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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雀惊雷 ...

  •   第三章:朱雀惊雷
      三日后
      建康城,朱雀门。天光渐暗,暮色像浸了水的墨,沉甸甸地压在巍峨的城墙上。
      进城的队伍排得老长,像条疲惫的蛇,在守门兵卒刀子似的目光下,一寸寸往前挪。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似的沉重。那道高高的城门洞,像巨兽的喉咙,无声地宣告着:命,在这里仿佛不值一提。
      绿珠缩在小小的马车里,轻纱帷帽是她唯一的遮挡。袖子里,两半冰冷的残玉紧贴着手腕,凉意刺骨。
      陈嬷嬷阴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明珠蒙尘才显珍贵。乱动?自有你的‘好下场’!”
      ——装傻,装怕,装成一个除了脸啥也没有的乡下丫头。这是她眼下唯一的活路...
      她微微蜷着身子,呼吸放得又轻又细,努力把自己缩进那份“惊惶”里。
      “啪——!”
      一声炸雷似的鞭响,猛地撕裂了沉闷!
      一辆镶金嵌宝、恨不得把“我有钱”三个字刻在脑门上的马车,蛮横地斜冲过来!车轮卷着碎石尘土,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狠狠撞上了绿珠坐的小车!
      “砰!”
      绿珠的马车被撞得猛一歪斜!车前那个死死抱着乌木密匣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撞飞出去!
      他怀里紧紧护着的那个沉甸甸的黑匣子,“咚”地一声巨响,重重砸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结实的匣盖……被震开了一道缝!
      一道刺眼的、血红色的朱砂火漆封印,就那么明晃晃地露在了昏黄的天光底下!
      嗡——
      绿珠的心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瞬间凉透了! 金谷园的铁律带着血腥味砸进脑子里——“匣开,人亡!”
      她的命,小苔的命,张娘子的命……眼看就要交代在这儿!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喉咙像被死死掐住。
      时间好像一下子冻住了。那个穿宝蓝锦袍的公子哥,越发嚣张得没边儿,撕文书、鞭打一个灰衣老头、指着守城兵的鼻子骂……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大家脖子上套绞索!他旁边那个一脸横肉的恶仆,狞笑着抬起脚,眼看就要踹向那已经松开的匣盖——只要一脚,全完了!
      死亡的腥气,浓得呛人。不远处张娘子的马车里,一只枯瘦的手已经死死按在了腰间的暗哨上,指节捏得死白——那是要同归于尽的信号!
      就在这眼看就要没命的千钧一发!
      绿珠混乱的脑子瞬间劈开一道缝! 眼前的一切——蓝衣公子哥那张狂到没边的脸!以及腰间那块金晃晃、刺得人眼疼的腰牌!守城兵卒眼里压着的屈辱和怒火!旁边几辆看着不算气派、帘子却纹丝不动的马车……那里头透出的气息,沉得像山,带着无声的威压——像碎瓷片一样扎进她脑子里!
      一个个要命的词儿从脑中猛地涌出来——怎么开口?得“傻”,得“无意”,得像被吓懵了随口一问! 声音要够清,调子要够软,话得像根针,扎在最疼的地儿!
      “呵呵。”
      一声极轻、极淡,带着点南方水乡软糯腔调的轻笑,像颗小冰珠子掉在玉盘上,带着点奇异的凉意,突然就钻进了这片死寂的恐惧和暴戾里。
      所有的吵闹……一下子停了。
      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无数道目光,像被线扯着,齐刷刷地钉在了那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车、那层轻纱帷帽上。
      帷幔,被一只白得像上等羊脂玉的手,轻轻地挑起了一点点。
      只露出了小半截线条柔美、玉一样光洁的下巴。
      还有那一点,天生就红艳艳、饱满得仿佛要滴出血珠的唇。
      那红唇动了动,声音不高,软软的像江南三月的雨雾,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像真被吓懵了的茫然和不解,却清清楚楚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咦?尚膳监的腰牌……也能用金的呀?”
      她顿了一下,那点红唇珠又动了动,像是自个儿嘀咕,又像是不太明白地问:
      “金的呀?”
      轻飘飘的两句话,像两颗火星子掉进了火药桶!
      瞬间在人群炸开了锅!
      “金腰牌?!”
      “尚膳监?!御膳房的人敢用金?”
      “规矩不是乌木银字吗?死罪!要死罪的啊!”
      “僭越!这是想掉脑袋吗?!”
      “快看戍卫大人的!乌木底银字龙纹!他那金晃晃的算什么玩意儿?!”
      “反了天了!”
