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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玻璃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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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并非完全对林澈的状态视而不见。
他能感觉到林澈越来越沉默,像一株被移栽到温室里却逐渐枯萎的植物。那双曾经在画里燃烧着破碎光芒的眼睛,如今只剩下麻木和死寂。
有时,他会在深夜处理完公务,回到公寓,看到林澈蜷缩在画室的角落,抱着膝盖,对着黑暗发呆。那一刻,沈聿心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冷漠和规则来包裹自己。童年的缺爱与家族的残酷斗争,让他坚信温柔是最无用的东西,只有权力和控制才能带来安全感。他将林澈留在身边,最初只是被那幅画吸引,后来是一种扭曲的占有欲——他想看看,那束破碎的光,在他的“培养”下,能绽放出怎样的色彩,或者说,能被他碾碎成什么样子。
但他没料到,林澈的枯萎,会让他感到如此……无趣,甚至……一丝莫名的空落。
于是,他开始做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事情。
一次,他看到林澈因为赶稿而熬夜,眼底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第二天早上,他让张妈炖了安神的汤,送到林澈房间,语气却依旧生硬:“喝了,别耽误下午的工作。”
林澈愣住了,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又看看沈聿面无表情的脸,迟疑地端起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微甜,驱散了些许疲惫。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羽毛。
沈聿没应声,转身就走,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
还有一次,林澈在画一幅关于冬日雪景的商业稿,盯着屏幕上冰冷的参考图,怎么也找不到感觉。沈聿恰好进来,看到他紧锁的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去阳台看看。”
林澈疑惑地走到阳台,瞬间愣住了。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了雪,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阳台的玻璃上,勾勒出一片朦胧的白。这在滨海市是罕见的。
他已经多久没好好看过窗外的景色了?被囚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他几乎忘记了季节的变化。
他伸出手,隔着玻璃触摸那冰凉的雪花,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回头时,看到沈聿站在客厅门口,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身上,见他看来,又迅速移开,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翻看文件。
那一刻,林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开始在沈聿偶尔的“温柔”里,捕捉到一丝虚幻的希望。
也许……也许他并不是那么冷酷?也许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
这种想法像毒草一样滋生,让他在绝望的泥沼中,短暂地看到了一丝光亮。他开始不自觉地期待沈聿的出现,期待他偶尔的注视,甚至期待他那些带着命令口吻的关心。
沈聿察觉到了林澈的变化。那死寂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光,看向他时,也不再是完全的麻木,而是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试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这让沈聿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感,仿佛他终于“驯服”了这只受伤的小兽。他享受这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掌控者,是林澈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开始更频繁地“施舍”这种温柔。
会在林澈画了一整天画后,难得地说一句“还行”;会在他生病时(即使只是小感冒),让家庭医生过来,虽然嘴上说着“别耽误工作”;会在深夜看到他还没睡时,扔给他一本他可能会感兴趣的画册,虽然那画册一看就是助理随便选的。
林澈像一个溺水的人,贪婪地抓住这些浮木。他甚至开始自欺欺人地认为,沈聿对他是不同的。那些冰冷的规则下,是不是也藏着一颗不那么冰冷的心?
他在日记里(一本藏在床垫下的旧本子)写下:“他给的糖,裹着玻璃渣,可我却尝出了甜味。”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狠狠一击。
一次,沈聿的一个商业伙伴举办酒会,点名要林澈作陪。林澈穿着沈聿让人送来的、并不合身的西装,局促地站在沈聿身边,像一个精致的摆设。
酒会上,有人认出了他,窃窃私语:“看,那就是沈总的……那个吧?”“听说以前是个落魄画家,被沈总养起来了。”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林澈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想躲到沈聿身后,却被沈聿不动声色地推开,低声说:“站好,别给我丢人。”
那一刻,林澈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浇灭。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沈聿眼里,终究只是一个“物件”,一个可以被带来带去、展示“沈总仁慈”的物件。那些偶尔的温柔,不过是玻璃渣里挑出来的糖,尝起来甜,咽下时却割得喉咙生疼。
酒会结束后,回到公寓。林澈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想起那些刺耳的议论和沈聿冰冷的话语。
心口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
他走到浴室,反锁门。这一次,他没有用画笔尖,而是看到了台面上张妈忘记收走的、用来刮胡茬的小刀片。
刀片很薄,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林澈拿起它,手指微微颤抖。他想起了第一次用画笔划伤手背时的痛感,那是一种扭曲的“真实感”。
现在,他需要更强烈的“真实”,来驱散这无边的虚妄和痛苦。
他闭上眼,将刀片轻轻按在手腕内侧。
刺痛传来,比上次更清晰,更深刻。一滴血珠渗出来,落在白色的瓷砖上,像一朵迅速绽放又凋零的红梅。
这一次,他没有笑,只是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玻璃渣里的糖,太苦了。
他不想再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