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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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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洋那天回去后和苏老爹说自己要重新回英国捡起来学业,苏老爹勃然大怒,手掌心正预拍上桌子好好威慑一番,苏明洋又说:“除了学艺术,我还会修第二专业经济学,到时候毕业就回国。”
于是这手掌心换了个方向与桌子擦肩而过,保了一命。
倒是苏老爹被自家儿子这转变吓了好大一跳,琢磨半天不知道苏明洋怎么想的,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苏明洋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回国可以,但是要给他一年时间,在这一年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苏老爹被这百利无一害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二话不说又送了一年,说苏明洋只要有这个想法,他当然是全力支持。
第二日的画展,他更是斥巨资买了最大的那幅画以资鼓励。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他的每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出来是好事,因此一个接一个过来打探究竟是什么好事,苏老爹光说自己儿子要去读书,旁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是说苏明洋要有大喜事,未来要有大出息了,苏家以后又要更上一层楼,纷纷来巴结。这场画展办下来,他们筹备的资金远超程仕林一开始的预期。
黎粟在旁边看着,知道他们在办公益画展,不明白这么多钱要用来做什么,找了一圈程仕林,在一楼的沙发那边找到了,就在走过去路上一转头的工夫,程仕林又不见了影。
他皱起眉,十分肯定这人刚刚是看见自己了。
第一次能当作程仕林是有事要去忙,二人误打误撞分开而已。第二次、第三次..累积多了就知道这人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自从听到电话里的“告白”,黎粟一直没能好好思考过那些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程仕林突然要躲自己,可一旦只剩自己时,时间就会赋予他许多思考的空间。
展里所有人都在忙,黎粟腿脚不便,干脆找了个没人在意的角落坐在凳子上望着远处的山出神。
此刻正处在中午时分,他瞧见后门不远处,杨云嫂正骑着三轮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里头放了工作人员的工作餐,她进来时先对黎粟打了声招呼再进了门。
黎粟晒了会太阳就觉晒得面色发烫,想往里头走走,还没站起来,屋里头有人出来了,抬头看是刚进去的杨云嫂。
黎粟侧身给她让道,杨云嫂连忙道:“你坐你坐,正好没人,我寻思跟你说点事。”
黎粟奇了怪,杨云嫂有什么事要跟他说?
没想到杨云嫂坐下后坐立难安,话到嘴边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不好意思笑了笑。
“杨嫂,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黎粟安慰她。
“那我就直说,你先听。”她扭捏了好一会,看看后头有没有人过来,又瞧到屋子里那些个大城市来的人,满是羡慕,说:“仕林这人平时跟大家打闹多了,我把他当普通老板看,现在才知道到底是我老婆子见识短,你看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仕林叫过来肯出钱给我们村修路,以前想都不敢想。”
黎粟问:“修路?”
“哎,你还不知道吗?”
黎粟说:“他们只说要办个画展。”
杨云嫂脸色一变,开始犹豫是否要把自己那事说给黎粟,他在这件事上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程仕林连这种事都不说给他。可除了他,还有谁能帮助自己?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多少是条路。想到这她无奈摇头,神情同时放松下来,说:“村里那路说了好几年了,可是差了点钱一直没搞,大家伙谁都知道要是通路了,我们十几分钟就能从镇上到村里,方便自己也方便别人。没想到最后是仕林主张办这个事,更没想到去年修了一截路,今年这么快就把这一片都给办成了,昨天村里还加班开会敲定修路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弄。”
难怪在程仕林嘴里,天大的事都不算事。黎粟微微瞪大了眼,心想:因为他已经把这个看起来天大的事,执行成了地上的事,一件可以被大家伙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上的事。
而桃子说的那节省一半的时间,他说到做到了。
“说到这,我其实想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杨云嫂接着开始准备说说自己的事。
黎粟侧头看她,杨云嫂年纪只有五十多,头发已经花白,手上布满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却承担起了家里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的痕迹。
有恢复好的伤疤,有老茧,有冻疮,有时光的划痕。
“你看仕林这么厉害,你也是京大毕业的,都是城里人,认识的人多,机会多。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有什么机会,给我儿子在城里安排个保安啊什么的职位干一干。他不需要多大的工资,也不需要多少假期,每个月饿不死就行。”杨云嫂边说边摩挲着两只手,偏黑的肌肤硬生生被她磨红了一片。
黎粟一愣,杨云嫂的两个儿子都结婚生子了,怎么现在还在让她给介绍工作。
杨云嫂看出他的问题,低声说:“我那二儿子,在城里认识了些坏人,干了不少坏事..可他性格是好的,踏实肯干,绝对不做超底线的事,现在就是差了个差事养家糊口,他只要能有事做,我相信他能做好。”别的她再也没说了。
二儿子,是成都那个?
