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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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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弈夏没有出过远门。
他走过最远的距离就是从宁山县的最东边到最西边。小时候他表姐嫁人就是从宁山东嫁到宁山西,表姐是很腼腆内向的性格,家里大人开玩笑说她这都算远嫁了。只有林弈夏觉得没有在讲笑话,因为真的很远。
他十九岁了还没有坐过高铁和飞机。
他的所有亲戚都在县城和周边的小镇,不管去奶奶家还是姥姥家都小半天就到了,房子也都长得很像,外面矮矮的里面黑黑的,灯泡总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
他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没有见过世界陌生的面目。
林弈夏最喜欢的交通工具是许燎的摩托车,在许燎拥有摩托车之前他最喜欢的是许燎的自行车。
他喜欢坐摩托车后座喜欢有风吹过头发和脸,比坐汽车还要喜欢。许燎高中时候车技还不是很好带着他经常会摔,还好每回都是看准哪有草地才摔过去的,但那也很疼了。林弈夏的校服总被弄得很脏,他又疼又怕爸爸骂他,一站起来就“哇”地一声大哭。
许燎的袖子也弄脏了,还沾着青草和泥巴,听到林弈夏哭就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蹭得他整张脸都灰不溜秋像是要饭的。许燎推着熄火的车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林弈夏。
那时候许燎会很中二的觉得自己像是武侠小说里退隐江湖的大侠。第一他很落魄,第二他落魄的像在流浪,第三他身后跟着小叫花子林弈夏像是不管他去哪都不会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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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燎一周只有两三个晚上会留在寝室。
晚课是四节连在一起,最后那节课上到八点,他之前都是六点钟准时走再从跑腿群找个代课过来,两人非常默契地在后门完成交接。但是最近给他们上课的老头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紧跟潮流弄了个人脸识别的签到系统。
代课去整容也来不及了。
今晚有晚八明早有早八。
“这还回去个屁。”
许燎在电话中对林弈夏如此说到。
他学的专业是材料化工,下学期要去市内创业园区的公司实习研究半导体,大三本来没什么课了,他们学院不知道怎么抽风有的课全排到了前两节和最后两节。
室友来得早占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来了才发现书包里一本书都没装,拿三张餐巾纸占了三个座位。
许燎刚坐下,他室友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一脸坏笑打探情报。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许燎随口说了声别烦,却瞧见室友一直盯着他脖子。他皱着眉毛拿手机前置镜头照了下,看见自己锁骨那儿有块云朵似的圆圆的吻痕。
……他真气笑了,头一回看见有吻痕能这么圆,还他妈的是印自己身上。
林弈夏昨天晚上吸果冻似的在他脖子和锁骨又啃又咬,许燎拿手机打游戏懒得管,林弈夏在他胸口蹭了会儿突然就瘪着嘴哭起来,说许燎玩弱智小游戏不理他。
许燎游戏打到一半手机就被林弈夏一头撞飞了。林弈夏刚才还属狗现在又属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且毫无征兆莫名其妙。许燎气得头顶快冒火,抓着林弈夏的手腕把人压身底下问“是不是不挨打就皮痒”,林弈夏两只手被按在脑袋旁边腿也被许燎压着,怎么扭都动不了只好委屈地呜呜大哭。
许燎本来还很生气,看见林弈夏哭又不生气了,不懂这人为什么每次哭起来嘴唇都这么红,骚死了。许燎也没多余的手捂他的嘴,干脆低下头亲他。林弈夏的眼泪流到嘴里,这个吻也咸咸的。好不容易林弈夏不哭了,又委委屈屈地小声问许燎多久回来找他。
教室门“咣”地一响,老师走上讲台说“现在扫码签到”,许燎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板,心里又觉得很烦。
……
林弈夏躲在水房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许燎真讨厌又说话不算话,还没有契约精神,还对他很凶说“回去个屁”,种种恶行加在一起林弈夏很委屈。
他抬手蹭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出来之后心情很郁闷,心情很郁闷的林弈夏一抬头就看见王可乐正在被卡在窗台上。
王可乐听到有人来了眼睛先是亮了,回过头看到来的人是林弈夏后又非常羞耻地脸色通红,梗着脖子说,“我这是行为艺术。”
林弈夏是很善良且善解人意的小孩,没看懂这是什么艺术但还是点头说“可以理解”,他说完就要走又听到身后王可乐大喊了一声,“别走!”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王可乐没什么好气地说。
林弈夏迟疑地摇头,“我不和你一起搞什么行为艺术。”
“我被卡在这里了!快点救我!”
王可乐急得喊了出来,他之前想要逃课都是从走廊的这个窗台钻栏杆,稳扎稳打从来没失手过。
不知道谁把窗台的栏杆弄窄了,他的肩膀过去了肚子被拦住,现在进退两难,出不去也进不来。
“…那好吧,”林弈夏走过去,眼神疑惑看他,“我怎么救你?”
