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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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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你过来。”
永嘉公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垂首而立,目光盯着自己的靴尖,那里还沾着昨夜灯会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痂。
“殿下有何吩咐?”我低声问道,声音平稳得仿佛昨夜那个为她挡箭的人不是我。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她走了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发丝散乱地垂在肩头,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问得犹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我微微侧身,将左肩隐在阴影中,答道:“太医已处理妥当,殿下不必挂心。”
她的目光落在我肩上,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透出一丝血色。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绷带的边缘,我浑身一僵,几乎要后退,却硬生生忍住了。
“疼吗?”她问。
我摇头:“不疼。”
这是谎话。那支箭上淬了毒,伤口灼烧般疼痛,但比起她指尖的温度,这点痛楚微不足道。
她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我说道:“昨夜的事,父皇已经知道了。他震怒之下,下令彻查刺客的来历。”
我心中一紧。刺客袖口的北境图腾在我脑海中闪现,若陛下深究,恐怕会牵扯出更多不可控的变数。
“奴才愿领命追查。”我单膝跪地,沉声道。
她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伤还未好,不必急于一时。”
“殿下安危为重。”我坚持道。
她叹了口气,终于妥协:“那便去吧,但若遇危险,立刻撤回。”
“是。”
我退出寝殿时,余光瞥见她仍站在窗前,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我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心中暗自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三日后,城郊密林。
我蹲在一棵古树的枝干上,目光紧盯着下方的小径。根据线索,刺客曾在此处出没。夜风掠过树梢,带来一丝凉意,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我无暇顾及。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屏住呼吸,看到一名黑衣人策马而来。他的袖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那夜灯会上的傩面刺客。
我悄无声息地跃下树梢,拦在他面前。黑衣人一惊,拔刀相向,刀刃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寒芒。
“谁派你来的?”我冷声问道。
他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挥刀直取我咽喉。我侧身避过,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骨头断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他的刀应声落地。
“说!”我加重了力道。
黑衣人咬牙瞪着我,突然嘴角溢出一丝黑血,随即倒地气绝。我掰开他的嘴,发现他早已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
线索断了。
我搜查他的衣物,除了一枚北境部族的铜牌外,别无他物。铜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月满则亏”。
这是何意?
我将铜牌收入怀中,起身时忽觉一阵眩晕。左肩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我咬牙撕下衣角,草草包扎,随后翻身上马,朝皇宫疾驰而去。
我将铜牌呈给永嘉公主,她接过时指尖微凉,轻轻擦过我的掌心,像一片雪花落下。
“北境……”她喃喃道,眉头紧锁,“难道与联姻之事有关?”
我心头一震:“联姻?”
她抬眼看我,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随即掩饰般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朝堂上的闲言碎语罢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北境世子与公主联姻?若真如此,她的未来将与我再无交集。
“裴珩,”她忽然唤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你会如何?”
我怔住了。这个问题太过危险,答案更是禁忌。
“殿下永远是殿下。”我低声道,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苦笑了一下,将铜牌还给我:“下去吧,好好养伤。”
我躬身退出,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她低声呢喃:“可我不想永远是殿下……”
我的心跳骤然失控,却不敢回头,只能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
当夜,值房。
我将铜牌放在烛火下细细端详。“月满则亏”四字似有深意,却难以参透。窗外传来脚步声,我迅速收起铜牌,抬头看到太医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裴大人,该换药了。”太医说道。
我脱下外衣,露出左肩的伤口。太医拆开染血的绷带,眉头紧锁:“箭上有毒,伤口愈合极慢,大人需静养。”
“无妨。”我淡淡道。
太医叹息一声,重新为我包扎。临走时,他忽然压低声音道:“大人可知,公主昨日向太医院要了一味‘雪灵芝’?”
我心头一跳。雪灵芝是解毒圣药,极为稀有,她为何需要?
“殿下可安好?”我急问。
太医摇头:“殿下无恙,但老朽多嘴一句,雪灵芝……通常用于解‘断魂散’之毒。”
断魂散!那正是刺客箭上所淬之毒!我从未向她提过箭上有毒,她如何得知?
除非……她一直在暗中关注我的伤势。
我握紧了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香囊中的药材、深夜的探望、此刻的雪灵芝……她是否也如我一般,将心意深藏?
次日清晨,我早早候在公主寝宫外,见她一身骑装走出,不由一愣。
“殿下要出宫?”我问。
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去猎场散心,你陪我。”
我欲言又止。猎场危险重重,以我现在的状态,恐难护她周全。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我终究无法拒绝。
“是。”
猎场的秋阳温暖而刺眼。她策马奔驰,笑声随风飘散,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儿时。我紧随其后,目光一刻不敢离开她的身影。
行至密林深处,她忽然勒马停下,指着一棵高大的枫树说道:“裴珩,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爬上去摘枫叶,结果下不来,是你接住了我。”
我点头。那时她不过七岁,而我刚成为她的影卫不久。她坠落的瞬间,我几乎魂飞魄散。
“现在换我接住你。”她忽然说道。
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纵身一跃,从马背上朝我扑来。我本能地张开双臂,将她稳稳接住。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殿下!”我慌忙将她放下,后退一步,“此举太过危险。”
她却不以为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片枫叶,递到我面前:“给你。”
枫叶红如烈火,映着她明媚的笑容。我接过时,指尖微微发抖。
“谢谢殿下。”我低声道。
她凝视着我,忽然轻声问:“裴珩,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的心跳如擂鼓,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最终化为一句:“奴才……愿殿下永远平安喜乐。”
她的眼神黯了黯,转身走向马匹:“回宫吧。”
我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无尽的无力。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夜半,值房外。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我屏住呼吸,数着她的步子。这一次,她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都长。
“裴珩,”她隔着门轻声唤我,“你睡了吗?”
我沉默着,不敢应答。
片刻后,一声极轻的叹息飘入耳中,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睁开眼,看着枕边的香囊和枫叶,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