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崩塌的坐标系 ...
-
高三开学第一天，整个年级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云归穿过贴满名校保送政策的走廊，在班级门口撞见了熵廻——紫发少女正盯着手机屏幕，面部肌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僵硬，像是被瞬间冷冻的表情。
"怎么了？"云归伸手想碰她的肩膀。
熵廻猛地锁屏，力道之大让手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家父家母提前回国。"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在校长室。"
云归这才注意到熵廻今天的不同：紫色长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低髻，校服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甚至重新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这副装扮她只在开学典礼和奥赛领奖时用过。
"需要我陪你..."
"不必。"熵廻转身的瞬间，云归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某种冷冽的雪松调，像是精心准备的盔甲。
上课铃响起时熵廻的座位依然空着。物理老师分发着高考倒计时表，云归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螺旋——这与熵廻上周给她讲解的银河系旋臂形成理论惊人地相似。
林小满的纸条从侧面滑过来："刚经过校长室，听见里面在吵！熵神爸妈超可怕，像两台人形超级计算机！"
云归望向窗外。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但某种寒意正顺着她的脊背攀升。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条来自熵廻的加密信息："放学别等。父母要'检查学业进展'。"末尾附了串看似乱码的字符——这是她们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表示"情况异常"。
图书馆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苍白。云归把《天文摄影年鉴》放回书架，第三次查看手机——晚上九点十七分，熵廻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下午四点："讨论转金融专业事宜。"后面跟着个小小的骷髅emoji，这是她们之间表示"死亡玩笑"的暗号。
"同学，闭馆时间到了。"管理员敲了敲她的桌子。
云归撑伞走进雨中，水洼倒映着破碎的霓虹。转过街角时，她突然加快脚步——某种动物性的警觉让她后颈汗毛竖起。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速，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黏腻的回响。
"云归同学？"一个男声从背后传来。
她僵在原地。路灯下站着个穿本校校服的男生，面容普通到令人过目即忘，唯有嘴角的微笑弧度精确得诡异："打扰了，我是校报科技专栏的记者。"他的雨伞微微倾斜，露出胸前别着的记者证，"想请教你对熵廻同学的看法。"
雨水顺着云归的伞骨流下，在脚边形成小型瀑布。"我不接受随机采访。"她后退半步，手指悄悄摸向手机紧急呼叫键。
"真遗憾。"男生歪了歪头，"毕竟你们关系这么...特殊。"他突然压低声音，"今早在生物实验室后门，她是不是又没吃你准备的早餐？紫头发上那根星月发绳很适合她。"
云归的血液瞬间结冰。生物实验室后门是只有她和熵廻知道的秘密地点，而发绳是昨天才别上去的。
"你是谁？"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尖锐。
男生从包里掏出一本文件夹："有兴趣看看吗？你女朋友的完整档案。"他翻开的页面上赫然是熵廻初中时的医疗记录，某页用红笔圈出了"自伤行为"的诊断，"她父母应该不知道这些事吧？毕竟关系到MIT的保送..."
云归的伞掉在地上。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但此刻的恐惧比冷水更刺骨："你想要什么？"
"合作。"男生向前一步，文件夹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我需要熵廻同学开发的算法核心代码。作为交换..."他的声音突然变成熟悉的语调，正是熵廻平时说"愚蠢的浪漫主义"时的抑扬顿挫，"我可以保守你们的小秘密。"
一道车灯刺破雨幕。男生迅速后退，消失在巷子深处，只有最后的话语飘过来："考虑清楚哦，云归同学。毕竟连她都在偷偷记录你的病史呢..."
林小满的尖叫几乎掀翻咖啡厅屋顶："什么？！那个变态还知道你妈妈有亨廷顿舞蹈症？！"
"嘘！"云归紧张地环顾四周。周日下午的星巴克挤满了补习的学生，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的骚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刮擦着杯壁上的水珠："我从来没告诉过熵廻这件事。"
"但她说得对..."林小满突然压低声音，薄荷绿短发在阳光下像新鲜的苔藓，"熵神确实有个全校师生的数据库。上学期我亲眼看见她电脑里的文件夹，连食堂阿姨的族谱都有！"
云归的拿铁已经冷了。她想起那个雪夜熵廻交给她的U盘，里面除了文学作品，确实有个加密的子文件夹标注着"GY"—她名字的首字母。当时以为是创作素材便没在意...
