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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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愉重新回到店门口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夜已经黑透了。
颜老师叹了口气。他自认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会闲散分子，并不喜欢被迫加班到这个时间。
——过去少有这样的情况。但如果不是事态足够严重，他也绝不会逗留到这么晚。
不过事态再严重，现在，那也绝不是重点。他没有把工作时的情绪带回家的坏习惯。
“小宸——那孩子，”旋转店门上钥匙的时候，他条件反射般地想道，“自己知道洗澡睡觉吧？”
然后，几乎立刻，他便想起这种想法是多么多余啊：麟宸那孩子都多大了，那是个高中生啊，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惜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家长，有些业务显然是完全生疏的。
但他其实不打算在麟宸面前这样自称——最多只敢口嗨一下。
“而且，小宸为人处事，其实比我强得多。”颜愉不禁默默想道，“但我还是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是当他一边想着，一边吱呀一声推开楼上的店门时，他却被小店一角明亮的灯光晃了眼睛，一时忘记了原来的思绪。
紧接着颜愉便意识到，这是麟宸那小台灯的白色电光，平时写作业用的。
颜愉之前总嫌这个小台灯发出的光太亮，怕总坐在这样的光下会伤眼，一直想换一台暖光源的灯。
麟宸每次都笑着说不用。
来回来去地，这件事就被抛在脑后，被其他的鸡零狗碎耽搁了。加上这台灯实在耐用得惊人，于是它终究也没被换走。
此时，它明亮的白光自上而下地照亮了麟宸的整张面孔，和他那一双刚刚从作业中抬起便专注地看向眼前人的笑眼，漆黑的瞳孔之下，似乎还隐隐约约透露着些异能者特有的，冷冷清清的蓝色。
——鼻梁像刀刮的，嘴唇像纸折的，都相当精巧且无可挑剔，唯有那双眼睛，好像在静谧之后潜藏着一点点危险，看不真切。
颜愉极少真正意义上关注到自己“监护对象”的长相——事实上，他就很少关注周围任何人的长相。
他倒是清楚一件事，就是自己的皮囊长得很美，因此不必多说什么，便能哄别人开心，但那又怎样？别人的长相也同理，外表只是一层皮而已，并不会引起他太多的关注。
然而此时，麟宸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在这样的一盏灯下写作业。
四周并无其他灯光，连窗外的万家灯火都因深夜的来临而黯淡下来。而那不中用的台灯，光几乎只局限于那一小圈，其余所有事物都随着光在黑影里闪动，隐隐绰绰，打在他背后的墙上。
光线昏暗，他在纯白的光芒里心脏停跳了一秒。
“长了张漂亮脸蛋。”他愣神想道，思绪默默地跑偏，“这样的孩子，在学校里肯定有很多人追。”
“哥，工作辛苦了。”似乎对此似乎浑然不觉的麟宸洁白的手指合上桌上的笔记本，轻轻转了转手中的笔，“你饿不饿，我做了点儿夜宵，一会儿吃了就睡觉吧？”
“夜宵？”颜愉一愣。
“在厨房里。哥先去吧，我收拾一下书包再过去。”
麟宸一面说，一面轻轻敲了敲自己背后的那块壁板。紧接着，那东西便飞快地活动起来，墙上出现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通道。
这是个体/制内异能者们常常偷偷使用的小机关，作用不大，但能够避免上下电梯与楼梯的麻烦。店里这个通道，通向小区内的一栋小房子，颜愉平时就在那里进行吃饭睡觉之类的活动，可实现零秒通勤——当然，前提是这东西不能被普通人发现。
颜愉走进厨房，掀开锅盖，鲜美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飘进他的鼻腔。
他看了看那小锅里的鲜肉小馄饨，心情愈发复杂，整个人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欲言又止：“小宸。”
“嗯？”此时，麟宸正从那个魔力通道迈步而出，“怎么了，哥？”
“……你一直在等我吗？”
“不算吧？”麟宸笑了笑，回答道，“我刚才还在写作业呢。而且，做的夜宵我也要吃的。”
……真是糟糕的借口。颜愉想，除非学校老师疯了，否则以麟宸的效率，他不可能写作业写到这个时间。
这样想着，颜愉忽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麟宸愣了两秒，还是轻轻环住了他的背。
真是太糟了。颜愉一边抱着对方一边想。他其实并不清楚怎么养好一个孩子，尤其是像麟宸这样完美——完美得有些奇特的小孩儿。
——他会觉得亏欠。
麟宸是十六岁时来到他家的。
这件事的开端，根本上还得追溯到与异能者相关的管理部门。
*
邱然所知道的梧洲国竹州市龙川区异能者调查处，往上数很多层，是国家异能者调查和管理处。他们负责管理全境的异能者信息和档案，不过，还有个问题，他们的管理的范围，仅限于B级以下。
A/级和S级的管理历来属于另一个分立的机构——国际异能安全保护组织。
这个组织的势力范围横跨十三/大洲，产生似乎可溯源到几百年前，极为特殊，在较近的年代则与各国政/府结合，成为了具有行政功能的国际组织。
各国各有其国情：梧洲国国事由议会决定、太洗国实行君主专制、白霜国宰相掌实权……但无一例外，都纷纷与这一组织建立了关系。
