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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守墓人的另一个墓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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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身影还没见着人,先被云鹿的声音吓了一激灵。
他匆匆四下里看了看,这里只有森森坟墓,鬼祟树影,冷似寒铁的月光,盲目而诡异的类人群,还有几位不愿重逢的人。
这是哪?
没来得及问出口,云鹿已经来到近前,第一句就问:“视频是不是你拍的?”
蒋童年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是的。”
又是这副不上不下的害怕得不行的样子。然而,他也正是怀着这副怯态,在背地里拿着针刺人。
云鹿冷冰冰地看着他:“跟踪拍摄,又喜欢明里暗里地说些话来引导。你……究竟藏着什么事情?”
后边的陈涧和伍树通过这一两句对话搞清楚了状况,已经上来劝阻了。
蒋童年在被两位警察拉下小土丘时,才回应说:“藏不藏的我做不了主……因为我发现的这些秘密,关于老师,也关于白顾问。”
云鹿:“……”
小土丘不高,三四步就能跨上去、跨下来。但就是与地面的这么点距离,愣是刮起了上下不同威力的风。
风声呼啸,云鹿摇晃了几回后几步跳下,瞥了一眼蒋童年:“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我们的事,结束时再说。”
蒋童年什么话也没说。身旁的陈涧大概跟他解释了这里的状况,便独自进入了死人群。
云鹿早已经自顾自离开了,这会,只依稀能见背影。
蒋童年盯视着他离去的身影,也要离开时,伍树拉住了他,蹙眉道:“你怎么还跟着他的方向走?”
蒋童年尴尬地晃了晃身形,低着头,显得很扭捏。
伍树有些不敢相信,他这副什么都怕的样子,真能在凶案发生前拍摄下视频?真能平常心地面对一模一样的两个白苹,还向警局投放了匿名视频?
他没有松手,脸色渐渐也冷了下来:“我的直觉告诉我,梨园命案,你也有很大干系。”
伍树的语气不容置喙。
低着帽檐的蒋童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顾着看脚下的月光。
伍树直接将他拉走了:“初来乍到,先跟着我弄一两个熟悉熟悉。”
“……”
●
守墓人再一次开口时,墓园的风已经刮得很大了。
有些残肢、白骨跟塑料袋一样,在空中旋转飘零。风里面的寒气,已使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死人冻僵死去。
死人群多半身体冰冷,受了冷风自然是雪上加霜。
相较之下,云鹿他们好多了。虽然也被吹得踉踉跄跄,但起码没有“寒”到冻僵的地步。
守墓人在寒风凛冽中说的话是这样的:“我决定好了。我同意一半。”
众人:“……”
他们停下动作,再次聚在一起。
等了一会,还不见头顶传来声音,伍树只能无奈道:“什么意思呢?”
守墓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脸上神气活现的,似乎心情不错。
他悠悠踱步至近前:“大概来说,就是我同意了。但我也跟你们说过了,那样做产生了一些后果……”
说着,他故作高深地看向陈涧。
陈涧在众人面前,百年难得一见地冷了脸:“后果是指——剩下有一半假死人因为误杀同模样的真死人,导致自身也消失了,由此,你的墓园受到很大折损。”
守墓人怪模怪样打了个响指:“对咯。我的墓园就目之所及这么大,最适宜容纳的死人数目是一万人。我可以答应你们让他们拼杀,可你们也要帮我想想办法,让他们的人数能保持在一万左右。左右差值不能超过二十人。”
守墓人得意洋洋地比着“耶”的手势,晃来晃去。
比了一会,见几人无精打采的沉默着,他又道:“目前已经有三百二十七个死人‘入土为安’了。你们确保留下九千六百七十个死人即可。”
伍树靠近他,守墓人好像矮了许多,他不得不低了头,苦笑着说:“守墓人,你何苦自找麻烦,也为难我们?”