"你得当面问清楚。"林小满抓住她颤抖的手，"说不定是那变态挑拨离间呢？"
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云归想起熵廻曾经说过："信任是建立在充分信息基础上的理性选择。"而现在，这个选择正像秋千般在她胸腔里剧烈摇晃。
手机突然震动。熵廻的信息简洁如常："19:00 天台。需要调试天文社的新望远镜。"末尾却多了个不寻常的云朵emoji——她们约定的"紧急会面"信号。
夕阳把天台染成血色。熵廻背对着入口，紫发松散地垂在肩头，正调整着三脚架上的折射望远镜。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仙女座M31的位置比计算偏差了0.37度。"
"今天那个所谓的'记者'是谁？"云归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在天台的风中微微发颤。
熵廻的手指僵在调焦旋钮上。整整五秒钟的沉默后，她取出一张SD卡插入笔记本电脑："自己看。"
监控视频显示昨天深夜，一个身影溜进空无一人的计算机教室，熟练地破解了熵廻的账号。"徐明，高三二班。"熵廻的声音像AI播报，"去年因窃取竞赛试题被处分，父亲是长河科技CTO。"
云归盯着屏幕上那张平凡的脸——正是今天跟踪她的男生。"他要你的算法做什么？"
"长河科技正在开发情感识别AI。"熵廻调出另一份文件，满屏是云归看不懂的代码，"我的神经网络架构能通过微表情预测抑郁发作，准确率比现有模型高20%。"
暮色渐浓，望远镜的金属部件反射着最后的天光。云归深吸一口气："那关于我妈妈的病...也是他挖出来的？"
空气突然凝固。熵廻缓缓合上笔记本，这个动作本身就像个不祥的隐喻。"不。"她的紫发在风中飘动，遮住了表情，"那部分数据...确实是我收集的。"
云归感到某种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像是冰层下的暗流终于冲破表面。她想起那个雪夜里熵廻站在路灯下的身影，想起天文馆中两人肩并肩观测星轨的夜晚，所有温暖记忆突然变成了可被量化的数据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高一开学第三周。"熵廻的答案精确得残忍，"当时只是常规信息采集，后来..."她突然转向望远镜，粗暴地调整着赤经轴，"后来变成了非理性行为。"
"就像你喂养帕斯卡？"云归苦涩地笑了，"另一个'对照实验'？"
"不一样！"熵廻猛地转身，紫发飞扬如愤怒的旗帜，"我记录全校师生的数据是为了预测行为模式，那是纯粹理性的项目！但你的部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左臂——那个云归知道满是旧伤的位置，"我删除了十七次，又恢复了十七次。"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云归看着熵廻手臂上被自己掐出的红痕，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解脱——至少这些伤痕是真实的，不是数据也不是算法。
"给我看那个文件夹。"她伸出手，"全部。"
熵廻的瞳孔在暮色中扩大。她沉默地打开电脑，调出标记着"GY"的加密文件夹。云归屏住呼吸——
里面不是冷冰冰的档案，而是数百张照片：她在图书馆睡着的侧脸，写诗时咬笔杆的皱眉，天文台夜观时被星光点亮的眼睛。每张照片都配有精确到秒的时间戳和...诗句？云归放大一看，竟是熵廻用数学符号改写的俳句：
"ΔT=3.2℃ (你的指尖温度/当触碰我掌心的疤痕)"
"ψ=0.93 (你微笑时/嘴角的弧度/与我心跳的正相关)"
最新文档是篇未完成的小说，主角是个能用星座预测伤痛的女孩。云归滚动鼠标，在结尾处看到被反复删除又重写的段落："当她说'痛苦也值得被照亮'时，我的所有算法都崩溃了。这不是软件漏洞，是硬件层面的永久损伤。就像超新星爆发后，那颗恒星永远改变了形态。"
"为什么？"云归轻声问。
熵廻的眼镜反射着最后一线天光，遮住了她的眼睛："当我发现自己在分析你眨眼频率与月相的关系时...就明白这个实验早已失控。"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像在演奏无形的钢琴，"科学要求可重复性，但你...你是个无法复现的奇迹。"
晚风掀起云归的发梢，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她应该生气，应该质问熵廻凭什么私自收集这些隐私。但此刻占据她胸腔的，却是某种近乎疼痛的温柔——这个用公式表达情感的少女，笨拙得令人心碎。
"那徐明说的..."
"他黑进了我的备份服务器。"熵廻突然抓住云归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淤青，"听着，他可能会联系你父母。你母亲的病..."
"我知道。"云归苦笑，"遗传概率50%。"她轻轻抽出手，抚平熵廻皱起的衣领，"但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
远处传来烟花升空的尖啸。校庆日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熵廻苍白的脸。云归突然想起什么："你父母...为什么突然回国？"
所有表情从熵廻脸上褪去。她转向望远镜，声音机械化："他们发现了我的大学申请材料。"调焦旋钮在她指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MIT天体物理系的推荐信...被改成了金融工程。"
焰火在她们头顶炸开，刹那的光明中，云归看见熵廻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不是一个优等生对未来的担忧，而是困兽面对铁笼时的绝望。
"我帮你。"云归突然说。
熵廻猛地抬头："什么？"
"天文社的经费申请，全国青少年科创大赛，还有..."云归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是她的诗歌获奖证书和稿费存单，"我有存款，可以帮你..."
"幼稚。"熵廻的冷笑带着颤音，"你以为靠几首诗就能对抗长河科技的董事席位？对抗我母亲在华尔街的人脉？"她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淤青，"这是昨晚'讨论'的结果。理性选择告诉我应该服从。"
云归的指尖悬在那片淤青上方，没有触碰却感到剧痛。夜风突然变冷，带着某种终结的气息。
"还有最后一个方案。"熵廻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但需要你的配合。"
"什么方案？"
紫发少女凑近她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云归耳廓发麻。当那个疯狂的计划逐字传入鼓膜时，云归的瞳孔随着内容越来越扩大。最后一声焰火在空中炸响，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一张写满震惊，另一张则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疯了..."云归喃喃道。
熵廻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温柔的笑："根据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任何系统都存在无法自证的命题。"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云归的眉骨，"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