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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蝴蝶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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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云舒作为一名母胎solo,感情戏尚且能通过揣摩电影电视剧,观察其他演员的微表情,领悟到个七七八八,但亲密戏却是实打实的毫无经验,在确定出演李清天后,他亡羊补牢的看了多部电影,甚至对镜练习徜徉在情海中的旖旎神情,但到了见真章的时刻,他才明白,实践出真知确实是硬道理,尽管他墨水盈腹,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导演和动作指导老师设计了二人的一系列走位,从蜻蜓点水的轻啄到烈火焚身的深吻,感情浓度逐渐递增,走位也随着情感递进而不断发生变化,这就需要演员一方面配合对手,一方面分心配合机组人员,难度可谓不小。
走了几次戏后,随云舒失神地坐在床边,还没正式开拍呢,他就像被蹂躏的只剩下一缕游魂的鬼,路苍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紧张啊?”
他仿佛提线木偶附了身般,挪动着僵硬的头点了下。
路苍烟一屁股坐到他身旁,翘起小指,在他膝盖上轻轻打着圈,同时把上身向前送去,从下仰望着他:“没事,等会跟着我的节奏走,你只需要回应我就行了。”他湿漉漉的上目线像极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奶狗,眨动的睫毛搔得随云舒心头痒痒的,脑子直接不转了,道:“可是我连亲都不会呢,怎么办啊。”
我草,路苍烟在心底爆出一句粗口,眼神在随云舒身上逡巡了一圈,囫囵吞下一口口水后,直挺挺栽倒进床里,凌乱的说道:“没事,哥经验丰富,哥带着你。”
话是这么说,但到了真正拍摄时,他也抓了瞎。随云舒没有经验,在回吻他时,总像个玩跳水的大爷,一个猛子就扎了过去,不仅把自己的嘴唇差点磕破,也几乎把路苍烟撞破皮,闹得两败俱伤。
导演非常无奈,但他又没法亲身示范,只能一遍遍的讲解原理。随云舒又惊又羞,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似的乖乖接受指导,如此几次,才磕磕绊绊的把前戏拍完,到了床上部分,则又开始犯难。
此时的金野和李清天已经退却温情,变得更加浓烈的情感如压抑许久的野兽,一朝释放,便不会只满足于缠缠绵绵的吻。那深入喉中的、肺腑的、骨血里的坦诚相见,合二为一的欲望,便反客为主。一切都如加速的火车,在稳重中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急躁,迫使他们把对方拆吃入腹。
但拍摄时的随云舒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他是被强迫的一样,僵硬之中还带着点欲拒还迎。与其说是心意相通后的合一,不如说是被下了药,总之横看竖看,都不是李清天应有的情绪。
导演急躁的一声卡后,胶着的二人分开,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导演和指导老师对着监视器画面不停地嘀咕着什么,随云舒听不真切,耳边除了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就是路苍烟的喘息声。
他歪头瞧着工作人员,内心很是愧疚,刚想起身离开,路苍烟却一把抓住他,把他直接按回了床上。他又惊又怒,微蹙的眉头下,一双眼委屈又倔强地凝视着他。
路苍烟的眼眸暗沉沉的,弥漫着一股未知的怒意,按着他肩头的手也越发用力,他喷着热气伏在他耳边,问道:“你对我的爱那么少吗?少到不能使你撕下那浅薄无用的尊严?”
随云舒如鲠在喉。他不知道这个“你”指的是谁,如果指的是金野,那他应该问不出这样带有怀疑性的话,如果指的是路苍烟,那就过于霸道没有边界感了,但无论是谁,他都切实感受到了一种侮辱,一种放大的,源自内心的羞耻。
路苍烟见他眼里似是噙着泪,心头忽地就软了,捏着他的手也逐渐松开,但导演和指导老师气急败坏的争论声传来,他的心重又被阴云覆上,一想到大热的天,工作人员和导演陪着他们一遍遍的过这场戏,他的心情也如随云舒一样,又愧疚又难堪。他闭上眼,几乎是紧咬着后槽牙,又沉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随云舒的情绪本就不高,天气还如此闷热,心里早就蕴着一团火了,路苍烟莫名其妙的质问,使他这股火一下蹿了起来,热气上涌,蒸红了他的双目,从眼角滑下两滴泪。
“你怎么······”路苍烟的眼睫颤了下,下意识地想替他拭泪,但随云舒却猛地推开他,翻身坐了起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似涌动着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失魂落魄地跑开,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消失了。
坤哥赶紧跟工作人员扯了个谎,挪到路苍烟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哭啊,你说什么了?”