一听这话,守墓人干枯的齐耳的头发当即立了起来,一根根小“冲天辫”扎在了伍树的下颌,扎得伍树“嘶”地一声连连后退了三步。
伍树摸着下巴:“你头发是针啊?”
守墓人轻蔑地抬起下巴,叫嚣道:“伍警官,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要说我守墓人啊,可天生就喜欢找麻烦,我不仅找别人的,我还找自己的!”
情况不对。
云鹿连忙上前拉过守墓人,笑吟吟道:“你这么好的人才不会这样呢。你多半只是……调皮!”
调皮???
剩余几人:“…………”
可这话见效很快,守墓人气鼓鼓的红脸渐渐消融了。
云鹿佯装温和地看着他,心里却是一阵胜一阵的发寒。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明确地感受到过守墓人身上有老年人的姿态和气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守墓人竟变得越来越幼稚童心。
他细细端详守墓人的外表。
虽然他还是初见那般的瘦骨嶙峋,肤色惨白,但他的身高的确变矮了许多,明显朝着孩童的身高方向发展……
先前还慢慢悠悠,老言老语;此刻却叽叽喳喳,说些天真童言。
为何如此?
守墓人正对着他眨眼睛。云鹿回神,看着他笑了笑,诱哄道:“人数真的太多了,我们完成起来难度有点大……或许,你能为我们提供些思路,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守墓人背着手,左右走了几步,假装老成:“当然有。”
云鹿认真关注着他:“是什么呢?”
“你们得找到一两个有记忆的死人。”守墓人抱臂,支起一只手在下巴上摩挲着:“我相信你们也发现了,这里的死人多半没有生前的记忆,而且还很蠢笨,那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云鹿微微一笑:“然后呢?”
一来一回的聊天方式对守墓人很受用。他开始滔滔不绝:“有一些死人,他们跟你们在萍城里见到的亡灵差不多。我也不太懂为什么他们来到这里了还能保持记忆和理智,也许是执念太深吧。但是,我在很早以前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些有理智、有记忆的死人能精准辨别出真正的死人。”
云鹿微微蹙眉。
怪不得,怪不得许岚见到他们后不仅明确认出了他们,还能反应出那不是梦。
可她在牢狱之中又是怎么死的?自杀?
云鹿沉思了一会后说:“我明白了。不如这样,等我们找到这样的死人后,你把剩下的人分成两半,让一半死人先自相争夺,而另一半死人则由我们自行辨认。如何?”
守墓人拍手:“你这个人果然跟我一个路子。野!那好吧,你们赶紧找到人了躲在一旁,先厮杀,你们后辨认……”
他忽然消失。一两秒后,声音再度从头顶传来:“时间还剩56小时38分钟25秒。”
时间还够。
许岚之前被他们安顿在了一座宽厚的土丘后面。他们找到那地方时,许岚正低着头,面色冰寒,眼神锋利,不知道是在恐惧,还是在憎恨。
众人走过去,许岚闻得动静,抬眼漠然地看了过来。
云鹿敏锐地看见,她手里紧攥着一件东西。
是石头!锋利的边缘呼之欲出!
