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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驿柳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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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驿柳惊鸿
丹阳驿站笼罩在暮色里。车马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夕阳的余晖涂抹在斑驳的土墙上，拉长了歪斜的人影。
青蓬油壁车的帘子掀开，陈嬷嬷冷冽的目光扫过驿站，落在被小苔搀扶着下车的绿珠身上。“扶稳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这身子金贵得很，半点闪失都不行。”张娘子探头出来，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是精明的算计，啧啧道：“这一路可受苦了，看这小脸苍白的。”
绿珠强忍眩晕站稳，脚下发虚。暮色中，她苍白的脸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粗布的月白裙子紧贴后背，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初显的玲珑曲线，汗湿的头发粘在瓷白的脖颈边，引得周围的驿卒和商旅们纷纷侧目低语。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审视——驿站布局、往来人群、还有那辆气势沉凝的玄色马车，瞬间被她收入眼底。
张娘子的笑容收敛了些，警惕地瞥了眼玄色马车，压低声音：“嬷嬷，那车来头不小。咱们这‘珍宝’，还是一块待打磨的原石，万一被贵人看上或者不小心冲撞了……这十斛珍珠的干系，咱们可担待不起！”她刻意重重咬出“十斛珠”几个字。
陈嬷嬷点头，目光如冷电射向绿珠：“听见了？这地方鱼龙混杂，你这身皮子太招眼。回车里去等着。”命令裹着严厉，仿佛是“为你好”。
绿珠顺从地低应一声，靠着小苔挪向角落的一棵老柳树。夕阳穿过盘曲的树枝，照亮她低垂的精致侧脸和柔嫩的嘴唇，又引来一阵注目。她深知被注意就是催命符，怯懦是她此刻最好的保护壳。袖中的玉笛贴上唇，冰凉的触感像按下了心窍的开关，驿站的各种信息在她脑中飞速流转。一段断续刺耳、不成调子的笛音挤出，恰好掩盖了她无声的观察。那辆玄色马车像一潭深水，沉凝的威仪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笛音消失的刹那——
玄色马车内，霍昭的背脊骤然一僵。脑部的旧疾猝然发作，像无数细针攒刺、冰蛇舔舐般的烦恶汹涌而至。冷汗渗出额头，他指节泛白地扣紧了紫檀木扶手。
就在这时，一缕微弱、破碎、聒噪的笛音，却如游丝般钻了进来。
诡异的是——脑中翻搅的那头“恶兽”，竟被无形的力量绊住了一瞬！那令人烦恶欲呕的感觉，仿佛被一丝微凉的气息拂过，竟消散了一丝！
一股清冽之意，伴随着一丝冷冽的兰香（是柳下女子袖中残玉的幽香？），拂过他灼躁的神魂。虽然微弱短暂，却像闷热的房间里透进一丝清风，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感知！
霍昭倏然抬眸！
锐利的目光穿透帘幕缝隙，死死锁定了柳树下那抹月白的身影！暮色勾勒出她单薄的侧影，优美而脆弱的颈项，莹白的指尖。粗布衣衫也难掩骨子里的倾世姿容，在驿站一角灼灼闪耀，如暗夜中的明珠。他探究的目光锐利如刀，深处却藏着一丝被那奇异“清风”拂过后的兴味。这女子是谁？如此拙劣的笛音，竟有这般效果？
绿珠后颈一紧，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穿透性的目光。无形的重量和上位者的掌控感，让她心尖微颤，不全是恐惧，更有一种被强大未知锁定的悸动与好奇。她睫毛极轻地一抬，隔着帷帽的薄纱，只瞥见一片沉沉的玄色。
“绿珠姑娘！”张娘子充满惊惶的声音突然炸响。她快步上前，半扶半拽地把绿珠的手臂往马车那边拖，“嬷嬷的话都当耳旁风了？这地方乱得很！冲撞了哪位神仙，或者伤了你这个‘十斛珠’的金贵身子，可怎么得了！”她狠狠剜了一眼四周，再次强调那如同枷锁般的价值。
陈嬷嬷适时走近，面色沉凝，目光带着严厉的警告：“够了。收好笛子。此地不宜久留，车里的贵人规矩大。你还没进阁，言行更要谨慎，别惹是非。上车，立刻启程。”命令里包裹着“保护”和“规矩”的双重意味。
绿珠顺从地收起玉笛。那点对玄色马车朦胧的悸动和好奇，瞬间被“十斛珠”的枷锁和“贵人规矩”的重压碾得粉碎。她任由张娘子“搀扶”着，步履仓促却依旧显得柔弱地向马车走去。
就在这几步之间，驿站另一侧，一个壮硕的脚夫骂骂咧咧地卸货，旁边站着几个商旅。一个挤着看热闹的孩子脱手甩出了包袱，正砸在脚夫后腰上！
