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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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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的天气软件显示外面还在下雨,预计持续三个小时,但是陆序推开门发现雨已经停了,风裹着深秋的寒意袭卷而来。
他们三个当中只有陆序是自己开车来的。早上那会儿许知枝怕自己开着开着睡着,相当有先见之明地打了车到园区,宴群山说地下车库里有放了辆车可以用,但是他一晚上没睡算疲劳驾驶,再加上有点感冒,许知枝想了想说那他开车送宴群山回去,再从他家打车回自己家,便直接拿着宴群山的车钥匙按了去负一的电梯。
陆序的车就在地面的临时车位上,所以和宴群山一起站在门口等许知枝从车库绕出来。
宴群山握着箱子,低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又一阵风吹过来,陆序看着宴群山单薄的衬衫抿了抿嘴,朝他的方向挪了两步。
“宴老师。”
“嗯?”宴群山扭头,陆序把自己拿在手里的外套递了过去。
陆序早上出门就换了衣服,卫衣和夹克的组合足够应付这点降温了,甚至在棚里的时候由于录音不能有杂音空调没开,还有点闷热,所以他出来时并没有穿外套,只是随意搭在手臂上。
宴群山的衬衫被风从袖口一路灌到下摆,陆序又把衣服朝前递了递:“你已经感冒了,别再冻到。”说完陆序又补了一句:“是干净的,早上刚拿出来,没穿几分钟。”
宴群山轻轻摇头:“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没必要让两个人都感冒。”
“我不冷。”陆序怕他不信,直接用自己的手心贴了贴宴群山的胳膊,暖暖的体温隔着衬衫传了过去。宴群山一怔,偏头去看陆序,陆序呆呆地同他对视了几秒,反应过来了什么,迅速收回手:“……真的不冷。”
“那就谢谢陆老师了。”眼看陆序又要开始默默尴尬,宴群山笑弯了眼睛,很干脆地接过衣服转手就套在了身上,他还没傻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不用谢的。”陆序说。
他们俩本来就没差几厘米,衣服的尺码相同,陆序为了上镜好看所以有些偏瘦,他的衣服宴群山穿着还要更合身些。
“滴滴——”许知枝在台阶下面按喇叭,降下副驾驶的窗户朝宴群山喊:“等我去给你铺红毯吗公主殿下?”
“好了。”宴群山拎着箱子走下台阶,回头冲陆序挥了挥手:“小陆老师再见。”
宴群山放好箱子拉开副驾驶的门,许知枝拨着后视镜上挂着的流苏吊坠问他:“你换车了?我下去找了半天,按解锁才发现不是之前那辆啊。”
“没换。”宴群山说,从后视镜看到陆序那辆黑色大G跟了上来,叮嘱许知枝:“里面路很绕,让陆序跟着你。”
“用你说啊。”许知枝很快转移了注意力,眯起自己的猫猫眼:“你这件外套好像三个小时之前还在我家陆序宝宝身上吧?”
“我冷啊。”宴群山理直气壮:“陆老师人帅心善,担心我感冒加重了影响工作,所以好心把衣服借给我”
“宴群山,我真怀疑你当时说不接这部戏其实是在玩欲擒故纵。”许知枝说。
“有吗?没有吧,我怎么不知道。”宴群山否认三连。
陆序一直隔着几米跟在许知枝的车后面,临到出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他们打了双闪停了下来。陆序赶忙踩了刹车,伸手去解安全带的时候看到宴群山从副驾驶上下来,绕过车头敲了敲他的窗户。
“宴老师,是出什么事了吗?”陆序按下车窗有些急促地开口,宴群山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担心,问道:“小陆老师,方便加个微信吗?”
“!”
陆序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怎么就忘了咬宴群山的微信呢,还得他主动来问。他手忙脚乱地从从副驾驶上捞过手机,宴群山已经打开了扫描界面,他调出自己的二维码举了过去,滴一声响后宴群山直起身来:“下次见,小陆老师,记得通过好友申请啊。”
宴群山回到车上,许知枝就撑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手指点了点方向盘丝毫没有开车的意思:“想要陆序联系方式我推给你不就好了,还非要停车自己下去要啊?”
宴群山没理他,只说:“江临川下午有活儿,你再啰嗦两句就要和他碰上了。”
“靠啊。”许知枝一个激灵坐直了,猛踩油门把宴群山甩到了椅背上:“不要说这么晦气的事情!”
说着下次见,但实际上宴群山和陆序的时间都没有那么自由。
陆序之前那部少年将军的戏临时加了几个场景,他第二天就飞去了大西北补镜头,为了等一个鸽血红的日落吃了好几天沙子。之后都没有来得及回家就匆匆赶去了南亚岛的戏剧节。
陆序本来就不是主流追求的那种白到反光的肤色,在大西北晒了几天之后整个人麦里透红,化妆师拿着他之前的粉底液欲言又止,一边给他贴急救面膜一边流泪:“陆老师,咱下次至少记得涂防晒好吗?好的。”
陆序正在忙里偷闲看朋友圈,闻言抬头,很无辜地眨眨眼:“真涂了。”
他屏幕里是宴群山几天前的动态,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二天晚上,宴群山已经在工作了。许知枝在评论区问他感冒好了?宴群山好几个小时之后才回:不影响录音。
“哥!准备一下马上要到你入场了!”小程挂着工作牌推门进来,趁着化妆师还没给陆序涂口红给他嘴里塞了一块水煮西兰花:“虽然有点难吃,但是比没得吃强是吧。”
陆序麻木地把西兰花咽下去,指挥小程再给他塞一口鸡胸肉,只来得及给宴群山点了个赞,起身扣上西装口子走到了镁光灯下。
等一切结束回到酒店已经是半夜了,陆序拿了奖,在晚宴上被灌了几杯香槟,海风吹得他晕乎乎的。手机一直保存在小程那里,直到进了房间才还给他。陆序靠在阳台的落地窗边无意识地解了锁,屏幕里还是宴群山的那条下午看了一半的朋友圈。
刚刚在颁奖礼前的红毯采访有记者问了他关于宴群山那个采访的看法,陆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催着去了签名板前。这会儿夜深人静的,他无意识地戳了戳宴群山的头像,心想,要是有一天他演戏可以用原声就好了。
指尖动的那两下让他直接点进了宴群山的朋友圈,从加上好友那天起他就发现宴群山几乎不怎么发动态,发了也是寥寥几个字。
最近的一条是前几天那个录音棚一角,往上一条是初夏,一只狸花猫坐在宴群山的剧本上,他配文:坐着干什么,进棚啊。
再上一条就是新年的第一天,宴群山说去庙里祈福,许愿新一年能接到好角色。
宴群山和陆序有一些重合好友,大多是合作过的导演和制片,给他点了一连串的赞。许知枝在下面回他:“以你的要求那挺难找的。”
陆序笑了一下,继续往下翻,然后就在零星的文字里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嗯?”