也不知道许岚在这里磨这块石头磨了多久……
云鹿立即意识道:她与之前已经大不相同。
“你们怎么过来了?任务完成了?”看清几人后,许岚笑着站起身,把手背在了身后。
她上身被月光照耀,尽显苍白,又暗暗透出冰寒意味。下半身则完全匍匐在土丘的阴影中,晦暗得看不太清。
众人瞧着,不由得顿了顿足。
还是伍树赶紧掩盖了这一微妙的对峙关系。他径直过去席地坐下:“快了。不过,得先在这等一会。”
许岚:“……”
众人紧跟着席地而坐。
许岚好像更怕众人。她不动声色地缩在一处,眼睛骨碌碌转,观察着身边人的所有风吹草动。
看她这么紧张,其他人反倒不紧张了。
疲累间,谁也没再说一句话。每一个人都需要休息。
背后不远,厮杀开始。
顿时鬼哭狼嚎,月色越来越惨白;洒在众人之间的树影像在逃跑,急切地挣动不已;狂风横贯,从众人的头顶一下下重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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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风还在吹,树影还在簌簌颤动,冷月依旧高挂,背后魑魅魍魉夜行……
厮杀仍是没近尾声。
云鹿率先恢复过来,他先盯了会阖眼的蒋童年,随后瞧向正高度警惕的许岚。
他还没问,身侧的陈涧突然开口:“许岚,到这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岚两手依旧握成拳头。云鹿掠了一眼,身子微微向前,侧挡了一些。
许岚摇了摇头:“陈警官,我实在不清楚。一睁眼,一眨眼,一念之间,我就走在了死人群中。”
陈涧疑道:“人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我们都遇到了一阵黑色的大雾。”
方才,蒋童年一路跟随伍树,见缝插针,也提到了自己的经历:
家里突起黑色大雾,他被裹挟其中很久,然后就突然出现在了守墓人的墓园与几人相遇。
许岚频率很快地眨了几下眼,身子慢慢后碾,坚实地靠在了土丘上。
她轻轻舒了口气,两手仍然紧握,用认命的语气说:“我没看见黑雾……我只看见了谢丽香。”
伍树皱眉:“这怎么可能?你们……住的地方离很远。”
许岚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咧开嘴笑道:“伍警官,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觉得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
是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死人都能跑回尘世间和自己的尸体重逢了;
毫无生物依据、毫无血缘关系、记忆同步的“复制人”也产生了;
他们一行人也能穿到另一个从前不曾听闻,且科学不允许存在的空间里。像是大地点点下沉,像是山洪平静涌动,他们此刻正在理智地接受这一切的危险……
伍树抿了嘴。难以辩驳。
许岚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哀哀怨怨,有些释然往昔:“我睡得早。在梦里,谢丽香出现了,她说她要带我去赎罪。我当然是愿意的,我欠她一条命。很快,我就跟着她走了。走着走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当我越来越清醒时,谢丽香已经不见了,周围那些我也莫名就知道了他们是死人。不久,我就见到了你们。”
陈涧还是很怀疑:“谢丽香不见了?你真的没再见过她?”
许岚那边一片沉默。
云鹿却在陈涧的问话中摇了摇头,他觉得更大的可能是许岚趁乱把谢丽香躲掉了。
云鹿性格温和。从很小的时候起,不论是面对大人还是同学、朋友,他始终都眼神宽和、面目温良。到现在也是如此。
然而,当他想透一件事情时,他看人的眼神中,一种居高临下的威迫总会伴随着温柔,来到对方的眼睛里。
许岚在沉默中扫视着左右,路过云鹿时,不可控制地定格了。
抓住了这个停顿,云鹿问:“她在哪?”
许岚紧绷着嘴……半晌,笑了。
她越笑越觉得扫兴,说出来的话也就颇为怨怼:“谁知道呢?我好不容易丢开她这个阴魂不散的累赘。如今,我死都死了,我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缠着我。”
“……”
见撬不开嘴,陈涧和伍树霍地起身,齐齐越过丘土,看向那场毫无停歇痕迹的厮杀。
所有的喊打喊杀越来越远,死人一个携着一个朝山上的墓地去了,平地里只剩腾起的一片血雾。
雾里隐隐约约,还剩余几个迷茫行走的死人。
谢丽香大概率跟许岚一样还有记忆和情感。她或许就躲在雾里面。
伍树临去时朝云鹿递了个眼神。
云鹿会意,靠近了许岚,看着他和陈涧两人翻越土丘,没入茫茫血雾……
这一方小天地再次沉默。
云鹿向来能习惯这种氛围,可现在在场的三个人中,他正被另外两个人警惕和怀疑地看着……
被紧锣密鼓地盯了一会,实在有些坐立难安。
但往另一面想,这会不是正好能跟蒋童年聊一聊?