“哎哟！没长眼啊？！”脚夫暴怒回身。
推搡和怒骂如同点燃了引信！人群一下子堵塞了通道！一辆板车被挤歪，上面的木箱轰然滚落，里面的瓷器绸缎摔了一地！
“我的货！天杀的！”商人的惨叫和怒骂冲天而起！
混乱像野火般瞬间燎原！
“老天爷啊！”张娘子尖叫，脸都吓白了，猛地把绿珠推进车厢，“快进去躲好！这晦气地方！绿珠姑娘快躲好！”
陈嬷嬷铁青着脸，利落地挤进车厢，“唰”地拉下车帘隔绝混乱，厉声喝令车夫：“老刘！全速赶去城门！耽误了阁里的大事，小心你的饭碗！”
车轮疯狂地滚动起来，碾过碎石，如离弦之箭般直扑京城方向，将混乱的驿站和那辆沉凝的玄色马车一同甩进了身后的沉沉暮霭。
车厢颠簸，绿珠倚着车壁，指尖摩挲着袖中的残玉。玄色马车里那道目光带来的威压和那一丝悸动尚未完全消散。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驿站的喧嚣已经模糊。老柳树旁的石缝里，一点莹白的微光在固执地闪烁——是半块残玉！刚才拉扯时遗落的……
理智在警告：好奇心会害死人。陈嬷嬷森冷的面容和“十斛珠”的重压浮现在眼前。
然而，袖中的另一半残佩，却传来了清晰的震颤！像血脉相连般无声地召唤着她！
心弦被拨动。是陷阱？还是命运给的一线转机？
那奇异的牵引力顽固得像藤蔓缠绕。这玉的原主是谁？和她这个“十斛珠”的身世有何纠葛？谜团如同芒刺在背。
求生的本能被唤醒：未知固然危险，但也可能是撬开身上枷锁的唯一支点！金谷园是龙潭虎穴，多掌握一分隐秘，或许就多一分撕开生路的筹码！
惜命！想挣脱这金丝牢笼，就得如履薄冰。
她借着整理衣袖的遮掩，手指灵巧如穿花，飞快地将那半块残玉拈起，深深藏进袖袋，紧贴着另一半。
冰冷的玉块沉甸甸地压在“十斛珠”的标签之上。
是毒药？还是变数？暂且收着。
车轮疾驰，奔向京城巍峨的城门。身后，玄色的马车和驿站的喧嚣，都沉入了暮色。
车厢内，小苔偷偷看着闭目假寐的小姐。惊魂甫定后的沉静，更衬得她眉目如画，脆弱又倦怠。然而，张娘子刺耳的“十斛珠”、陈嬷嬷冰冷的警告、小姐刚才望向玄色马车时那一瞬间的眼神……都沉甸甸地压在小苔心头。
玄色马车内，霍昭背脊放松地靠着软垫，闭目养神。离魂引带来的尖锐痛楚已经平息，只在太阳穴留下一点轻微的胀感。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紫檀木扶手上，指尖习惯性地、无意识地轻轻点着，节奏舒缓，带着一种世家子弟浸染出的从容。
然而，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缕破碎笛音带来的奇异效果。不是压制，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安抚，抚平了他神魂中狂躁的褶皱。还有鼻尖残留的那一丝清冷兰香，在驿站浑浊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向了柳树下那个苍白的身影。
“惊雷。”他睁开眼，声音不高，清晰平稳。
车帘纹丝未动，一个玄衣身影已无声地出现在车辕旁，如同本就站在那里。“公子。”惊雷应道，声音低沉干脆。
“柳下吹笛的女子，”霍昭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平淡直接，像在吩咐一件寻常事，“坐什么车？往哪去？”
“青蓬油壁车，车徽破损。往京城方向。”惊雷的回复简洁精准，没有废话，“随行两个妇人：一个冷面管事，规矩极严；一个言语精明，反复提及‘十斛珠’、‘金贵身子’，看守甚紧。混乱刚起，她们就立刻把那女子推进车，催着车夫全速冲往城门，像是在躲什么。”惊雷顿了顿，补充道，“避讳之意明显。”
霍昭听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十斛珠”……看守如囚……仓惶避忌…… 这几个点在他脑中迅速串联。那不成调的笛音能安抚他的离魂引，绝非巧合。这女子本身的价值，恐怕远超那十斛珍珠。她的处境，也绝非表面看到的“金贵”那么简单。
“京城方向……”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顶级门阀的倾轧里走出来的继承人，对异常有着本能的敏锐。一个能缓解他顽疾的“意外”，一个被标价却显然身不由己的谜团……这引起了他真正的注意。不是好奇，而是评估。
他重新靠回软垫，闭目养神。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的声响。京城高大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既然进了京，明珠入匣，总有见光的时候。他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个人，有这么回事。至于后续……无论她是明珠还是麻烦，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