陆序坐直了身子,有些惊讶地点开那条朋友圈。
那是一篇很长的人物小传,甚至被折叠了。主角是陆序演过的角色,一个叫喻远的独眼邮递员。他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父母给他起这给名字就是希望他能走得远一点,至少离开这十万群山。
他的眼睛是一场意外,那时候他刚刚二十岁出头,为了救同村的小女孩,从山崖上滚了下去。等救援找到他们的时候小女孩被好好的护在怀里,只有小腿和胳膊有些擦伤,但喻远的一只眼睛在翻滚中磕到了锐利的石块,变成了一道像毛毛虫一样的疤。
在确定接这部电影后导演就让陆序留了三个月的头发,因为他的第一场戏就是喻远给自己剪头发。
喻远在失去一只眼睛之后留在了山里找到了一份邮递员的工作,每天需要走三十公里给附近几个山头的村庄送信。村与村之间没有坦途,只有一条被山石挤压出来的,崎岖蜿蜒的山路。在每个拐弯之后总是山,在路的尽头也还是路,有时候需要淌河,有时候需要用镰刀劈开树丛,很不好走。
喻远不习惯一只眼睛的生活,他走路会歪,鞋子总有一只磨损得很快。他走得也不太稳,那天摔进了灌木里,喻远一言不发地回了家,打好清水冲干净了伤口里的泥土,拿出剪刀,映着盆里的倒影,一剪刀一剪刀下去,黑色的头发落了满盆满地。
这是电影的开头一幕。
陆序在俩个小时的电影里演完了喻远的一生,他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连接起了千家万户,隔壁村的第一封高考录取通知书是喻远打着手电筒漏夜送去的,谁家孩子在城里安家立业的消息是喻远送到爹妈手里的。
等他挺拔的背变得佝偻,行动不再利索,原本一天可以送完的信需要送三天,另一只眼睛也开始看不清的那天,喻远费劲地登上了曾经很轻松就可以走到的山顶,看着连绵不绝望不到头的山脉,自言自语地说,他走了很远。
这部片子需要陆序从一个青年演到老年,同样也需要宴群山从青年的声音配到老年的声音。
陆续喝了酒,大脑反应有些慢,他慢慢的看完了宴群山写的人物小传。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人物小转,是宴群山给喻远的一封信。
作为喻远的扮演者,将喻远短暂地带来这个世界的人,陆序从看到第一个字开始就觉得自己的右眼有些看不清了,膝盖在隐隐发痛,靠着门框的肩膀也很沉,那个被洗到褪色的墨绿色背包又压了回来。
那一瞬间他似乎又变成了喻远,在看大山那边的来信。
陆序的眼眶有些酸,喻远是他的角色,也是宴群山的角色,宴群山懂喻远,陆序懂喻远,宴群山懂陆序的喻远。就仿佛是他和宴群山一起将喻远带来了这世间。
陆序在这时突然想到,他对宴群山一直以来都有一种隐秘的、不可名状亲近,会在那么多专业的配音演员里下意识地选择他、第一次和他见面除了紧张之外没有丝毫的陌生都像有迹可循,他们的灵魂在认识之前早已被角色连结了起来。
陆序眨眨眼看向了评论区。这次除了许知枝之外,这部电影的导演也给宴群山评论了。
许知枝敲字:你竟然也会写小作文?
宴群山回他:喜欢。
许知枝追问道:喜欢人还是喜欢角色啊?
宴群山隔了几分钟才说:角色也是人演的吧。
陆序感觉自己的脸又烫了起来。
下一条评论是导演发的,他找了个中年人喜欢的那种比赞大拇指emoji表情,说:演员杀青的时候哭得可凶了,缓了好久呢。
宴群山表示:人之常情。
陆序当即就想敲字为自己正名:也没哭那么凶吧。结果戳开了右下角的三个点又在犹豫,这不就告诉宴群山自己大半夜地偷看他朋友圈吗?
好像有点冒昧了。
陆序这么想着又收回了手,指尖一滑,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陆序:……靠。
这还不如评论呢。
陆序迅速取消了那个小红心把手机反扣在了床上。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宴群山肯定睡了,睡了就不会发现他不小心点了赞又取消。那几个共同好友应该也睡了,就算没睡也不会在乎他给宴群山点了一个赞,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人看到了去问宴群山,那么证据呢?他已经取消了,没有证据———
“叮咚”
微信提示一条新消息,陆序翻过手机。
【宴老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