他直直看向蒋童年。第一次,蒋童年没有偏开眼神或低下头。
云鹿不由得哂笑:“其实,606里的那位死者你并不是没有见过他的脸。你不仅见过,而且还记住了……只不过因为那个人长得像我,所以你隐瞒了。”
蒋童年僵着脖子,只微微垂了眼神。算是默认。
沉默间,许岚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突然笑道:“这空间也是怪。怪会把有仇之人分配到一处。”
云鹿懒得理会她话里的幸灾乐祸,只看着蒋童年,继续道:“那个人并不是白苹杀的,你为什么要陷害他?你不只是在跟踪我吧,你还监视着白苹。台里那么忙,实习生更是脚不沾地,你也是有精力……不过,究竟是谁?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与白苹失联很久的担心和哀怨让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蒋童年怔了一下,旋即断然地说:“我自己想做而已。即便606里的那位不是白顾问所杀,他也难逃其他罪责。”
云鹿冷笑一声:“其他罪责……???行,你说说看。”
蒋童年缓缓正色。从云鹿这看去,由于他着黑色系衣服裤子,黑色帽檐也拉得低,这会只看得见一张飘浮在虚空中的惨白的半边脸。
那半边脸绷得紧,挣扎了片刻,半边脸的主人说:“首要的。白顾问和老师就不该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从哪来,你们就应该回哪去。”
这话耳熟至极。
是了,那个下午,在灰灰暗暗的电影院里,蒋童年就有意无意地说到过这句话。
怪不得他当时突然显露出陌生的阴险表情,原来心里面是这样想的。
可是除了这里的,和不久前刚刚离开的世界,难道地球之上还存在有别的空间?
他和白苹还能是哪个世界的人???
云鹿的手一点点用力,所有的不解与怒意都凝聚在手劲中:“你有什么依据这么说?”
蒋童年呆滞了一会,语气有些赖:“我就是知道。”
“……”
正待继续询问,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三人机械般一点点站起,紧张瞧了过去——
在扑鼻的血腥味中,一左一右的陈涧和伍树携着中间的谢丽香,身后拖曳着漫长血雾,缓步走来。
云鹿只看了一眼便眼疾手快地桎梏住了许岚,并匆匆说:“抱歉。”
许岚顿时挣扎不已,气息也越来越急促。即将要发威。
月亮被血色浓雾和漫天嘶喊遮挡得模模糊糊,这会,像一个亮了十几年的灯泡,亮得很暗,却还在坚持亮着。
这亮度要尽不尽的,没个确切结束的时机,就跟人世间里的纠葛似的,没有止境。
都说恩怨情仇至死方休。可现在这场景,这话得改了——至死也难休。
谢丽香两手拨开两边的人,直了背脊,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岚:“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罪大恶极的,我让你来赎罪,你答应得好好的,干嘛要甩掉我?!这会躲在这里假惺惺扮可怜。要我说,你本该下地狱的,是我把你拉来了这里,你不想着我的好、你不愧疚就算了,居然恩将仇报、临阵脱逃!”
许岚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见状,谢丽香气性上头了,急忙忙往前两步,劈头盖脸道:“你有脸嫌我烦?!我说姑娘,你还没认清自己什么货色呢?杀人犯,人世间人人喊打的杀人犯,地狱里不得超生的杀人犯,你懂不?……”
伍树拦住了她。温言相劝:“谢阿姨,先休息一会吧。养点体力,等会还要出去。”
一听到“出去”的字眼,谢丽香眸光一柔,脸也开心得舒展了。
她眼不见为净转了个身子,看了一圈人,突然惊诧不已:“你们这两个人我见过的!”
云鹿本来还在思索伍树话中的“出去”的意思,刚反应出是伍树的哄骗话,就听谢丽香惊异地喊出了声——
只见谢丽香手哆嗦着在他和蒋童年之间指指点点,声音颤抖,不可置信:“你们两个,我见过!见死不救!帮凶!”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