它的能力似乎颇大，又十分神秘，在异能者圈子闲谈中的地位因而颇高，大家全都认识，但所有认识，也都只能止于闲谈。
而要求颜愉抚养麟宸的，正是这个组织。
颜愉得到的相关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麟宸，双亲都为组织的中层工作人员，资质都为B。
两岁半时，他按照规定跟随双亲进行例行体检。组织由此发现，他似乎有极强的异能者天赋。
尽管他尚未真正使用出任何异能，但通过检查其虹膜和血液反应，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未来完全可能觉醒S级水平以上的能力。另外，匿名专家L在考察之后认为，其觉醒时间很有可能晚于一般异能者，应长期观察。”
异能天赋在出生一个月后就可以通过虹膜反应被检出，但真正觉醒异能，一般要到十二岁左右。
而麟宸又是那个罕见的，被专家判定为觉醒时间要晚于一般异能者的“特殊情况”。
“我们将这些信息告知了其双亲，并要求相关人员严格保密，秘密抚养这个儿童。
然而不幸的是，出具该报告当年的四月一日，其双亲意外因车祸而离世。考虑到麟宸先生尚未成年且并未觉醒异能，组织认为，有必要为他安排新的监护人。”
然后这件事就被莫名其妙——或说别出心裁——地交到了颜愉手上。
经过仔细观察，颜愉得出的结论是：这报告绝对有问题。
“车祸”作为一个理由，实在是随便得有点儿太不尊重人了。
B级的能力，说它不强，那是和S级和A/级比。至少，在小事故里自保，绝对是做得到的。更何况还是两个组织干部，应当受过严格的训练……
死于这样的意外，即使不说是不合理，也有点过分牵强了。而且，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阴谋。
但他也的确无法判断实际情况究竟是什么样。
尽管在他心里，某些高层的声誉也不能算是很好，但这场车祸，倒也不像是特意制造的。
如果是为了全权介入麟宸的抚养，组织就不必等到麟宸十六岁再动手，大可以在他两岁时就把他的亲人处理掉，更不可能再把他的抚养权交到颜愉手里。
“万一是这十几年间哪个高层夺权的结果呢？有些东西，不知道其中的细节，真就无从判断。”
有一天颜愉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这么想。
“更何况，可能这一整份报告，都是伪造的。”
甚至，问题最大的，可能正是麟宸本人。
*
第一个问题在于，就过去而言，麟宸说的话其实实在不怎么可信。
刚刚把他接到家里的时候，颜愉其实做好了避免提他父母和过去生活的准备。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个疑似刚刚遭遇人生巨变的未成年人。颜愉就算想知道些什么，也不打算从他嘴里套话。
可麟宸偏偏主动提出了他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包括但不限于他母亲如何高大魁梧父亲如何威猛帅气，他们如何抚养他，他如何可怜受了何种童年创伤，以及他听说他们车祸的消息有多么担心之类，总之最后都要归结到一个主题上：
“总之，那些都过去了。”某年夏天麟宸把切好的块状西瓜递给他的时候就这样说，“现在我的监护人是你，你放心吧。”
颜愉：“……”
这种说辞，根本不能让他放心，还让他更闹心了。
表现得太成熟的孩子不仅不是成年人，还可能比像孩子的孩子更麻烦，因为他们心里那一套东西往往迟早要憋出病的。
更何况，他最担心的就是，也可能麟宸本来就不是个“孩子”。
他的表现，太像是从小受过组织的训练，被有意派驻到他身边的。
至于理由，其实他大概也知道，无非就是那些。不过有没有倒也都无所谓——反正有些狗屁高层总有理由。
但他都能看出来的事，组织高层能看不出来吗？
就算他们直接告诉他，要再找一个人监视他，他其实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和手段。
反正他已经有了一个了……就是刚才要他上工的那位。幸亏那位还好说话一点。
……不过话说，也没准是因为那货太好说话了，他们才又派了一位过来。
说回来。颜愉曾为此事多次在夜里辗转反侧，怀里的小毯子都被磨得起球。
因为，麟宸大概率的确不是组织派来的眼线，真只是个通晓人性的高中生，那他又要经历一些良心上的剧痛。
可惜就算如此之积德，他也一样看不懂那小子每天在想什么。
“我是不是该去报个‘儿童心理学’的班？”
某天，颜愉摸鱼的时候，忽然十分不着调地向一旁的他的第一位“监管人员”，白景，抛出了这个问题。
“这样能不能让我更明白那孩子一点？”
白景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像平日里一样，利落地答道：
“他都十六岁了，算什么儿童啊，你别真把人家当小孩看了。”他不知在低头写什么文件，百忙之中也不愿意抬头看说话人一眼，“还有，你还用得着学什么心理学？你不是有那个什么……线来着，应该够用了吧？”
“他在我眼里当然就是小孩啊，我都……唔，几千岁了。”
颜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数不清，遂不数了。
但他却并没有回答白景的第二句问话。
“呀，我问错人了。”颜愉苦笑了一下，想道，“希望他不要多想。”
“不过，就算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在这场对话中抽空想道：
他和麟宸之间的第二个问题，就出在“那个什么……线”上。
——他能看见任何其他人的“关系线”，却唯独看不见麟宸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