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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电流与尘埃 ...

  •   8月2日
      那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世界沉入冰冷的无声深渊。
      “时!羡!之!——”
      教官冷硬、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三颗沉重的、浸透了寒冰的石块,接连砸落在凝滞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嗡——
      听觉被一种巨大的、持续不断的、尖锐的鸣响完全填满、遮蔽。什么也听不见了。唯有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在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捶打着脆弱的骨壁,“砰咚!砰咚!砰咚!”沉闷而急促的回响,在空无一物的头颅里震荡、放大,震得手指发麻,指尖冰凉刺骨。视觉瞬间被抽走色彩与轮廓,眼前晃动起大片模糊不清的光斑和水纹,李响那张骤然失尽血色的脸,Leo那双被巨大惊骇和痛惜瞬间染红的浅褐色眼瞳,还有周围无数僵硬的背影……都开始扭曲、晃动、溶解在失焦的光晕中,沉入一片模糊的死寂。
      两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钳住了我的上臂。
      冰冷、粗糙、如同两把由玄铁铸成的锁扣,带着碾碎一切挣扎的绝对力量。
      我被硬生生拖离了塑料椅子。膝盖软得毫无支撑,沉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边缘,一阵锐痛传来,却立刻被强烈的麻木感覆盖。双脚几乎没能沾地,身体被那股蛮横的力量完全掌控,像一具空洞的提线木偶,踉跄着、跌撞着被推出了那片弥漫着浑浊汗酸与恐惧气息的闷窒空间。身后厚重冰冷的门帘垂下,如同一堵隔绝生死、吞噬光线的巨墙,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嘈杂彻底切断。
      灼烈刺目的阳光如同滚烫的熔浆,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狠狠砸在脸上!眼睛瞬间被刺痛得流出生理性的泪水,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摇荡模糊的白光。蒸腾的热浪裹挟着呛人的尘土气息和浓得发苦的铁锈消毒水味,粗暴地灌入鼻腔和肺部!窒息感如同铁箍般勒紧喉管。
      脚下是滚烫的水泥地,炽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鞋底灼烧着脚心。身体麻木地被那巨大的拖拽力引领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碳上。方向?只有前方那栋巨大、沉默、在扭曲热浪中矗立如墓碑的惨白小楼。
      它像一头蛰伏在阳光下的钢铁怪物,随着距离拉近,那股冰冷、封闭、毫无生气的压迫感也愈发沉重,几乎碾碎了空气中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
      沉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叹息。
      “哐当——!”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在身后合拢。所有的光、所有的风、所有的声音与温度,都被这扇沉重的闸门彻底斩断,吞噬于无形的黑暗。
      短暂的、深邃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降临。听觉在瞬间被放大:冷风机低沉持续的嗡鸣,管道缝隙中若有似无的、不成调的……呜咽。浓稠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此刻浓烈得如同实质,沉重地压迫着每一次呼吸。
      短暂的黑暗后,灯光刺目亮起。
      一个狭小得令人心慌的房间。墙壁、地面,一切都在惨白得晃眼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房间中央,一张金属座椅无声地矗立着,线条冰冷、锐利,如同刑具。椅背、扶手、腿箍……都焊接固定着厚重、散发着幽暗光泽的皮束缚带,带着冰冷的威胁感。
      恐惧像无数冰针刺进毛孔。
      “上衣脱掉。躺上去。”
      命令短促、生硬,不容置疑。
      我被粗暴地剥去上衣,赤裸着单薄的上身,皮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瞬间激起一阵寒栗。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那张冰冷坚硬的金属椅子上!骨骼磕碰在硬物上闷闷作响。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手腕、脚踝、腰腹、甚至额头!冰冷坚硬又极度强韧的皮革束缚带被以最大的收紧力度狠狠勒紧、扣死!粗糙的边缘瞬间在皮肤上勒出深红色的凹痕,强大的束缚力量扼杀了所有的移动空间,只剩下禁锢带来的绝对的、冰冷的恐惧!肺部的空气似乎也被挤压出去,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极其困难。
      一个穿着沾有不明褐色污渍的白大褂、戴着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口罩、眼睛被宽大镜片阻隔在反光背后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手中提着的仪器,连接着几根带着银色金属贴片的导线,通电后发出低微但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如同毒蜂振翅,宣告着不详。旁边的托盘中,一支粗大的、装着无色液体的针筒,和几颗惨白的小药丸,无声地散发着寒意。
      那个被称作“助理”的迷彩服男人走到面前,手中捏着一件东西,展开在我的视野里。
      是我……和哥哥唯一的合照。
      照片上的大海湛蓝、澄澈,温柔得不像真实。金色的沙滩上,哥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俊挺拔,一只手极其自然又充满占有欲地搭在我肩上。他看着镜头,嘴角噙着那抹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明朗笑意。夕阳的余晖融化了他深邃的眉眼,暖融融地落在那张无比清晰的、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是我们被小心翼翼珍藏的、偷来的、无比珍贵的片刻安宁与快乐。
      “……认得这个人吗?”举着照片的“助理”声音平板得像电子阅读器,毫无情绪起伏。
      我的嘴唇刚刚颤抖着,想要发出音节——
      呲啦——!!!噼啪——!!!