路苍烟像没听见似的没应声,手紧紧抓着床单,把它拧成了一个麻花,直到道具老师出声阻拦,他才惊醒,跳下床追了过去。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跑得满头大汗,他才找到随云舒。他正坐在屋外的一棵大树下,这树百年有余,干若缸粗,亭亭如盖,正好完美的盖住了他的身影,路苍烟道:“怎么,耍大牌啊,你想被导演骂啊?”
“不想。”随云舒嗫嚅道。其实跑出来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在工作场合任由情绪主导是大忌,更遑论在连180线艺人都能对180.5线艺人颐指气使、排资论辈的娱乐圈,拥有最大话语权的导演都没说什么呢,他一个小小演员反倒先甩手不干了,这不是找死吗。
树荫下的习习凉风吹醒了他,他开始不断反思起自己的错误,情绪不对使他无法全身心代入李清天,对路苍烟发脾气其实是迁怒,他因无力突破自己有限的认知而焦躁烦闷,这时候便把好心帮他的路苍烟当成了出气筒。他总告诫自己不要傲慢,但这时他才发现,早已习惯在舞台上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自己,以为做了同样周祥的准备,便也能在其他圈子旗开得胜,如鱼得水,这种莫名自信的心态,如今遭到了反噬。
路苍烟找来时,他也内省的七七八八了,但对于这场亲热戏,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甚至想如果今天拍不好,那就回去找两部某国爱情动作电影,对镜学习演员又爽又痛的表情。
他如此想,便如此对路苍烟说了。天知道他是多么的认真诚挚,求知若渴,但路某人显然不这么想,他尴尬地撩拨着耳边的发,支支吾吾问道:“异性的还是同性的?”
随云舒一本正经的分析着:“都学习一下吧,异性的我没看过,同性的倒是看过几部,但是他们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所以要想表现出又美又欲的样子,估计还是得从······”
他自顾自说着,路苍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点,心里登时便有些别扭,他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细细打量起他,随云舒转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迷离的眼神瞬间就清澈了。他腾地站起身,背对着他快速说道:“那什么,我邀请你看这种电影纯粹是为了学习,毕竟现在他们的拍摄手法,技术和剧本也一直在突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是我冒昧了,赶紧回去吧。”
话音还未落,他抬腿就想跑,路苍烟预判到他的动作,直接把他扯了回来:“都出来了,再坐一会,导演那边我去解释。”
随云舒挣不过他,只好磨磨唧唧地坐了回去,但是隔着路苍烟差不多有八丈远,上身直挺挺的宛如一个钢板。
路苍烟斜觑着他,无可奈何地笑道:“我说,刚才邀请我一同观看小影片的劲儿哪去了?”
“哎呀你!”随云舒猛地昂起头,但眼睛却只敢在他口唇和脖颈上徘徊,“我求求你,你就当刚才聋了吧,啥也没听到。”
“哎呦,敢说不敢认啊?随云舒,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小啊。”
“我没有不敢!我是,我是怕传出去不好。”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怎么传出去?还是说,你还打算邀请别人?”
“没!我······只打算邀请你来着。”
“哦~”路苍烟意味深长的扫着他,“既然能邀请我看小片儿,为什么亲密戏不能代入李清天?”
随云舒揪着身上的纽扣,脑内思绪繁杂,一时理不清楚,路苍烟替他说道:“我分析啊,因为你体内始终有一个‘我’在对抗,你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你怕失控,你怕分不清这份欲望到底是李清天的,还是你随云舒的。”他的话音愈发高亢,随云舒的头就埋得愈发低垂,他慢慢捂住脸颊,几乎是从指缝中,泄出了一丝呜咽:“别说了······”
一阵风吹来,树叶响起沙沙声,路苍烟仰头望去,视线被抖动的枝叶占去大半,光像只灵巧的猫似的跃过层叠遮蔽的叶子,跳到他眼皮上,他眯起眼睛,思绪随同视线,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他福至心灵般说道:“或许第一场戏,你不需要做李清天,只做你随云舒自己就好了。”
随云舒掩在手掌中的眼蓦地睁开,前方花白的地蒸腾着热气,随同光一起霸道地闯进他眼中。路苍烟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惬意的说道:“我想无论是古今中外,帝王还是平民,在和爱人进行第一次亲密交流时,几乎都是含羞带怯又急不可耐的吧。”
“随云舒,你就当你喜欢我,在和我上床,怎么样?”
哐当一声,随云舒觉得自己被包裹在铜墙铁壁中的心被炮弹轰出了一个坑,澄净的天以其广博的,说一不二的姿态,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但下一秒,狂风也跟着进来了,因为路苍烟说:“你不用担心你不能出戏,因为我能分得清,回头我帮你。“
他扑打着戏服上的灰尘,无所谓的笑着:“行了,咱也该回去了,不然导演真的生气了。”说完,他就一个人先走了。