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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怦然心动(六) ...

  •   随云舒没再抗争,埋头喝起了汤。路苍烟手艺确实不赖,一碗汤煲得汤汁鲜美,排骨入味,一天没吃饭的他像饿死鬼托生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哇哦兄弟,你可太给面子了。”路苍烟连忙又给他舀了一勺,尾音不自觉的翘了上去。
      “好喝啊,”随云舒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好好好,再吃点别的,别光喝汤,尝尝这个。”他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随云舒一口塞进了嘴里,吃得鼻尖都冒了汗,餍足的表情像一只晒着太阳的猫,路苍烟的虚荣心在此刻站上了山巅。考虑到明日还有拍摄,所以他没做几道菜,分量也很小,他本以为随云舒会浅尝辄止,却没想到他像洪水猛兽似的一下就席卷干净了,吃完竟然还问:“还有吗?我没吃饱。”
      “这······有我也不敢让你吃了啊,咱明天还有拍摄呢,吃多了容易水肿。”
      随云舒舔着勺子,强忍下想舔盘子的冲动:“太好吃了,没吃够。”
      “没事,没事,我下次还给你做啊。”
      “下次是什么时候?”
      “呃,这个,我得想想。”路苍烟低下头,用筷子在盘子里画着圈,“咱拍摄也挺紧张的不是,我等会回去查一下排期,看看哪天能收工早一些,我就提前把菜买了,然后给你做,好不好?哦对了,你提前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好准备。”
      随云舒本来在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路苍烟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他这样恬不知耻的追问,反倒容易把俩人都弄得尴尬。可他没想到,路苍烟竟这样认真地为他考虑,为他打算。
      他慌了神,心跳像是弹错的音节,重重响了一下,他匆匆忙忙埋下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起桌子。盘子被他撞得乒乒乓乓响,但他却充耳不闻,一心只想逃开。路苍烟要帮他,却在看到他慌乱的小表情后,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随云舒像一只闯了祸的小奶猫,挂在离地不高的枝丫上,一晃一晃的,越看越觉得可爱。他抱臂向后一靠,噙着笑默默看他。
      随云舒察觉到他的目光,整个人更加无措,冷不丁一抬脚,大?脚指撞上了桌子腿,疼得他一声哼唧,差点打翻了盘子。路苍烟霍地起身,灵敏的在他手下一托,待稳住后,反手将那几个盘子接了过去:“脚没事吧?”
      他疼得直冒冷汗,咬着嘴唇连连摇头。路苍烟把他扶到沙发上,想都没想就把他的脚搭在了自己腿上,掰着他的脚指头查看,随云舒被瞧得直冒烟,一动不敢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个人像路苍烟这样,给他做饭,哄他开心,查看他的伤势。他练舞多年,受过大大小小无数伤,连亲妈都是不咸不淡的问候一句,更遑论旁人,他早就习惯了,可路苍烟跟一束光似的,连他这么一道小小的罅隙也要普照。他想不通,他值得吗?
      “诶你怎么还哭了?这么疼啊?但是我看没有外伤啊,不能骨折了吧?”路苍烟确认无碍后,一抬头却看见随云舒静静地流了满脸泪,他立马掏出手机,要打给司机去医院。
      “啊不用不用!我没事!”随云舒长臂一伸,按在了手机上。
      “那你怎么哭成这样?”
      “我那什么,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
      路苍烟一脸怀疑地打量着他:“你鬼扯什么呢?你确定没事?”
      “确定确定,”随云舒赶紧抹了把脸,把泪擦掉,“对了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别的事?”
      “哦对,差点忘了。”路苍烟拍了下脑门,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瓶红酒,“你知道俄狄浦斯王的主角是谁吗?”
      “难道······不是俄狄浦斯吗?”
      路苍烟没回他,拎着酒和书走到窗边,望着光污染下发亮的天,道:“找两个杯子,咱俩喝点。”
      “明天还拍戏呢。”随云舒嘴上这么说,但依然乖乖找了两支高脚杯,当深红色液体注入透明杯中时,路苍烟忽然道:“刨除掉心理学上的论调,我倒认为,俄狄浦斯王的主角是命运本身。”
      灯光昏黄,路苍烟棱角分明的脸一半在明中,一半藏在暗里,他单手支颐,晃着酒杯,灯花落入他眼底,又顺着他的视线的爬藤,一路开进了酒中,随云舒觉得仿佛有一股魔力,把他吸到了厚重的油画世界中,直到路苍烟宛如大提琴的声音响起,他才如梦初醒。
      “无论做出什么努力,命运依然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无法逃离,也无法挣脱,兜了一圈,到头来结局依然如此。你说,这是不是和李清天很像?”