      一种无法形容的、瞬间刺穿骨髓、席卷全身神经末梢的剧痛!如同千万根滚烫的钢针同时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毛孔疯狂刺入!又像是体内的骨头被瞬间活生生全部抽离!血管在瞬间被滚烫的电流烧穿!
      “啊——!!!哥——!!!!不要!放开我——呃啊啊啊啊——” 凄厉到变形失真的惨叫完全不受控制地冲破喉咙!却连自己都听不清那撕裂的音调,巨大的耳鸣和被无限放大的灼烧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身体在束缚带下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的死鱼,疯狂地弹跳、扭曲、痉挛!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撕裂!眼球剧烈上翻,眼前瞬间只剩下无数狂乱炸裂的白炽闪电!意识被这狂暴的电流瞬间撕裂!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撕裂般剧痛的本能尖叫!
      时间被拉长成永恒的地狱。电流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止。
      世界像被猛地抽离了声音和重力。
      我大口大口地、贪婪而徒劳地喘息,如同一条被抛上焦土、濒临死亡的鱼。浑身被冷汗彻底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黏腻冰冷。耳朵里是无休止的尖锐蜂鸣,视线依旧模糊晃动,一切都在旋转颠倒。深入骨髓、撕裂每一寸神经的剧痛还在身体里疯狂余震、咆哮。
      那张沾染着我汗水的、照片的边缘有点卷曲的合照,再一次被不容抗拒地、近距离地、几乎贴到我涣散失焦的瞳孔前!照片上哥哥温柔舒展的笑容在惨白刺目的灯光下,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扎进眼底!
      “说!你——还——爱——他——吗——?” 那个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地狱审判官的判决锤,重重敲下!
      “……爱……” 嗓子撕裂般剧痛,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破碎不堪。眼泪和鼻涕完全失控地涌流出来,浸湿了照片的一角。那是支撑着我在这片地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那是我融入骨血的羁绊!
      “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不爱!不爱!我不爱——求——呃唔……” 更高强度、更加狂暴肆虐的电流再次蛮横地贯入身体!这一次,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涨到极限、下一秒就要轰然炸裂的气球!灵魂仿佛被硬生生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撕裂出来!□□在强大的束缚带下以非人的角度疯狂扭动、抽搐、脖颈青筋暴突如虬龙,牙关紧咬到咯吱作响,涎水从无法合拢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毁灭吧!毁灭也许才是解脱!
      意识在彻底碎裂湮灭的边缘沉浮。只有那张照片和那句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逼问,如同永不熄灭的炼狱之火,牢牢地将我钉死在这张行刑椅上,反复灼烧。
      “……不……爱……” 一个几不可闻的、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的气音。这声音如此陌生,像是从残骸最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渣滓。终于,被彻底碾碎。终于,说出了那个背叛了所有誓言的词。背叛了哥哥,背叛了自己。
      “真的——不爱了?”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的满意。
      “……不爱了……” 牙齿剧烈地、咯咯作响地打颤。屈辱的泪水更加汹涌。终于,被彻底摧垮了。他紧紧闭上通红的眼睛,不敢去看那张照片哪怕千分之一秒。巨大的背叛感和灭顶的恐惧将他完全吞没。哥…对不起…对不起……
      口腔被人强硬地掰开,动作毫无怜惜。
      冰冷的、带着浓烈怪味的苦涩液体,带着不容置疑的暴力,被强行灌了进来!紧接着,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
      “唔……呕——咳咳咳……”
      再也无法控制,猛地低头趴在冰冷坚硬的椅背边缘,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黄色的胆汁混合着胃液,如同喷泉般喷射到灰白冰冷的水泥地上!刺鼻的酸臭气瞬间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而那张承载着昔日所有温情和希望的照片,被一个冰冷的金属夹子,冰冷无情地固定在视线前方的铁架上。它稳定、清晰、居高临下地、带着审判般的冷酷,冷冷注视着座椅上这团蜷缩呕吐、失禁抽搐、狼狈不堪的残破躯壳。照片上哥哥温情的笑容,在呕吐物的刺鼻酸臭和失禁的腥臊气息中,凝固成了一个比最锋利的嘲讽还要残忍、还要绝望的定格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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