      旁边那几辆看着朴素、但气势压人的马车帘子,“唰啦”几声,猛地掀开一道缝!几道冰冷、审视、带着被狠狠冒犯了的怒火的目光,像冰锥子一样,瞬间就钉死在那公子哥腰上那块刺眼的鎏金腰牌上!一股无形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轰地罩了下来!
      公子哥脸上的嚣张瞬间碎得稀烂!脸刷地惨白,嘴唇抖得像风里的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想去捂那腰牌,手却僵得像木头,动不了分毫!“我叔叔是张总管”这句话噎在喉咙里,成了催命符!旁边的恶仆更是直接瘫在地上,□□湿了一片!
      “大胆狂徒!僭越规制!藐视王法!形同谋逆!拿下!” 一声带着雷霆之怒的暴喝从某辆华贵马车里炸响!几个气息剽悍的便装护卫像猛虎出笼!
      “戍卫听令!锁拿此獠!查验腰牌!” 城门口那个憋了一肚子火的年轻校尉反应快如闪电,厉声下令!憋屈坏了的士兵怒吼着扑上去!
      场面眨眼间被控制住!公子哥和恶仆像两条死狗被粗暴地按倒、堵嘴、捆成了粽子!那催命的乌木密匣,混乱中早被不知何时爬起来的岭南护卫死死合拢、紧紧抱住,藏得严严实实。
      成了!乱子够大了!那要命的匣子暂时安全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都被那金腰牌和公子哥的惨状吸住眼珠子的混乱当口!
      绿珠早已放下了帷幔,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下巴和红唇。心还在腔子里咚咚狂跳,但求生的本能比念头更快!
      她的手在身下的车板边上,快得像狸猫挠痒,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拂。
      那枚因为护卫被撞飞而滚到她车辕下阴影里的黄铜鱼符(紧要的通行证),被一股巧劲儿,无声无息地送进了旁边那个挨了鞭子、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灰衣老头的袖袋深处。(顺手的事。这老头挨了鞭子,或许是个记恩的?留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端坐回去,帷帽纹丝不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交叠,指尖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仿佛还没从那场惊吓里回魂。该藏的,一丝都不能露。
      张娘子在另一辆车里,冷汗早把里衣浸透了,心还像打鼓一样。她透过帘缝,看着绿珠那辆重新安静下来、显得格外柔弱无助的小车,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在座位上,只有后怕还在骨头缝里丝丝地冒。谢天谢地! 她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刚才那一瞬间,她真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小地方来的丫头片子,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张娘子惊魂未定地想,傻人有傻福啊!被吓懵了胡言乱语,居然歪打正着,戳中了那作死鬼的命门! 要不是她这傻乎乎、没见过世面的一问,今天大家都得完蛋!不过……这丫头胆子也忒小了,一句话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半天没动静,真是个没用的花瓶! 张娘子撇撇嘴,心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又混进一丝惯常的鄙夷。
      远处,那辆玄色马车里。
      霍昭深邃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像锁定稀罕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那顶隔绝一切的轻纱帷帽上。指间那枚冰冷的铁蒺藜,无声地转动着,光滑的表面映出他眼底深潭般的探究,以及……一丝棋逢对手般的灼热兴味。
      一句轻飘飘的问话,硬是在死地里撕开了一条生路。这绝不是意外!
      驿站柳树下,那缕荒腔走板却奇异地能平息他脑中“恶兽”的笛音与若有若无的兰草冷香……
      惊鸿一瞥的如玉下巴和那点惑人的红唇珠……
      袖中断佩传来的奇异呼应……
      还有此刻这四两拨千斤、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手段……
      霍昭原本阴郁俊美的脸,陡然鲜活,也更具侵略性。
      车轮碾过朱雀门冰冷厚重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绿珠端坐车中,感受着车身的震动。袖中的两半残玉依旧冰凉,而那枚“落”入老者袖中的黄铜鱼符,则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印在了她的记忆里。
      帷帽下,无人看见的地方,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微微松了半分。
      命,暂时捡回来了。这是顶顶要紧的。
      那要命的匣子,总算遮过去了。那金腰牌,炸得真够响。
      那枚鱼符…… 顺手埋下的一颗小石子,谁知道会不会硌着谁的脚呢?
      玄色马车里那人的目光…… 像针一样扎人。他盯上我了!这是个天大的麻烦,得加倍小心,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绿珠”这层皮…… 刚才那“吓傻了”的样子,应该没露馅。还得继续裹紧了,这是保命的壳子。
      她纤细的指尖,隔着衣袖,轻轻碰了碰那半块冰冷嶙峋的螭龙残佩,眼神沉静无波,深处却藏着如履薄冰的谨慎。
      下一步
      进金谷园。
      当务之急:摸清这座金丝笼的深浅,分清是人是鬼,找个暂时安稳的角落猫起来,喘口气,再想法子……挣脱这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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