      随云舒拿起那本硬质封面的《俄狄浦斯王》,摩挲着书名,过了半晌才斩钉截铁地说道:“一点都不像——”
      “李清天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最大的敌人是无法反抗的命运,他自出生起就带着脱不掉的枷锁,但尽管如此,他偏偏要带着镣铐跳舞,他信奉人定胜天,他不认为死亡代表一败涂地,反而是胜利的嘉奖,在他既定的命运中,他把自己当成祭品,不仅挽救了无数生命,也改写了金野的命运,临死前的释然和超脱,应该是他胜了命运的快感,以及对争斗的不屑一顾。”
      灯下,路苍烟依然侧身坐着,但眼底却迸着火光,他眉头微挑,像是祈求已久的东西忽然出现在眼前般,迷惘又欣喜。他微微撇了下头,半明半暗的脸忽然就变得清晰了,视线和随云舒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随云舒愣了一下,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忽然慌乱地举起酒杯,闷了一大口。
      路苍烟的表情由惊讶转向调笑,眼神如钩,上下扫着随云舒,随后伸了个懒腰,拿起酒杯和他的轻轻一碰,呷了一小口酒,道:“我还想说,用俄狄浦斯王同样无法战胜命运的悲剧来开导你,李清天也同样如此,但······是我冒昧,低估了你,李清天由你演绎,真的很幸运。我也很幸运。”
      “没有没有,我也很幸运。”
      路苍烟暧昧不明地瞟了他一眼,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到拍摄,你就哭得一塌糊涂?”
      “可能是因为,我太心疼他了吧。”他放下酒杯,走到窗前。夜空蒙着一层薄云,星光寥落,恍如裹在雾中,他深吸了口气,鼻腔登时盈满潮湿的温润咸味儿,“更确切的说,我可能代入了金野。”
      路苍烟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什么?”
      “从金野的视角来看,自己零落一生,好不容易有了个知心爱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惨死于自己面前。我们有着上帝视角,知道李清天为金野所做的一切,但那时的金野是不知道的,所以在日后他知道全部真相后,他的深情、痛楚和自责,都来得太迟了,那个能化解他一切情绪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与其说我是在心疼李清天,不如说我是代入了李清天的视角,在替他心疼那个目前还一无所知的金野。”
      屋内阒寂,路苍烟握着酒杯的手渐渐发力,他的脑中响起阵阵嗡鸣声,似乎是夏蝉贴在耳边。伴随着愈发喧嚣的叫,有什么迷雾状的东西渐渐散开了,像是思想做了一次洗濯,隔了好久,他才发觉,那一阵轰鸣,原是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他拿起随云舒的酒杯,走到他身边:“我得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路苍烟笑笑没说话,只是轻碰了下他的杯子,在清脆的叮声中一饮而尽,对着那稀朗的明月沉声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随云舒对他突然的发疯感到莫名其妙,路苍烟却笑成了一朵花,扒着窗框来回晃悠,像是醉酒了。随云舒赶忙扯着他的手臂把他硬拖回沙发上,路苍烟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过了会儿抬手覆在了眼睛上,说道:“要是有金野和李清天这样的爱情摆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拿所有去换。”
      “不会。”随云舒断然说道。
      “看来你不是恋爱脑啊。挺好。”
      “那倒也不是,”随云舒背靠沙发,坐在地上,他的头向上仰起,目光从路苍烟脸上滑过,“他俩太苦了,李清天背负的东西也太多了,我喜欢那种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爱情。”
      “哎呦,你这恋爱脑足够流传百世了,都能当大体老师供后世研究了,给你俩窝窝头你都能把三生三世许给人家是不是。”
      “倒也不用俩窝窝头,”随云舒的视线定格在路苍烟头顶的一缕发上,“能在鹅毛大雪中跟我表白就可以了。”
      “你这愿望倒也朴素。”
      “这样也算是刹那间的地久天长了吧。”
      路苍烟眼皮一跳,呼吸声充塞耳中,他悄然挪开手臂,在一道缝隙中,静静瞧着随云舒温婉的面容,胸中渐渐盈满温流。
      次日,同样阴云密布的天。
      李清天虽被迫跪在地上,但却脊背挺拔,眼含笑意,从云中偷泄下的一丝光线垂荡在他清风霁月的脸上,恍如朗月扁舟,苍茫孤寂,又恍如是上天为他的魂灵架起了一道天梯,在这一刻,他完成了使命,随着飘下的霏霏淫雨,一同落在了地上。
      金野怒目圆睁,在李清天倒地的瞬间,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脖颈上青筋纵起,宛如暴怒的野兽,他挣脱了按压他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爱人尸身前,失魂落魄地跪在那里,在倾盆暴雨中,和李清天并排躺在了地上······
      “卡!”导演舒了口气,使劲儿鼓着掌,“真好啊,这情绪真好啊,太牛了!金野和李清天活了啊!”
      随云舒被夸得有些害羞,路苍烟倒是呲着满口大白牙,大大方方笑着,导演说道:“明天床戏,希望你俩也能保持今天这默契啊!”
      “没问题,”路苍烟给了随云舒一拐子,冲他挑了挑眉,“我还怕到时候您会觉得我俩太过呢!”
      “行,我拭目以待啊。”导演嗔笑着打了他一巴掌,“走吧,今天提前收工,吃火锅去!”
      在大伙欢天喜地的沸腾声中,路苍烟勾上随云舒的脖颈,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明天,小的包您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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