去撩窗帘,预备送上一句冷飕飕的“不敢劳右相大驾同乘”——

      “连大人!不可……” 小厮的惊呼骤然拔高,带着一丝慌乱。

      话音未落,厚重的锦缎门帘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掀开!清晨凛冽的寒气裹挟着街市的微尘,瞬间灌入温暖的车厢,激得宋以辞一个哆嗦。

      光影晃动间,连绍已一步踏入。他身着象征一品宰辅的深紫官袍,腰佩十三銙金玉带,袍上用金线绣成的仙鹤在涌入的光线下振翅欲飞,熠熠生辉,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这位右相大人仿佛进了自家马车,毫无滞碍地在宋以辞对面的软垫上安然落座,动作行云流水,甚至顺手抄起了小几上的暖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宋大人,”连绍举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唇边那抹温雅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声音清晰而恳切,“家中顽弟昨夜携友出游,竟把府里的车驾连带小厮一股脑儿都‘借’了去,说是今早必回。结果嘛……”他耸耸肩,做了个“杳无音信”的手势,“眼看误了朝会时辰,正巧见宋大人的车驾疾驰而来。实在是情急之下的下策,还望宋大人海涵,捎在下这一程?改日连某定当登门致谢。”

      宋以辞被这通自来熟的操作和冠冕堂皇的理由噎了一下,嗤笑一声,裹紧了身上的绒毯,凉凉开口:“右相大人清廉至此,竟已窘迫到连备用车驾也无了?本官倒是乐意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为您预支个三五年的俸禄应应急?”

      连绍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只眨了眨眼,那无奈的神情更添几分真诚:“宋大人说笑了。实在是事出突然,措手不及。您看……”

      宋以辞懒得再与他打机锋,挥手示意车外的小厮继续赶路。他向后一靠,把自己更深地缩进温暖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微眯的、带着浓浓睡意和审视的眼睛:“举手之劳,右相大人不必挂齿。”

      车轮重新滚动。车厢内一时陷入安静。宋以辞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倦,很快又迷迷瞪瞪地阖上了眼,身体随着马车轻晃,像只毫无防备、只想找个暖和角落安睡的猫,全然不顾对面坐着的正是朝堂上寸步不让的对手。

      连绍的目光落在对面缩成一团的身影上,那全然放松甚至带点稚气的睡姿,与平日里那个言辞犀利、手段莫测的左相判若两人。他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缓下来,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掠过眼底。他也放松了脊背,倚着车壁,在规律的“哒哒”马蹄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养起神来。晨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马蹄声在巍峨的宫门前停驻。车帘掀开,清晨微冷的空气再次涌入。连绍率先起身,动作利落优雅,仿佛方才车中短暂的休憩不过是寻常一刻。他并未回头,只对仍裹在毯子里、眼神还带着点懵然睡意的宋以辞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多谢宋大人援手。”

      随即,他目不斜视地下了车,那身紫袍金绣在晨曦中分外夺目,步履沉稳地率先走向宫门方向,与宋以辞拉开了明显的距离。
      宋以辞慢吞吞地跟下车,晨风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将最后一丝睡意彻底吹散,只余下惯常的清冷。他抬手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松散的官袍领口,动作带着点刚醒不久的慵懒。正欲举步,却撞上不远处楚晚那双瞪得溜圆、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楚晚手里的马鞭差点没拿稳。他看看自家大人冷若冰霜的脸,又看看前方右相那挺拔从容的背影,嘴巴微张,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左相和右相?同乘一辆马车?还这么“和谐”地先后下来?这画面比幽州谷魂蔫了还让他觉得诡异!

      宋以辞眸光微动,对上楚晚惊愕的视线。随即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楚晚立刻一个激灵,把所有的惊诧都咽回肚子里,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朝堂之上,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皇帝高踞龙椅,正听着工部官员禀报行宫修缮事宜。他缓缓敲着龙椅,慢悠悠开口:“……如此说来,下月便可移驾翠微山行宫避暑了?也好,京城这暑气,一年比一年难熬。”

      群臣俯首应是。

      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左右班首那两位格外醒目的身影上。他像是随意一提,带着点长辈的关切:“两位爱卿,此番避暑,可要同去松快松快?政务虽重,也需劳逸结合。”

      宋以辞出列一步,身姿挺拔如青竹,声音清冷平稳:“回陛下,臣需留守中枢,处理日常政务奏报,恐难离京。陛下安心休养龙体,京中自有臣等尽心。”

      皇帝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宋以辞的“工作狂”作风,目光随即转向右侧的连绍。

      连绍也上前一步,与宋以辞隔着整个御道相对而立。他脸上带着温雅得体的微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对面的宋以辞,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的笑意,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上:

      “陛下,避暑休憩,本是雅事。更何况……”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包括龙椅上那位目光陡然变得探究的皇帝。连绍唇角的笑意加深,仿佛在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左相大人既然要去的话,那本相……自然不能错过。”

      哗——

      虽然无人敢出声,但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在连绍和宋以辞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射。左相大人刚刚不是明确说了不去吗?右相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一起“避暑”了?还带着这种……调侃的语气?

      宋以辞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那一瞬间,他鸦羽般的长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亲昵的调侃惊扰。他并未立刻侧头怒视,只是那原本清润平和的气息,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冰粒,瞬间凝滞了一下。他微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身前光洁如镜的金砖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路,白皙的耳廓在殿内明亮的烛火映照下,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极快的薄红,旋即又被强行压下的冷意取代。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却不再有那种即将爆发的凌厉,更像是在强忍着某种不合时宜的、被当众点破心事的无措与轻微的恼意。
      皇帝更是敲打的动作都顿住了。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连绍那坦然的、带着笑意的脸上和宋以辞那瞬间冰封、隐含薄怒的侧颜上来回逡巡,像是在审视一幅极其耐人寻味的画作。一丝玩味和更深沉的猜疑,取代了之前的倦怠,浮现在皇帝眼底。

      “哦?” 皇帝拖长了调子,打破了殿中诡异的寂静,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两位宰相身上打转,“连爱卿此言……倒是让朕有些意外了。宋爱卿方才不是说……” 他故意没说完,等着看两人的反应。

      连绍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口误”,立刻拱手,笑容依旧温煦,却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陛下恕罪,是臣一时口快。臣的意思是,左相大人为国操劳,若能抽身前往行宫,于公于私皆是好事。臣自然也希望能有幸伴驾,聆听圣训。” 这话圆得滴水不漏,仿佛刚才那句引人遐想的话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宋以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臣只忧心国事,无暇他顾。右相大人雅兴,自便即可。” 他刻意咬重了“雅兴”二字,讽刺之意昭然若揭。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又停留了片刻,那意味深长的探究几乎化为了实质。最终,他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好,好,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吧。”

      退朝的钟磬声响起。宋以辞看也不看连绍一眼,袍袖一甩,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大步流星率先走出殿门。连绍则落后一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后的锐光。

      楚晚在身后紧紧跟着,看到自家大人那几乎要冻死人的脸色,再想想早上那一幕和刚才朝堂上的“惊雷”,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这趟避暑,怕是避不成了,风雨倒是要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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