“我呢,没什么本事,认识的大人物只有你们,我也不是说要办到,你看我现在能开店,每天都有钱入账,这还是仕林帮我弄的,我心里面已经很感谢他了,所以这话我不好意思跟他说,只能跟你说说,小粟啊,你看你能不能帮云嫂这个忙,就在他面前提一下。”
当杨云嫂这么一个完全处于弱势方的人在黎粟面前如此低声下气,他那泛滥的共情心很难拒绝。虽然心底也会觉得这要求对他这么一个外人来说,没资格也太冒犯,可难免还是动容。
想了许久,他说:“知道了。”黎粟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可以帮你说说,但是具体的还是看程老板意思。”
“谢谢啊谢谢,你能替我说说就好。”杨云嫂掏出一袋子牛肉干给他,说:“这是云嫂家的特产,你收着,寄给家里人吃,可好吃了,不够再问云嫂要,收着收着,真是太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小粟。”
来不及拒绝,杨云嫂已经起身上车走了,临走前还笑着对黎粟连声说谢谢。
黎粟拎着一袋子吃的,止不住叹气。怎么最近要叹气的事接二连三。
头疼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程仕林说上话。
杨云嫂是个好母亲。几乎所有人都会如此评价她。
“杨云嫂她那二儿子真不是个东西。”蔺夏听了后愤愤不平道:“你知道他前不久那工作也是老板帮忙找的吗,这么快就跑了?杨云嫂是不是没跟你说他私底下玩牌这事,玩到房子车子没了,老婆早就带着小孩跑回娘家了。他一天天不务正业,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没两天就跑路,不是老板不帮杨云嫂,主要这事没人能解决得了。”
这事黎粟还真不知道,原来程仕林已经明着暗着帮了好几次,实在是扶不上的阿斗无能为力,杨云嫂再如何求他,程仕林也不是万能的诸葛亮,能把一个没志气的人扶起来。
她的儿子不是个东西,也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们都跟杨云嫂说了别管了,可是杨云嫂还是为了她那儿子到处奔波,每天起早贪黑就赚那点辛苦钱,全给他拿去花了,扔水里还听个响,现在这是跟寄了烧了有什么区别?我建议你还是别跟老板说这个事了。他本来最近脑子就有点问题。”蔺夏翻了个白眼,她没说怕老板一听不顺心跑得更快。
黎粟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杨云嫂求他的样子,她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竟与一位许久未想起来的女人面庞重叠在了一起。
她们不像,可那轮廓,神情,姿态,又宛如克隆人,不知不觉在脑海里化身了一体。
在外人眼里看来,她们同样是伟大的母亲,和不省心的儿子,这样的奇异组合。
“喂?”
老妈的声音时隔这么久重新在耳边响起,黎粟也说不准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东西,迟迟没说话。
“有什么事?”对面问:“大半夜打电话来又不说话,到底什么事。”
“没事不能打电话吗。”
黎母没意料到这句话,他们之间就从来没有没事闲聊这一说。
一旦话题变成了闲聊这空白领域里,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便占了上风。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黎粟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上次你姨妈去找你,你不是说你在出差吗?什么时候回去,这出差这么久了别是把你调走了,你问问。还有你大姨现在生了点病看医生,要在那待好几个月,你回去了记得跟她联系,请她吃个饭,她跟我说是她侄子毕业了,想让你推一下简历。”
黎粟好想说实话,却又说不得。他忍不住焦虑起来开始啃食手指甲,像全身有蚂蚁在爬来爬去痒得很,最后实在难以忍受,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全然忘了脚上的伤,只觉得浑身难受坐立难安。
“还有你那屋太乱了,上次回来翻来翻去也不收回去。我看不下去给你打扫了一遍,你说你没事把毕业照什么的翻出来干什么,那些个小破烂玩意堆在家里乱七八糟的,看着心烦,我都给你全丢了,收破烂的收了50块钱。”
“把什么丢了?你说清楚。”黎粟突然停下步子。
“照片没丢,你别大惊小怪的。”
“我那个极光的图呢?”
“不知道,除了照片都丢了。”对面那个女人的语气淡然,说:“估计丢了吧。”
黎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每一根毛都倒立起来,那股气在胸腔转来转去,平白生出了另一股怒气,直冲到脑门,把整个脑袋都搅和成一团浆糊。
“妈,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
“上次回去前我辞职了,现在没工作在外头玩,房子我也退了,回是回不去的,你叫大姨别等我了,简历我推不了,让她请别人吧。”
在得到对面的回应之前,黎粟先啪得一声挂断了电话。
随即手机被他像烫手炸弹一样丢在床上,他刚做完一件大事,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什么,听见手机的响动立马走过去拿起来——只是通知消息。
黎粟缓缓坐下大口喘着气,他捂着胸口感受那心脏咚咚咚的心跳声,感到浑身颤栗。说不清楚是由于害怕,还是兴奋。
慢慢地,他垂下头,胸腔里的跳动声越来越大了,大到耳朵里只有咚咚咚的声音。黎粟不能让自己持续处在这个失控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锁了手机,手指忍不住滑动着,故意绕开了微信,可这手机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社交软件可以刷,剩下的全是手机自带的软件。
他想也没想地点开了相册,全都是自己拍摄的画展花絮图,还有一部分相机导入的图片。
其中有一张程仕林,正在背对着镜头对现场人员说着什么。
“你翻翻看相册吧。”他想起程仕林那天晚上随口说的这句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疯狂翻动着相册,极力想把自己从刚刚那件疯狂的事件里拉出来。
可是相册他翻过很多次,还有什么呢?
他往下拉——视频、自拍、实况、人像...已隐藏?
隐藏照片?
这部手机已经录入他的人脸,因此隐藏相册很轻易就被打开了。
理所当然的里面都不是黎粟拍的,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划到最上面显示是许多年前拍的。照片里出现的人有很多,大部分都穿着校服,被手机主人抓拍到出丑、搞笑、无奈的样子。黎粟越看越眼熟,他忍不住细细翻看,不光是人,甚至是这校服、教室,都太眼熟了。其中更是翻到了自己的数学老师?黎粟放大看了又看,他一下忘了刚刚发生的那通电话,整个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台手机上。随着一张张的翻过,他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率又在逐渐加快。
这是程仕林的手机,所以这些照片是他拍的,他拿着手机坐在教室的后面,拍着前面的老师、同学、学校日常..
里面包括了端坐在前方那小小的身影,被剃成标准寸头的脑袋,永远一丝不苟的校服,桌面上永远不会堆积书本的状态,每天只知道写作业学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黎粟」。
那是18岁以前的黎粟。
手机主人是18岁以前的程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