王可乐用力努着嘴让林弈夏看窗户旁边有个开关,打开他就得救了。林弈夏费劲地爬上窗户笨手笨脚地去扭开关,折腾好半天才终于打开。王可乐重获新生还没来得及庆祝,听到走廊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你们俩哪个班的!”他当机立断抓着林弈夏的胳膊带他神龙摆尾地翻出去了。
一楼的窗户不是很高,两人一起掉在草坪,林弈夏摔得眼冒金星,突然想起许燎从前骑摩托车总带他摔倒的时候。
没有时间回忆往昔,电光火石间王可乐蹿起来抓住他的衣服,“快跑快跑!”
“跑去哪!”
“别管!”
林弈夏稀里糊涂地跟在王可乐身后狂奔,看到王可乐轻车熟路地跑到围墙边,他还在困顿地想墙这么高要怎么翻过去啊,然后震惊地看到王可乐非常麻利地拨弄开丛生的杂草,在墙底下有个一米高的破洞。
……
“我不逃学。”林弈夏有点磕巴,“我书包还在教室。”
王可乐跟他肝胆相照,“你回去了你的魂也不在教室。”
林弈夏沉默。
“学习只会让你痛苦,做不喜欢的事就会痛苦,你以为习惯了做不喜欢的事其实只是习惯痛苦。”
林弈夏沉思。
“你再不走老师追上来抓住你就该跟你爸告状了。”
林弈夏立刻蹲下身跟他一起从那个破洞里爬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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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六点钟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是厚重黏稠的墨蓝色。学校旁边的小吃摊正陆陆续续地支起来,等学生放学就能开张。路灯只亮了几盏,周围人声嘈杂,两个人胆战心惊又热血沸腾地跑出来之后发现并没有观众,马路上车流不息,来往的人行色匆匆,压根没谁注意到这有两个逃学的高中生。
于是两个人都有片刻微微迷茫。
王可乐先一步从迷茫中走出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我要打游戏。”
他又看向林弈夏,“你去哪啊,回家吗?”
林弈夏摇摇头,他不想回家,还没到放学的时间他不敢回去,要是许燎没回学校的话他还能去许燎那儿。但是现在他还能去哪。
突然间有个念头像是坠落的流星一样击中了他。
“我要去找许燎。”
王可乐对他的决定尊重理解同情,并且善良地提供可行办法,“那好喽,今天你救了我,我让我姐的男朋友送你到地铁站吧。”
林弈夏好奇,“你干嘛不叫他姐夫?”
王可乐刚才还跟他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现在立刻就决裂了,“管得着吗你?”
林弈夏不好奇了。
王可乐给他姐姐的男朋友打了电话,没多久就有一个开着蹦蹦车的黄毛过来了,对王可乐非常热情还给他买了可乐。王可乐把可乐扔给林弈夏,不屑地仰着鼻子,“我最讨厌碳酸饮料。”
蹦蹦车颠得林弈夏屁股都快碎了。
林弈夏在车上看到跌跌撞撞往后退的景物时还有点恍惚,好像去找许燎的这个决定背离了初衷,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初衷。他连高中都不想有。
反正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一条陌生的路上了,像他从前和以后的很多次那样。
王可乐送林弈夏到地铁站还很贴心地教他买票。林弈夏跟着人流过了闸机,回头看的时候王可乐已经没影了。他只好转过身继续跟着人走,这时候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满面疲惫的人越来越多。
他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很多年后才知道只是看到了现实生活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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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了的老师就会上着课突然想要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或者跟学生谈心。
老头看着底下没精打采的学生,两手一摊问,“你们一群小屁孩能有什么烦心事?”
在他看来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他理解不了没人晚上八点还在教室上课心情会好,底下的人也理解不了他秃顶耳鸣老花眼啤酒肚风湿骨病前列腺肿大。他摇摇头又开始讲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他不会腰痛。
他说他觉得人类应该有宏大的理想应该关心远方,要把怜悯和悲愁变成散落的蒲公英,要同情真正受苦难的芸芸众生。
老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是没有提前下课的意思。
许燎对那些都没心情,只想让老头子快点把课讲完剩下几周他能回去找林弈夏。然后他突然就想起来海子那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第一次看到还在想这不是在骂不是人吗好搞笑。现在想到这句眯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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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弈夏一路问了好多人才有惊无险地找到这儿。还好他带了手机出来,还会用导航。
他走到正门时有点犹豫,但保安没看证件就给他放进去了,只有送外卖的和想进学校散步的大爷大妈会被拦住。林弈夏走进来发现这地方好像迷宫,所有楼半新不旧长得都很像。
人工湖里游着绿色的鸭子。
林弈夏拿出手机给许燎打电话,铃声有规律地响起时好像心脏也在有规律地膨胀,脉搏跳得有点快,他很紧张。
接通之后他想要给许燎一个惊喜又怕许燎会骂他。林弈夏故作漫不经意云淡风轻地“喂”了一声。
“干嘛?”许燎压着声音,还能隐隐听到老师讲课声。
林弈夏小声含糊地问,“你在哪个教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